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高中同学赵云，文革期间与我是一个生产队，后期又还原成两个生产队。但两家仅一冲之隔，一声叫得应。我们于1975年春季同时走进民办教师行列。其时，即使是公办教师，也没有完全甩掉“臭老九”的帽子，何况民师呢?记工分的泥腿子教师，每天报酬最低时仅0.10元(一个工分的价值)。和农民兄弟相比，只不过少了些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劳累。没过几年，他父亲早退，他顶职进了能有油水吃的食品站，我还是重复着:a、o、e和1十1=2……岂知世事难料，国家改革开放拉开了帷幕，“三站”(食品站、粮站、供销站)员工被砸了铁饭碗，纷纷下岗自谋营生。赵云同学走进了艰难岁月。我则被选招进了师范，毕业后回原籍仍然从事基础教育，但工资报酬得到了提升。
同学眼前面临困难，我总不能袖手旁观吧!赵云患有先天性支气管炎，不宜从事体力劳动，更不宜在外奔波。我们反复合计后，认为他可以开个日杂百货小卖部，因为他家坐落在入街公路旁，有地理优势。有空刻点门旗(门笺)、窗花、写些春联，春节前销售一下，挣笔外快，维持生计。
那时农村人口还没有开始外流，日杂百货毛利润不少于30%。春联、门旗、窗花的投资成本低，活儿轻，就是费时，要有耐心。利润高达100~200%，且需求量大，因为春节贴春联、窗花、挂门旗是家乡乃至全国的传统习俗，家家户户，不论贫富，都要图个吉祥喜庆。有诗为证:“红红火火闹新年，喜伴春风贴对联。水色山光拥韵句，祥云瑞气绕门阑。千家万户言多福，四面八方祈阜安。总把嘉吉迎岁挂，长留美好在人间”。
于是，我义务性地包揽了写春联。他首先批发回几令红纸，少量黄绿纸及金色箔纸，把红纸裁成大中小三种款式的对联及横披，交由我来完成书写。下半年的暑假、星期日，我都合理利用起来。别看一支毛笔分量轻，由于人是站立悬笔书写，几个小时下来，右手臂及腰腿都充满酸胀感。好在有时爱人、孩子从中帮助，拿开写好的春联、横披，放到另屋摊晾，等墨迹干了，按九字联、七字联、五字联分类包装。为了让客户分清上下联，我在每副上联右下角对折一下留下印记，成交时告诉一声。还分别用黄纸、绿纸书写少量的春联横批。因为我们家乡有一习俗，即当年若家中有长者去世，春节就只能贴黄色或绿色春联，配套挂黄色或绿色门旗，寄托哀思。对联内容也是追思怀念之辞。为此，我购买了一本《中国实用对联大全》，写起来得心应手。
门旗(门笺)，我们家乡叫门庆子。它的制作工艺很简单:由膛子(中心花纹)、边框(上、左、右)和穗子(俗称牙子)三部分组成。其制作工具也只有三件:木盘，里面涂上厚厚的蜡油或牛油，抹平，以利刀刃下穿门笺后不被损伤。刻刀(凿子)，有一头刻刀，还有两端都是刻刀。刀口形状不同，功能不同。分别可凿出方形、圆形、三角形等花纹。锤子，用来敲打凿子上端，减轻手向下刻的力度。
赵云同学备齐工具，收集齐各种式样的成品门旗作为样子。纸送到切纸坊分别切成32开、16开和8开，每50张一叠，四角用牛皮纸捻穿入固定(老手每叠可达200张，效率高些)，便可开始刻门旗了。首先暂且以书桌或餐桌作为工作台，放上木盘，再将一叠纸放到木盘上，把成品门旗粘贴在最上面，依样刻起来。关键刻刀下刺要垂直，若有倾斜度，要么上面花纹大，下面花纹小，要么上小下大，甚至将纹路截断，不能形成整体而报废。没有决窍，唯有熟能生巧。这些都是老同学事后告诉我的。最费时的是在刻好的一张张门旗上粘贴金字(是用金色箔纸依样刻成的)，如:福、寿(老体)、喜(双体)、新年好、恭喜发财、人寿年丰、五谷丰登(粮仓专用)、六畜兴旺(牛栏、猪圈专用)、吉星高照(灶台用)、花好月圆(新婚门旗)……刻门旗理所当然由赵云一手完成，粘贴金字，则老婆、孩子齐上阵。有时左邻右舍也帮忙。成品门旗、春联都用塑料袋装好，防止透光褪色。
每年一过腊八，他就忙乎起来了，每天泡在集市，摆摊销售春联、门旗、窗花。一年的忙碌终于有了回报。虽然辛苦，但脸上绽出了笑容。
我们守望相助，坚持了三五年，又受到了机器、工厂的冲击，手工制作门旗、手写春联便顺应大势退出了历史舞台。赵云同学也于五年前离世。虽然如此，我们那三五载生涯，写的刻的一一是同学情谊，是时代的印记；也是时代的一种文化传承，不仅仅只是一种节日的装饰品。今特撰此文，存下美好的记忆与对斯人的追思……
作者简介:高志明，男，安徽省铜陵市枞阳县人。系乡村退休教师，喜欢读写，已有多篇散文、现代诗歌及诗词与读者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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