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执着、热烈昂奋
——读史光柱的《生活. 衣服》和《如果匆匆》
黄永健
史光柱因战争失去双目之后，一直坚持诗歌写作，他的诗歌写作对于他自己来说具有存在论的意义，拿他和另一位残疾人作家史铁生来比，我们或者可以说史铁生的写作部分地为了生活和世俗的名望、社会地位等功利目标，而史光柱的诗歌创作自始至终都是在为了证明自己在“黑暗”中的存在，证明其因双目失明情感格外鲜活无羁的特殊事实，由于质高量少，史光柱的诗歌写作不可能养家活口，由于战斗英雄的身份标志，文坛也未必认可其诗歌创作的纯文学价值，但是，从诗歌写作的情感性和宿命性等观察视角出发，史光柱的诗歌写作值得诗和诗人的双重认同，与苦难隐痛天然糅合，其苦吟深思而能达到的诗艺境界，令人羡慕，应该得到适当的审美阐述。
史光柱诗歌写作的风格大致没有大的变化，谢冕评史光柱诗歌，大致总结出天真、真诚、悲慨、平淡、节制、理智等风格特征，除此之外，我想作为经受过残酷的战争考验，作为闯过死门关的战士、农民和深圳大学毕业生的史光柱，在其诗歌里面必然表现出豪放、旷达、雄浑、劲健等风格特征，读史光柱近作《生活. 衣服》和《如果匆匆》，我以“真诚执着、热烈昂奋”八字来概括其诗歌写作的主要风格特征，诗如其人，“真诚执着、热烈昂奋”既是史光柱诗歌所展示出来的主要风格，同时也是其本真的生命状态和生活态度。《生活. 衣服》和如果匆匆》这两首近作，进一步延伸了史光柱诗歌写作的情感立场和精神向度，长诗《生活. 衣服》内容丰富，蕴涵繁复，一唱三叹，作者取象于“衣服”这一极为平常的生活用品，以此展开想象，饱蘸浓情密意，朴素而自然地表达自己对于生活的真相、人性的诡谲以及政治风云变幻的思考和质问：
如果身心撕裂
我拿什么去补
我拿什么当针线
是真情阳光
还是星月飞针走线
补丁打在路上，是
脚印
打在沟壑，是
桥涵
打在海上，是
岛屿，航灯
打在悬崖、断壁，是
锈迹斑斑的壁画，文字
心上的补丁，是
白发慈爱
还是某段寒冬情缘
这个段诗较为出色，一、诗的语感和气象不凡，具有诗的节奏、跳跃和意象繁复之美感效果，“脚印，打在悬崖、断壁，是，锈迹斑斑的壁画、文字”的想象性跳跃很大，这是诗歌艺术的当行本色，且连带着耐人寻味的文化批评况味，艾青诗句：“蚕宝宝也没有想到，它一口吐出了个丝绸之路”，也是在这种大跨度的思维跳跃中，实现了诗意的深沉跳跃和恢弘阔大。二、以情化物。史光柱对于人的情感的力量和作用是深信不疑的，情感，既是他化解生活困境和生命难题的“利刃”，也是他借以认识生活和生命真相、历史真相的批判性武器，这种将生活情感化、将真理情感化的态度，也是古今中外一切真诗人的当行本色。他认为人生出现了问题，人情出现了裂缝，价值观出现了对抗，历史出现了断列，一切的道德说教和意识形态手段都将无济于事，“真情阳光”、“慈爱”、“寒冬情缘”是最可靠的化解缝合力量。
我们可能无法以局外人的身份，去亲切体认史光柱对于其亲身经历过的那场战争的直觉记忆和价值判断，因为这毕竟是宿命。战争从来就连接着政治和意识形态的相互纠缠，我们不可能让那些亲历其痛的当事者，以哲学家的眼光对战争进行超越时空的超脱，同时，史光柱亲身经历过的那场战争对于他个人的情感记忆、他的家庭、他的现在的生活状态休戚相关，因此，在这首有感而发的长诗中，诗人颇为愤郁不平的话语倾吐就产生了特殊的力量。当然，作为一个勤于思考，时有警心动魄诗歌语句奉献的智慧感性诗人，史光柱对于这场战争的理解，也不至于局促于狭隘的民族主义情感义愤，以及由这种情感义愤而派生出来的单向度考量和价值判断，战争是复杂的，犹如人性和历史的面目一样复杂混茫，可是无论如何，作为一个情感激烈的诗人，他永远有理由坚持他当下的情感直觉，何况这种情感直觉带给他一种特殊的力量和信心。
不是每道伤痕，都把
生命丑化，而没有
力的浓缩
美的几何结构
这首长诗的最后几行“沉郁顿挫”，依然是军人军魂的高度浓缩，也可以看作是作者对于自己数十年来生命历程的抽象概括，具有强烈的现代审美趣味。
“如果匆匆”基本上可以看成是一首探讨爱情生态的力作，字里行间的细节叙述，让我们联想到一个特别的情爱故事或情爱体验，整首诗以情经纬，热烈昂奋，让我们充分认识到：情可以使身份地位悬殊的人共同沐浴爱河，理直气壮，情可以使冷漠坚硬的都市与乡村接洽联欢，情可以使时光倒泻——
扑向你
像春风涵盖雪山草地
这是燃烧，也是融化
是压抑已久的鲜血
大自然的核反应堆
漫山遍野的心悦神动
透着你的影子
春喷就是这样开始的
作为一首爱情诗，它以许多真实在场的细节展示作者的身心感受，并不避讳感受的粗砺激昂，从中我们也能触摸得到作者的性情胸襟，尤其是最后一句的“春喷”意象不同凡响，“春喷”这个意象既喻示着情感的激烈程度，同时也表示一种精神上的激烈无羁 ，为什么作者人到中年，尚具有如此强大的生命能量，那是因为毕竟他的内心潜伏着一种无以言表的憋屈、隐痛和苍凉，如果我们设身处地为一个目盲了二十多年的性情率直的男人想一想，他的这种偶然的井喷似的情绪流露不也是自然而然的吗？
10月7日夜于深圳
黄永健 （1963— ）文学博士、深圳大学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研究领域为散文诗美学、艺术文化学、中国近现代文学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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