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大学英语精读6课文翻译《1-10课》

发布时间:2016-05-02 18:10:16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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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大学英语精读6课文翻译

1如何使我们不为穷人的存在而内疚

约翰·肯尼斯·高伯瑞(加尔布雷斯)

1. 我很愿意严肃地考虑一种人类最古老的活动,这项活动持续了多年,实际上已经超过了几个世纪,那就是尝试怎样使我们不为穷人的存在而内疚。

2. 贫穷和富有从一开始就共生在一起,彼此很不愉快有时还充满危险。普鲁塔克曾说,“贫富失衡乃共和政体最致命的宿疾。”富有和贫穷持续共存产生的问题,特别是如何证明在其他人还贫穷时我们富有是有道理的这一问题,成为有思想有学问的人几百年来孜孜不倦地思考探索的问题。直至当代状况依然如此。

3. 《圣经》提出了最初的解决之道,在现世遭受贫穷的人来世会得到更好的回报。他们的贫穷是暂时的灾难,如果贫穷但却能顺从,他们将来就会成为世界的主人。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最理想的解决办法。由此,富人就可以一边嫉妒穷人的美好前途一边享受他们的财富。

4. 很长时间之后,即在1776年《国富论》发表的二三十年之后——在英国工业革命开始之后,贫富不均的问题及其解决办法开始具有了现代的形式。杰罗米·边沁,这位与亚当·斯密几乎是同时代的人,提出了这样一种准则,在某种程度上,美国人认为这一准则在英国几乎50年来一直影响显著。这就是实用主义学说。“通过实用的原则,”边沁在1789年指出,“也就是通过这一原则来赞成或否定任何一种应运而生的看来似乎必定会增加或减少政党幸福的行为或做法,尽管政党的利益总是在讨论之中。”实用,实际上一定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然而,社会中只有少数人拥有大量财富,却有更多人没有财富。只要遵循边沁的话——“最大的利益给最多的人”,就能够解决社会问题。社会尽力满足更多的人,人们接受对于很多利益没被满足的人来说,结果极其不幸。

5. 19世纪30年代,一种新的准则成为使我们不为穷人的存在感到内疚的有效办法,迄今为止它的影响也丝毫没有减弱。这是与股票家大卫·李嘉图和T·R·马尔萨斯神父联系在一起的。它的本质很为人们所熟悉,穷人的贫穷是他们自己的错误。贫穷是他们过度生育的结果。很遗憾,他们不能控制性欲,过度生育把地球具有的养活人口的能力推向极限。

6. 这就是人口论。生育引起的贫穷意味着富人不应该为贫穷的产生和解决承担责任。然而,马尔萨斯本人并不是缺乏责任感的人,他极力主张婚姻的仪式应该包括对过度或不负责任的性生活的警告——公平地讲,是一种警告,因为它还没有被看做是一种完全有效的控制生育的方法。在近代,罗纳德·里根曾经说过控制人口的最佳形式存在于市场。(热恋中的夫妇应该上梅西百货公司,而不是回到新房。)应该说,马尔萨斯的建议至少沾点边。

7. 19世纪中叶,一种新的解决这一问题的方案产生了很大影响,在美国影响尤其强烈。这一学说与赫伯特·斯宾塞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就是社会学中的进化论。在经济生活中如同在生物进化过程中一样,主导的规律是适者生存。“适者生存”这个短语实际上并不出自查尔斯·达尔文,而是出自斯宾塞,后者表达了对经济生活的看法。穷人被淘汰是大自然种族进化的方式。弱的、不幸的人灭亡了,人类家庭的质量就会提高。

8. 最著名的美国达尔文社会进化论的发言人之一约翰·洛克菲勒一一第一个洛克菲勒一一在一次著名的演讲中说,“美国这朵玫瑰花以其华贵与芳香让观众倾倒,赞不绝口。而她之所以能被培植出来,就是因为在早期其周围的花蕾被掐掉了。在经济生活中情况亦是如此。这是自然规律和上帝意志在起作用。”

9. 然而在本世纪中,人们认为社会学中的达尔文进化论遭到了普遍的抵制,得到的是带有责难腔凋的评论。更多解决贫穷的方法都与凯文·库力吉和赫伯特·胡佛有关。他们认为公众对穷人的支持会干预经济系统的运行效能,这种支持和那些能拯救更多人的经济计划相矛盾。直到今天,人们仍然持有一种观念,帮助穷人会对经济造成巨大损失,借此理由,我们才能不为穷人的存在而内疚。

