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会
（赤峰学院 文学院，内蒙古 赤峰 024000）
摘 要：陌生化理论是20世纪创立的非常重要的理论。但是，一直以来人们较多关注的是它在文学语言创造方面的作用，而忽略了这一理论也能应用在日常语言中。本文主要以公示语为例，分析了陌生化理论在公示语的创造上所起的作用，并指出经过陌生化手段创造的公示语同样具有较强的审美性，增强了审美的长度和难度。由此指出，陌生化理论的意义完全可以扩大到日常应用中来。
关键词：陌生化理论；公示语；日常语言
中图分类号：H0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1）11-0149-03
陌生化理论是20世纪初俄国形式主义理论家提出的。20世纪初期西方文论发生重大转型，在科学主义的大背景下，受索绪尔语言学的影响，俄国形式主义文论家以研究文学的语言形式及结构为研究对象，并认为这才是文学的文学性。雅可布逊说：“文学科学的对象不是文学而是文学性，即那个使某一作品成为文学作品的东西。”①对文学形式的重视突破了之前过分强调内容的主导性的研究方法，使语言、结构等形式因素得到了释放，它的独立的价值随着形式主义的研究越来越突显出来，得到了很多人的重视。
事实上，对形式的研究实质不是解决“写什么”的问题，而是解决“怎么写”的问题，同样的材料用不同的方式去写会产生不同的结果，从而导致内容表达的差异。正如朱光潜所言：“材料只是生糙的钢铁，选择与安排才显出艺术的锤炼刻划。就生糙的材料说，世间可想到可说出的话在大体上都已经从前人想过说过，然而后人却不能因此不去想不去说，因为每个人有他的特殊的生活情境与经验，所想所说的虽大体上仍是那样的话，而想与说的方式却各不相同。变迁了形式，就变迁了内容。”②因此，形式主义文论家为了能使作家对生活的体验更好地表达出来，让读者能够有较深的较长时间的审美感受，提出了著名的“陌生化”理论。“陌生化”与“自动化”相对，自动化指的是人们用惯常的思维机械地去理解事物，这会使人们对事物失去新鲜感，从而失去探知下去的欲望。什克洛夫斯基认为：“如果我们在感觉的一般规则的基础上开始研究，那么我们就可以看到，动作在变成习惯的同时，也变成自动的。……如果谁去回味他曾经有过的感觉，即保存着第一次拿笔或者第一次说外语的感觉，把这一感觉与他无数次重复体验过的东西比较，那么就会同意我们的意见。”③文学创作是一种创造性的活动，要不断地创新，而自动化对于文学来说是致命的。形式主义理论家认为文学就应该打破自动化，摆脱对事物的陈旧的感觉，使人们在面对事物时有一种新奇感、震颤感。正如什克洛夫斯基所认为的：“所谓‘陌生化’，实质在于不断更新我们对人生、事物和世界的陈旧感觉，把人们从狭隘的日常关系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摆脱习以为常的惯常化的制约，不再采用自动化、机械化的方式，而是采用创造性的独特方式，使人们面对熟视无睹的事物也能有新的发现，从而感受到对象事物的异乎寻常及非同一般。”④这就是陌生化理论的实质。当然用陌生化理论去作用或解释整个文学世界里的问题是不可取的，但是陌生化理论在文学语言的创造性上却是有重大意义和可行性的。
陌生化理论在文学语言中的运用已成为自觉。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所以文学创造首先是文学语言的创造，而陌生化理论就是创造文学语言的有效方法，甚而至于可以这样说，文学语言就是陌生化语言，经过陌生化的语言才是文学语言。关于这一点，理论家们论述颇多，如伊格尔顿所言：“文学语言的特殊之处，即在它区别于其他语言的东西是，它以各种方法使普通语言‘变形’。在文学手段的压力下，普通语言被强化、凝聚、扭曲、缩短、拉长、颠倒。这是受到‘陌生化’的语言；由于这种疏离，日常世界也突然被陌生化了。”⑤可见语言成为文学语言是要通过一系列的变形，所以陌生化理论的实质就是对语言的变形和变异，而且由陌生化了的语言所表达的世界也被陌生化了，这个世界就是文学的世界。霍克斯也说：“和普通语言相比，文学语言不仅制造了陌生感，而且本身也就是陌生的。”⑥
