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萨克牧民转场记

发布时间:2019-03-31 15:44:21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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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萨克牧民转场记

  艾山指着这条土路的尽头说:就是这条路,这条总是尘土飞扬的路,运载着我们哈萨克人千年的生活方式。

  我站在艾山身边望着远方正慢慢消失的夕阳,不知道这条路通往哪里。

  饭后点起了篝火,大家围着篝火喝酒聊天。在火光中我凝视着艾山父亲的脸庞,这张苍老的脸庞如同这片草原一般蕴涵着太多的记忆。这是我跟随艾山一家转场的第二天。

  

  一

  

  在21世纪的今天去新疆寻找原始的转场似乎有一点难度,就是对北疆草原的哈萨克牧民说起也会让他们感到陌生。如今随着牧民大量的定居及畜牧业的工业化,转场这种持续了千年的传统正在逐渐消失。现在新疆牧区的哈萨克人基本都用卡车转场,原始的转场已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卡车转场的优势显而易见,一百多公里的路程要在以前一般要37天,而用卡车在一天之内就可以完成了,同时还可以避免天气变化、牲畜生病或途中的其他危险因素。

  

  在哈萨克自治州的布尔津县,前来接待我的是我的朋友拜疆,一个高壮的哈萨克人,在文化局负责宣传工作。他25岁时放弃了哈萨克人的游牧生活方式,进入了布尔津县文联。我希望在他那里能够得知传统转场的一些情况,但他与我的想法不同,他从来不认为传统转场对牧民来说是一件快乐的事。从他的话语中我感到他更希望我记录卡车转场的过程。他说他们哈萨克人现在有一百多万人口了,已经进入了另一个时代,即使千年的习俗也会改变了。他不希望让外界的人们以为哈萨克人还生活在原始的游牧生活中。

  

  二

  

  我是在赶往布尔津县的途中遇到艾山的。这个24岁的哈萨克青年在乌鲁木齐的一所大学读书,毕业后到离家不远的布尔津县的一家网吧从事网管工作。当这个瘦弱而幽默的青年得知我的想法后爽快地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他说向老板请了假,回家帮父母完成秋季转场。父母还在深山中,大雪来临之前得让羊群迁到雪较小的县城周边的牧场。他说没有办法,家中只有他和妹妹,而妹妹还在上高中,只有他一个劳力了。

  坐车到达布尔津县后,又和艾山改坐一辆简陋的小面包车前往窝依莫克乡。到达窝依莫克乡后再转车前往夏窝子。车停在一座山脚下,艾山说翻过这座山就是他的家了。

  这片山谷中的草原与我想象中的不一样,退化很严重,草很疏稀,遍地都是跳来跳去的蝗虫。艾山说今年草场的情况很差,既有旱灾又有虫灾。我问艾山:这样的牧场还能够维持牧民正常的经济生活吗?艾山开玩笑说:就是草原破坏太严重,无法放羊了我才被迫上大学的,学IT

  艾山的父亲艾利热情地接待了我。在我说明来意后,艾利同意了我的请求――在他家寄居一段时间,在食宿费用上和一只绵羊的草料费用基本相等。50多岁的艾利老人性格非常乐观、豪放,说起话来声音很大,每天都要骑着马去找朋友聊天喝酒,还吸很多烟。我劝老人要注意身体,少喝酒吸烟,骑马也不要像要追飞机一样。艾利大声笑着说:不把马骑得飞快,不喝酒不唱歌,那就不是哈萨克人了!

  艾利在家中是绝对的权威,每天像个君王一样指派他的家人完成各项工作。相对于艾利的强硬,艾山就显得过于软弱,时常在父亲的训斥下低着头。艾利对我这个外来的客人同样灌输着哈萨克人的精神,他固执地认为哈萨克人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或许他并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他还自豪地对我说起他是怎样把当地政府派来劝他定居的工作人员赶走的,他说:如果定居了,我去当农民吗?这草原就是我的家,这帐篷就是我的城堡。

  对于让牧民定居这件事,艾山则有他自己的想法。他告诉我,政府为了让牧民定居,在县城边盖了很多新房免费提供给牧民,但这些新房并无法让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动心,一些新房就这样在县城边荒废了,很是可惜。艾山希望父亲能够搬进新房,因为新房离县城很近,这样在生活、医疗、卫生等方面都会便利很多。但想了想艾山又说:想让他搬入新房是不可能的。

  离转场还有一个星期,艾利就开始检查他的羊群,看是否有生病或体质虚弱的,并对羊群进行药浴,防止转场途中的疾病传染。艾山不会这些,艾利就骂他是个废物。艾山轻声说:我又不是靠放牧来养活自己⋯⋯话没说完艾利的马鞭就落在他身上。

  