10. 罗斯福的改革使政府被想像为对共和政体里不幸的人负责任的形象。罗斯福及随后的几任总统都采取了有效措施,比如为老人提供社会保险,为失业者提供失业保险,给无法就业者和残疾人直接救济,并给病人提供医疗照顾和医疗补助。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确实极大地改变了旧的观念,人们开始认为我们的确不只是尝试,实际上我们的确一直在做许多帮助穷人的事。

11. 然而,最近几年,我们又在试图寻找不为穷人的存在而内疚的办法,虽然这种需要日益明显,但结果却是无功而返,解决之道尚属未知。于是现在我们重新尝试寻找新的有效方法,这种探索又一次成为哲学家、文学家、演说家们收入不菲的一个重要行业。

12. 在以上四五种现行的解决方法中,从不可避免的事实中得出的最首要的结论就是政府必须采取各种措施帮助穷人。接着指出除了武器的设计和采购,以及五角大楼的整体管理之外,政府就是无能的。由于政府无能又缺乏有效措施,就无法指望它来援助穷人,它只会无事生非或使事情变得更糟。

13. 对政府无能的指责,在我们这个时代,是与对官僚的笼统谴责联系在一起的——与国防有关的人士又不在此列。惟一的区别对待形式还是允许的——也是如今在美国仍受官方鼓励的——区别对待那些为联邦政府工作的人特别是致力于社会福利事业的人。我们有庞大的企业官僚机构,充斥着企业官僚,但他们是好的,只有公众官僚和政府官员不好。实际上,美国有非常好的公职力量——一支由富有才干和献身精神的人组成的队伍,他们非常诚实,以至像出高价购买活动扳手、手电筒、咖啡壶以及马桶坐圈以获取回扣的情况极为罕见。(奇怪的是,这些事情如果发生,全都发生在五角大楼。)我们几乎杜绝了老人的贫穷状况,使医疗照顾更为民主,保证少数人种的政治权利,并极大地增加受教育的机会。这些对那些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所做的一切看来应该是相当大的成就。我们必须承认眼下对政府和政府管理部门的责难其实也算是试图逃避对穷人负责的一部分。

14. 有几个世纪传统的第二种方案也存在争议,它认为任何一种对穷人的公众援助都会伤害穷人本身。它摧毁斗志,诱惑人们不再工作,破坏婚姻,因为一旦妇女离开自己的丈夫也能为自己和孩子寻得保障。

15. 这里没有这种伤害的证据,因此也无法把这种伤害和缺乏社会援助所受的伤害进行比较。不过我们相信事实是,这种做法确实对给予穷人的援助造成严重的影响。这种说法也许是我们编造的神话中最有影响力的一篇。 16. 紧接着的第三种,唤醒我们对穷人的责任感的方案涉及社会援助措施对工作动机的不利影响。他们用勤奋的人们的收入给那些懒惰和无能的人,这会打消勤劳者工作的积极性,也会鼓励懒散的人继续懒惰。目前的示威运动就是针对这种单方援助的经济。这种经济认为美国的富人不再坚持工作是因为他们的收入太少。所以,我们费力地通过把穷人的钱给富人的办法来刺激经济。难道我们真的认为大多数穷人宁愿要福利而不愿要一个好的工作?或者认为那些商人——公司执行官们,那些时代的重要角色,真的因为工资不当而游手好闲,虚度光阴?这简直是对美国商人、一个显而易见的勤劳工作者的难以置信的可耻的指控。信念可以是真理的仆人——但更多的情况下,只是一时之需。

17. 第四种使我们不为穷人的存在而内疚的方案是指明如果政府替穷人承担责任,可能会对自由产生不利的影响。自由包括人们自己选择花钱的最大量的权利以及允许政府拿走并花掉自己钱最少量的权利。(强调一下,花在国防上的钱除外。)正如密尔顿·弗里德曼教授那句久为流传的名言,人们应该“自由选择”。

18. 这一方案中有一点是最明显的,穷人的自由和收入之间的关系没有人关注。(弗里德曼教授这里提出了反驳,他认为可以通过一些消极的税收来保证每个人的最低收入。)我们完全可以同意,没有哪一种形式比身无分文更厉害,也没有哪种对思想和行动的束缚比一无所有更全面彻底。尽管我们听到很多关于税收造成的收入减少给富人的自由权利带来种种限制,却没听说穷人多交出钱来能增加一些自由的权利。实际上富人税收失去的自由比起穷人交出收入所应该得到却没有得到的自由实在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们珍惜自由是对的,正因为珍惜自由,我们才不能以此为借口,不给最需要自由的人自由。