可见，许多理论家论述陌生化理论在文学语言中的运用时，立论的基点是：首先，文学语言与日常语言是两种不同的语言，有时甚至把它们对立起来看待。其次，陌生化理论只能在文学语言的创造中使用。事实上，文学语言是脱胎于日常语言的，日常语言是文学语言的母体，不能将两者完全分裂开或者对立起来看待。有些学者已经指出这一点：“试图找到区分诗与非诗语言的语言学特征是基于一种误解。诗并没有偏离语言的日常用法，因而它不是反常的或有独立的特权地位；日常语言包括了诗的语言同样的复杂性(虽然也许程度不同)。当然,一定会有一些区别，即使是程度上或别种区别，但不是根本区别。”⑦可见文学语言和日常语言区别不是根本上的区别，只是程度上的区别而已。基于此，陌生化理论也完全可以运用到日常语言中来，其实践范围可以扩大到日常应用中，这样陌生化理论的意义就更加重大。事实也在表明，人们的日常语言也在不自觉地运用着陌生化理论。下面就以公示语为例进行分析。
公示语是一种实用语言，在当今信息爆发的年代里，想要让自己的公示语脱颖而出，达到宣传目的，必须要让它在第一时间吸引住人的眼球，迅速进入公众视野。为此，公示语经常采用陌生化手段，使自身突破常规语言的平凡，一定程度上形成阻拒性，让公众对其感兴趣。
首先，公示语自觉运用各种修辞完成陌生化处理。因为修辞可以“解除概念认知的普遍性，激起鲜活的感性经验。……挣脱了事物的逻辑关系，重建了一种审美关系，这种审美关系是兼容性的，超越世界的现成秩序，导向陌生化的认知经验”⑧。下面以对仗进行陌生化处理为例分析如下。
汉语公示语最大的优势在于它能够极好地运用对仗这一辞格，从而产生形式美感，这是汉语的一大优势，也是汉语表达的独特艺术。萨丕尔曾指出：“每一种语言本身都是一种集体的表达艺术。其中隐藏着一些审美因素———语音的、节奏的、象征的、形态的———是不能和任何别的语言全部共有的。”⑨汉语一个音节即为一个汉字（个别除外），而且汉字历史悠久，字的含义十分丰富，具有多样的词性，这就使得行文时，上下句可以工整对齐，上下句对应的字词可以是相似或相近的词性。对仗这一辞格是汉语的独特标志，从古至今一直沿袭下来。虽然，在公示语的运用中有的显得不那么规范，但基本的格式要求仍体现了对仗的形式美。例如：赤峰市桥北新区的宣传语“红山侧卧，松林连绵，高速互通，绿水鸣唱”⑩，“比完美更好，比梦想更真”；交警宣传用语“开文明车，行文明路，做文明人”，这些公示语格式工整，而且上下句所用多为相近词性的字词。如第一条公示语中红山、松林、高速（意为高速公路）、绿水都是名词，侧卧、连绵、互通、鸣唱又都是一个偏正格式的动词短语，基本符合了对仗的要求，而且构造出了优美的意境。再如今年春节期间，赤峰市交警通过电子屏幕传递春节祝福，用对联的形式宣传春节期间市民要安全通行：“北斗回寅 万户金鸣争唱晓，东风送暖 九霄玉免喜迎春”；“南北往来满载春风行万里，东西驰骋轻舒笑貌进万家”等，春联本身就是一个严格的对仗，利用传统的对联的形式能让人在温馨的祝福中主动地接受交警这一执法部门的劝告。
除了对仗之外，比喻、排比、用典等也是公示语中较常用的修辞方法。
其次，复义也是公示语常用的一种陌生化手段。复义最早是英国批评家燕卜荪提出的，主要指诗歌语言的多义性，但严格意义上的多义或复义，指的是可以相互并存，而且还可以相互补充的文本的多种意义，最终组成一个内涵复杂性的复合义。虽然这一理论是解释文学语言特别是诗歌语言的多义特征的，但作为实用语言的公示语，虽然基于实用性交流的目的，要求自身的语言要有一定程度的透明性，但一定程度的语义曲折多义也增加了其趣味性，成为其区别于大众语言的特点之一。例如，赤峰市的一个美发店店名“行行行美容美发店”，三个“行”字，引人联想，可以读作“xing xing xing”，意指此美发店实在是行（xing），强调此店美发技艺高超；也可以读作“hang hang xing”意指店主干哪一行（hang）都行（xing），语言中充满自信；还可以读作“hang hang hang”意为行行（hang hang）在行（hang），要比行行（hang hang）更专业；也可以加标点符号解读作“xing! hang hang”，以显示对自己技艺的自信。这则店名利用“行”这个字的多音特点，造成复义，吸引人们解读它，甚至以解读它为乐趣，从而给观者留下深刻印象。这不是文字游戏，而是人们对语言意义完美解读的追求，故钱钟书所认为，复义，“二意之须合，即所谓‘法以两解为更入三昧’、‘诗以涵虚两意见妙’”。11 这个美发店店名的种种意义解读最终融汇成一个意义，那就是这个店是个名符其实的好的理发店，店主技艺高超，值得信赖。