  三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转场开始了。前一夜我又被艾利拉着喝了不少酒,清晨五点就被推醒,走出帐篷,天空还是淡紫色的,月光洒在枯黄的草原上。艾山的价值开始体现了,他把捆好的行李一件件放在驼匹上。折腾到中午12点队伍才出发,其中包括在天亮后艾利杀了一只虚弱的羊,然后生火煮肉,饭后又开始喝茶聊天,我趁他们喝茶时又躺在草地上睡了一会。

  队伍出发了,这时我才真正体会到转场的辛苦。男人们时刻注意着羊群,并把离队的羊赶回来。妇女们则主要负责照看孩子。中午酷热的阳光把我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晒得通红,汗水顺着头发一滴滴落下。男人与女人们都保持着沉默,只有孩子们依然活力不减,不停地吵闹着。恍惚中我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支队伍行进在世界的边缘。

  黄昏时,落日的余晖将整个草原和队伍染成了淡黄色,仿佛空气都变成了淡黄色的海水。在我崩溃的前一分钟艾利宣布今天的路程结束了,队伍在路边的一座背风山丘下露营。我下马后,发现因为长时间双腿分开已经导致双腿痛得无法合拢。我和艾山把马背上的帐篷卸下来,重新搭建帐篷,孩子们则去拣牛粪或树枝作燃料,妇女们在准备晚饭,艾利和其他男人们再次去检查牲畜的情况。

  我向艾山抱怨转场的辛苦,艾山说比以前好多了,现在有政府提前发布天气预报,有可与外界联系的手机,还有医药,而以前这些都没有。以前的转场不只是辛苦,还有着更多的风险与苦难。牧民们在转场途中运载着自己所有的一切――维持生活的财产、老人、妻子、儿女,还有来年的希望,然而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都可能让这些化为乌有。艾山补充说:最重要的是孩子不能在途中生病。他说他原本有一个哥哥,这个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哥哥在三岁跟随家人转场时,在途中生病后就离开了这片草原和这个家。

  在路上我们遇到了一家用卡车转场的牧民,在相互问候时艾利自负的笑容又浮现在脸庞上。其实艾利和他的朋友们也完全可以用卡车转场,可他偏不。在卡车离去的尘埃中,艾利的这次转场似乎成为了某种信仰的仪式。

  随后的几天,队伍继续在这条土路上行进,依然是酷暑和傍晚时的烈酒与欢笑,失去了实质意义的转场更像这些老人们一次狂欢的旅游。艾利还是那样固执,话语中依然有着他们哈萨克人的自豪,他的自豪被火光映在草原与夜空之间。他的朋友拜克似乎更清楚哈萨克人的现状,他的三个儿子都去县城工作了,他不希望孩子们回来再继续他曾经的生活方式,虽然他和艾利一样热爱他们的生活。

  然而在艾山看来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他知道哈萨克的年轻人在县城中的生活,他们要融入现代社会比较困难,因为他们唯一的手艺就是放牧,进入县城后他们需要先学汉语,再学习专业技术,需要改变的太多了。

  

  四

  

  第五天,终于到冬窝子了,不用再爬山越岭了。这里距离县城不远了,属于平原地貌,冬天时雪会比山谷中小很多。艾利和他的朋友们将在这里度过今年的整个冬天,在来年的春天再返回深山的夏窝子。到达目的地后,喜欢喜庆的哈萨克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在搭好帐篷安顿好牲畜后开始庆祝。那晚艾山喝了很多酒,最后醉倒在帐篷里。

  庆祝酒会很晚才结束,艾利拉着我在草原上散步。他说转场结束了,他的儿子也要回县城了,只有自己一个人守在这片冬天的草原中了。我开玩笑说:你不是很讨厌艾山吗?一天不骂他都睡不着。他叹口气说:其实艾山是个好孩子,我也知道很多年轻的哈萨克人在县城中生活,只是我和我的朋友们一样不会教育这些孩子们在县城中如何生活,我想对儿子进行帮助,可发现自己离开草原就一无所知了。

  在我临走时,艾利让儿子给我准备了一大包羊肉,说是让我路上吃,虽然我到县城坐车只要两个小时。接我的司机在检查那台破旧的老爷车,我跟艾山道别,他说希望我不要误解他的父亲,他并不是他所表现的那样,他是固执,但是也很坚强。

  

  五

  

  记录转场结束后,我回到了布尔津县城向拜疆告别,他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希望我记录现在哈萨克人骑摩托放牧、送子女上学、用卡车转场等。我向他说明了这次我所看到的不只是转场方式转变这么简单。拜疆说这些他比我清楚,但他们哈萨克人也希望加入文明世界的一员,这种文明转型的痛苦是他们哈萨克人必将承受的。或许哈萨克人真的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未来在哪里,或许这样的转型对于整个民族都是一种阵痛。但他说他还是高兴的,因为他们的民族正在新的世界中寻找新的自我,这比一切都让人高兴,比一切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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