19. 最终,当一切办法都无济于事的时候,我们就干脆装作没看见。对于不愉快的事情视而不见或不去想是我们普遍存在的心理倾向。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对死亡视而不见,我们也才能不去考虑武器的种类及其将带来可能导致全部灭亡的混乱。由于同样的心理倾向我们也拒绝去考虑穷人的存在。不管他们生活在埃塞俄比亚,还是在纽约市的南布朗克斯区,甚至是洛杉矶这样的天堂,我们都决心不去为这些人操心。我们总是被建议去想愉快的事情。

20. 这是几种躲避关心穷人的方案。除了最后一种,所有这些卓越的传统都是用来结束我们探索如何不对我们的穷人同胞内疚的历程,都来自边沁、马尔萨斯、斯宾塞、罗纳德·里根及他们的后继者们的发明。所以心理学家聚集在华盛顿宣告:乔治·吉尔德,近代最有特权的人物,他极力赞许穷人应该承受一定的痛苦,只有如此他们才能受到激励而努力改变现状;他的极力拥护者查尔斯·莫利也声称,“废除一切工人阶级和老人的政府福利和收入保障措施,包括对有未成年子女家庭的补助、医疗照顾、食品券、失业保险、工人失业保障金、住房补贴及伤残保险和所有其他的一切。这是一堆解不开的疙瘩,只能快刀斩乱麻,统统取消。”按照救济的先后原则,生存者应该是经过挑选的有价值的人,其他人的灭亡是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莫利是斯宾塞在我们这一时代的代言人,如上所说,他在华盛顿高层中享有无比的威望。

21. 同情心,加上与之相关的社会努力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麻烦、最令人不快的行为和行动方针。也许只剩下一个问题,就是应该与文明生活相符。而且最终,这无疑是最保守的路线。这并不是自相矛盾。对文明的不满和所带来的结果并不来自那些满足的人——这点很明显。为了能达到我们尽可能广泛地满足的程度,我们将保持并扩大社会和政治的平静,因为毕竟那些保守分子如此呼吁。

2林中宝石闪烁

玛丽·圣·约翰

1. 1899年,我5岁,住在佛罗里达的棕榈村,当时爸爸决定带领全家穿过那片荒蛮的湿地,决计在靠海边的岛上开始新生活。他表面上是想开垦那个荒岛没错,但他的真实意图是想让我们体会他成长的那种方式。他15岁时是玛亚卡一带的牛仔。大牧场就在艾沃格拉德湿地北端,那时还尚未被开垦。爸爸一生都喜欢吃那种营火会时吃的只用盐和热水做成的玉米面包、玉米拉馍或玉米甜脆饼。

2. 他一生都在冒险。内战中他失去了父亲和一个兄弟。祖父的小木屋建在卡罗莱娜南部的查里斯敦,他的农场恰好位于谢尔曼将军的行军路线上。祖母只好孤身一人带着爸爸逃到佛罗里达的昆西。爸爸念完初中后就在祖父一个朋友的农场里当起了牛仔。爸爸30岁左右当上了本郡的行政长官,当时这是个不错的差事,他手下的辖区很大。后来,这个郡分裂成了六到八个县。

3. 对许多人来说南佛罗里达不是一个吸引人的地方,因为那儿有很多蚊子、豹子、鳄鱼和许多沼泽地。可是这里却像希腊神话里海妖那动听的歌声一样诱惑着爸爸。

4. 决心已定,爸爸着手做一辆带篷的四轮马车。那年秋天,就是74日,我们来到了这片荒地。其实我们在棕榈村住了已有一年多,我的外祖父哈瑞森一家就住在那儿。他们在战后就在那儿,都是受人爱戴的好人。在麦那提河边,我们有一座二层的房子,种了栎树、番石榴,还有长叶松。它们的树枝伸出来形成树阴,牛在那儿避阳,矮枝叶成了一个个鸡窝。外祖父是一个乡村医生,他为全郡的人治病,人们总是给他应季的鸡蛋、火腿和蔬菜作为回报。这是一种田园式的生活,我们和亲戚住得很近,享受着小镇生活所能给予我们的舒服和安全。但父亲是一个很有进取心的人,他知道佛罗里达州西南海岸的万岛群岛还没有被开发,那儿土壤肥沃,适于耕种,而且猎物充足,不必担心食物来源。