公示语除了利用修辞和复义等手段完成语言的陌生化之外，也经常利用汉字声音层面的元素达到语言的陌生化。如利用押尾字韵。12 再如利用谐音，如中国工商银行赤峰分行的业务宣传用语：“海量资讯，百‘加’齐鸣；方便快捷，化繁为‘减’；捕捉机遇，坐享其‘乘’；精确筛选，兴利‘除’弊。”把成语或习惯用语中的“家”、“简”、“成”、“除”替换成“加”、“减”、“乘”、“除”（除字虽没替换，但意义却有所变化），利用谐音换字后，突出了银行为大众理财具有的优势，如信息量大、网络带来了方便和快捷、使财富快速增长、可以化解投资风险，让人们在安稳的环境中获得投资回报。而且，银行本身的工作就是“加减乘除”，而人们理财时也做的是“加减乘除”的运算，这样，在人们印象中刻板的数字变成了人性化的服务，容易征服人。
陌生化的目的是为了审美，形式主义认为的“怎么写”的问题就是要加深和延长人们的审美体验和感受，增加人们的审美难度。现代语言学认为语言就其功能而言可分为指称功能和非指称功能（表现功能）。指称性语言是指向外部的，这样的语言让人们关注的是它所指的内容，而不是语言自身；非指称性语言是指向其自身的，这样的语言是让人关注其语言本身。也就是非指称性语言是言说自身，指称性语言言说对象。一般来说，文学语言是非指称性语言，而日常语言是指称性语言。但是，在现实生活中，总有一些言语呈现出表现功能来，这也恰恰证明了前文所说的日常语言同样具有文学语言的复杂性。例如，菜名“绝代双骄”，是青辣椒和红辣椒放在一起；“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是红烧猪蹄下面铺着香菜；“悄悄话”是猪耳朵和猪舌头放在一起。生活中类似的例子还有不少，这些言语把人们从对语言的对象吸引到了语言本身，这些语言淡化了它的所指意义，而强化了其表现性，人们在感受和把玩语言本身时，也挖掘出了其背后的意义。所以，所有的语言，不论是自指性的，还是他指性的，最终都是要指向外部的。
由此可见，公示语虽然是一种实用性语言，注重的是语言的实用的交际功能，注重其自身的传播，所以它应当符合生活逻辑、语言的外在逻辑。但是，恰恰由于公示语要求的交际传播功能，使得它更要注重自身的语言形式，增强自身美感，使大众接受它时，不是“被接受”而是“要接受”，这就需要借助文学语言常用的陌生化理论来完成。因此，陌生化理论在当今社会的意义已不完全在文学语言领域，还应该扩大到日常应用中，只是在日常语言的运用中，要把握好陌生化的程度。
注 释：
①安纳·杰弗森，戴维·罗比等.西方现代文学理论概述与比较[M].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8.
②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289.
③维·什克洛夫斯基.作为程序的艺术[M].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北京大学出版社，1987.384.
④刘万勇.论俄国形式主义批评的科学化努力[J].湖北民族学院学报,2006，（1）.
⑤伊格尔顿.二十世纪文学理论[M].陕西大学出版社,1986.6.
⑥霍克斯.结构主义和符号学[M].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62.
⑦张汝伦.意义的探究——当代西方释义学[M].辽宁人民出版社,1986.310.
⑧谭学纯.修辞话语建构双重运作[J].陌生化和熟知化[J].福建师范大学学报，2004，(5).
⑨爱德华·萨丕尔.语言论[M].商务印书馆,1985.201.
⑩本文公示语示例均采自赤峰市红山区新城区。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358e37c987c24028915fc3f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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