《革命之路》中的爱欲与政治刘擎
也许,无论是爱情还是政治,爱欲的所有“实现”方式都不得不落实在某种制度的形态中,但所有的制度安排都意味着某种桎梏,都有“安顿”与“逃离”这两种反向的“围城”效应。我们永远会面对“平平淡淡才是真”与“轰轰烈烈才是真”这两个至理名言。
“浪漫主义”一词既可以用来描述感情生活,也可以用来形容政治运动,同样十分贴切。因为两性关系与政治生活具有一种高度的结构相似:两者都始于某种人生理想,都会有制度性的“常规状态”(婚姻和政体),也都内在地蕴含着革命的潜力——或出于对苦难不公的抗争,或出于对平庸无聊的反叛——走向颠覆制度的“反常规状态”(解体与变革)。而电影《革命之路》(RevolutionaryRoad)正是蕴含了这双重意义,它是一个关于婚姻生活的故事,但同时意味深长地指涉政治。这部作品也因此而耐人寻味。
当然,仅仅出于片名的“象征性暗示”就去执意探寻其政治含义,会有“过度阐释”之嫌。但原作者的一段告白明确无误地支持这种阐释。这部电影根据理查德·亚芝(RichardYates)1961年发表的同名小说改编。亚芝在1972年的一次访谈中吐露了他的政治意旨:这部小说“更多的是作为对1950年代美国生活的一种指控。因为在五十年代,整个国家存在着一种对遵从性(conformity)的普遍欲求,即盲目地、不惜一切代价地拼命依附于安稳与保障……这一切困扰着很多美国人,他们感到这是对我们最好的和最勇敢的革命精神的彻底背叛。而主人公爱普尔·惠勒(AprilWheeler)身上所体现的正是这种精神。我用这个书名的意思就是要表明,1776年的革命之路已经在五十年代走入绝境”。或许,只有从“革命精神”之生死的角度来解读,才能领会作品的寓意。
在美国东部的小镇上,有一条名为“革命”的郊区小路。住在“革命路”上的惠勒(Wheeler)一家几乎是1950年代“美国梦”的缩影:丈夫弗兰克(Frank)在纽约一家大公司拥有稳定的工作,妻子爱普尔(April)做家庭主妇,照看两个孩子,时而参加业余戏剧演出。一家四口享受着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生活。但是,这个标准的幸福生活却潜伏着危机:日复一日的常规生活吞噬了夫妇间曾经的激情,而他们最初的钟情恰恰是发现彼此“与众不同的激情”。在妻子的动议下,丈夫应和着,两人筹划了一个家庭“革命”计划——抛弃眼前的一切,辞去工作,卖掉房子,全家到巴黎去,开始全新的生活!他们为这个计划激动,此后的日子浸润在梦想的光泽之中。同事和邻居在惊讶中赞叹他们的勇气,背地里却怀疑他们的冒险“太不现实”,而这种怀疑更像是在竭力回避触碰自己甘于平庸的懦弱。只有一个从精神病医院出来的疯子数学家由衷地为他们的巴黎革命计划叫好。然而,革命阵营不久就分裂了。丈夫是摇摆的机会主义者。在一个难得的晋升机会来临之际,他退缩了,开始向他曾强烈抨击的现实妥协,并试图用各种托辞劝说妻子放弃革命——“巴黎”太过冒险,而且未见得比这里好多少。最终,“巴黎”成为妻子一个人的梦想,一个狂热革命者的孤独希望。夫妇之间开始争吵,面目狰狞、情绪癫狂。最后一个清晨平静得出奇,但这是绝望的预兆,而绝望正是死亡的前奏……
一场流血的夭折的革命,这是婚姻的悲剧,也象征着政治的悲剧。在影片中,“巴黎”正是浪漫主义革命的意象。的确,没有什么地方会比巴黎更胜任这个象征符号了。这个浪漫之爱与激进政治的圣地,是激情与灵感的不竭源泉,是梦想者的精神故乡,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