5.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起程的那天。由于我们要赶路,因此很早起床。爸爸催促我们说,“我们可不能等到天黑。”我告别了我的玩具娃娃,却没料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它们了。最后我们都坐到了四轮马车里,爸爸、妈妈和更小的孩子坐在前面,帕伯、哈尔和我坐在后面。爸爸拉动缰绳,我们就出发了。我的胃翻江倒海,因此更为激动。尽管实际上有很多让人高兴的理由,我还是开始哭泣。“她怎么啦? 爸爸问,以为帕伯在戏弄我。“我怕天就要黑了,”我解释,心里想天真黑了时会有什么样更大的灾难降临到我们面前。

6. 几个星期来对这次冒险的计划使大家很受鼓舞。爸爸在吃晚饭时或是晚上在门廊里总给我们描述这次旅行将多么精彩有趣。甚至在上床睡觉时,爸爸的描述也会从开着的门传到我们的耳朵里。他的描述果真和事实一致。那次旅行的记忆使我的生活光彩起来。

7. 马车下部有一个可以滑动的抽屉,所以能在后面拉来拉去,在这个深盒子里装满了我们宿营的装备和吃的东西。宿营的装备包括一个大帐篷、每人一张轻便的折叠床、折叠椅和一张桌子。我们的野外炊具是用厚重的黑铁做的。一个带三条腿的大水壶,可以坐在火上。还的大座椅。

8. 我们料想路上会有充足的食物和野果,但是还是做了充分的准备——50磅带面粉的猪油、涂了油的香肠、咖啡、腊肉、糖蜜、谷麦面、大米、糖和盐,另外还有两个火腿、一大盘奶酪、几坛水果和果酱,甚至给马也准备了好几袋燕麦。爸爸的工具箱最让人激动,除了各种各样耕作的工具,还有几杆打猎用的枪和火药,还为家里每个成员准备了捕鱼用具。

9. 我私底下真希望让你看看那荒远地区的小商店,我们不时地在那里停下补充食物储备。小店里备有各种各样所需之物,从犁刀到缠棉线用的线轴。偶尔有一铁匠棚挨着小商店,所以戴卫,我们的马,也能一直穿双好鞋。

10. 出发后的第三天以及以后的日子里,我们都在佛罗里达无人居住的荒野中穿行。有时我们很早就收了帐篷,为了爸爸和男孩子们能捕到狡猾的松鼠或鹌鹑来做晚饭。一旦找到能钓鱼的好地方,当天我们就在那里停留。往往这样的地方都是一条从一片巨大的柏树丛沼泽地流出来的清澈的小河。水下的水草就像绿色的丝带,不断地伸展开来,野兰花一簇一簇地挂满了枝头。爸爸给我们每人一根鱼竿,由于我们6个在钓鱼,鱼也很多,大约几分钟就钓到很多鱼。作为特别的款待,爸爸总是切出卷心菜的菜心,妈妈则用一个小黑铁壶慢慢地煮。路上并没有菜园、果园,可我们总觉得离可以种卷心菜的菜园不远了。

11. 一天,我病了还发高烧。当时我们在阿卡狄亚附近,但要到达那里还很远。于是爸爸搭起帐篷,然后骑马赶到小镇请来了医生。我们不得不待在帐篷里直到我痊愈。后来我们赶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旅店,一个像房子一样大的二层木屋,直到我恢复体力可以继续旅行才离开。

12. 我们到达阿卡狄亚,那里不太平整的街道、自由放牧的牛群、牛房和外面的厕所使它看起来简直就是一个城市。我们快有一年没再看到这样的“城市”了。我们惊异于眼前的景象,一丛丛硕大的乔叶栎布满在以前经常发水的河岸,大片地面上铺着层层绿蕨,乔叶栎粗壮的枝干上也覆盖着蕨类植物,附生的凤梨科植物正在盛开。红雀、唐那雀和色彩斑斓的鸠鸟沿着小路飞来飞去,在孩子们看来就像是宝石在树林中跳动。

13. 在那不勒斯,我们卖掉了马和车,买了一条小船,一条带船舱的单桅船。我们在马卡观光了几天,之后向南驶向湿地城和楚克奇海,一个是着陆的码头,另一个是泥泞的河岸。最后我们来到爱德格·华特生的地盘,一个位于占丹河的大蔗糖园。

14. 华特生是一个臭名昭著的亡命徒。佛罗里达的每一位警官都熟悉他的叛逆和狡猾。他把自己隔绝在这遥远的湿地,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哪个地方欢迎他。警察们时不时地试图逮捕他,但往往都是他的犯罪证据不足,其实警察也似乎没有诚心。

15. 然而,这个传奇还在继续。本地的白人像惧怕响尾蛇一样怕他,而印第安人和黑人则不得不受他的控制和剥削。由于经常挨饿,他们就得为他工作,替他砍甘蔗。但是他从不按规定付钱,如果有工人反抗,他就用枪打死他。我听说一旦他的海湾刮起飓风,就会把海水卷起露出无数白骨。第二天海滩又被水覆没,一切又一如既往。

16. 这个残酷的人有一个生病的妻子,他非常爱她,给她养50只猫作为宠物。当然,我们在甘蔗园的那几天我对这些猫很感兴趣。我记得华特生把我抱在膝盖上让我挑一个送给我。他看起来倒像是一位最好的绅士。

17. 于是爸爸还是有点恐慌地跟华特生商量从伏特麦尔弄来一些木材、盖屋顶的材料和其他盖房子需要的东西来盖一个我们自己的房子,这不仅需要我们自己动手,还需要朋友们的帮忙。像其他住在这偏僻的地方的人们一样,我们依靠华特生的大船定期往来运输些材料。在我们定居下来并开始耕作之后,还能感觉到这种依赖。这里没有其他办法把我们的收成运到市场里去。华特生在佛罗里达州这一地区的恶霸行为与我州所遭受的某些执法者、地头蛇,甚至官员们的无耻压榨没什么两样。

18. 我们离开华特生地盘的当天到达了目的地。我们的第一个家是叫做高坡口的小岛上由隔板搭成的简陋小屋,距离河湾有20多里路,小河后来进到一个广阔的海湾,穿过像隧道一样的一条小溪到达海边的数百个小岛。这些小岛大部分挨得很近,以至于那条小溪经常被红树林遮住。

19. 我们在日落之时到达高坡口,在那里要一直呆到岛上我们的房子建好。我们有一个简陋的木屋,算不上最大的居住场所,近邻就是那个大刽子手华特生,大约只隔30里地。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搬进折叠床,用帆布包当椅子。我记得有一个粗糙的桌子,还有一条长凳。最重要的是我们有做饭的炉子。

20. 这小岛实际上是一个吊床,覆盖着厚厚的植物。这里很快就有了生命,在我们全家人的悉心照管下,看起来像个茂盛的花园。每天我们的餐桌上都有各种各样的蔬菜。新鲜的鹿肉和野火鸡随时想吃都能吃上。我们划船到离家不远的地方钓红鲈和甲鱼。爸爸在房前右边河边建了打猎的隐蔽处所,每天他都在那儿放几次枪。每天清晨当我们被成千的鸭子吵醒时,爸爸都带回十多只在洋苏叶中闷死的鸭子。那年冬天妈妈保存的我们从鸭子身上撕下的绒毛足够做一床鸭绒被。

21. 那年冬天我们游泳去远处的小岛,收集海蚌留着做饼馅和杂烩汤,沿着退潮的小溪拾到的牡蛎都像人脚那么大。

22. 爸爸去哪儿都带着全家人,除了去猎鹿。这时我就哭,因为我不是男孩。我8岁和11岁的哥哥们总是拿着步枪跟着爸爸。他们三个从未空手而归。暴殄如国王理查德也未能像我们一样一日三餐吃新鲜的野味。

23. 那年春天我们的二层房子建好了。爸爸把它建在著名的伯垦地古老的家宅之地。它最早的主人是叫那个名字的法国人。那人种过番石榴和鄂梨,现在它们已经长成大树了。这里还有个从海里伸出的坡道,房子坐落在树丛中看起来安全又稳固。

24. 我们的新家不仅安全稳固,还给我们带来了无尽的乐趣。我们有床睡,有椅子坐,又分别几次从高坡口运回我们所有的东西。我得到了去搬运的允许。每次我们穿过通往湿地的红树林时总被一群群扑腾而过的鸭子撞到。男孩们用桨自卫时把它们击落,这些就成了我们的晚餐。

25. 当我们完全进住之后,爸爸和7个孩子在我们的肥沃、宽敞的小岛上种了大片的西红柿。西红柿越长越大,我们的家庭也越来越大。祖母搬来和我们一起住,还有爸爸的弟弟,我的叔叔约翰,也移居过来住在我家和华特生的地盘之间。

26. 我们的新家真是一个快乐的天堂。但是这里也总是有活儿要干。清晨早些时候和下午的晚些时候奥尔和我跟妈妈去菜园。新鲜的蔬菜吃起来多香呀!我们用关爱的双手照料它们,定时为它们除草。我们抽水,用桶装满,搬来给新种的植物浇水。我们的回报是大包的甜菜、小萝卜、大头菜等等,把它们带回家做午饭和晚饭。加上野生食物做成的饭菜更是令人难忘。我们的吊床周围长着野生的棉豆。它们的藤蔓高高地爬到了树上,我们得把它们拽下来才能摘到豆子(因为知道它们在之后一周内还会爬回去)。饭后甜点是用长在后院的野生香蕉做的脆饼。

27. 那年夏天的某个时候,突然有一天所有的活儿都没了。我最大的哥哥和爸爸都为我忙碌起来,把我带到外面,还做了高跷,教我如何使用。绑在上面像走在崎岖的路上。下雨了,水停留在硬泥壳的盆地里。我们就开始了在水池里走路的游戏,踩在高跷上我和爸爸一样高。哈尔出来了,很快两个哥哥也踩在自己的高跷上出来了。奥尔太小了不会使用高跷,但他跟在我们后面很羡慕。除了白天到处都是讨厌的蚊子,于是我们4个孩子整天在白天的阳光下踩着高跷走来走去。我们不去顾及炎热,很高兴能从室内解放出来,因为妈妈无论晴天、下雨都要每天定时教孩子们学习。

28. 下午晚些时候祖母叫我们进屋。她告诉我们有了小妹妹。当爸爸把这个小东西带到我们所在的厨房时,我以为它是个躺在枕头上带着假发的玩具娃娃。我用手摸摸它的脸颊看它是不是个玩具,她居然动了!

29. “爸爸,我想要她,我一定要她,请让我抱抱,行吗?”当时爸爸把她交给了我。我们一起住了很长时间,妹妹和我,有时会有一些羁绊,其实也很珍贵。当我手中抱着这个小小的漂亮的婴儿时,感到从未有过的骄傲。爸爸和奶奶把她照看得无病无灾。我们叫她珍妮。

30. 很快妈妈又回到了菜园,我们种的东西连同爸爸的西红柿也都迅速被运到市场。按照和华特生的协定我们用船运。麻烦立即来了。甘蔗园的信使带给爸爸的钱很少。爸爸告诉那人转告华特生他欠我们多少,爸爸将亲自去要。那个可怜的信使吓坏了,劝爸爸别把这事说出人能活着讨论这事。”

31. 第二天爸爸去找华特生,哈尔和帕伯陪同。当他们的船停在船坞时,爸爸告诉他俩在船里坐稳,他自己进了华特生的房子。穿过一片绿色的屏障可以看见华特生的整个起居室。那是一个军械库,墙边立满了枪。爸爸没带枪。

32. 接下来的争论男孩们看得一清二楚。当华特生的声音越来越刺耳时,他们也许想到了船底下的骨骸。终于华特生背过身去取枪,爸爸仍毫不让步,他坚持要自己的钱,华特生的手伸向一支枪。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华特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因为在那儿,他看见船里的两个小鬼每人手里一支来福枪,正备好子弹瞄准这个威胁着他们爸爸的人。

33. “看,”华特生告诉爸爸,爸爸以为他在使诈想让自己转身。华特生明白了,拿开自己的枪指向船。爸爸为儿子的举动露齿而笑,华特生也笑了。

34. “你认为他们在想我会杀了你,是吗,吉姆?”华特生问爸爸。

35. “你认为你有机会吗?”爸爸回敬他。

36. 这个从未还过债的人把钱还给了爸爸,随着爸爸走到船坞看个究竟。他看到的是两个无动于衷的男孩正在打蚊子,旁边放着枪。

37. 那天晚上睡觉时爸爸给两个男孩一人一个拥抱,还吻了他们。在那个年代,在南方,男人中亲吻是很普遍的,可我很高兴这举动在我家也像其他好多国家那样很受用。今天在我的子孙身上,我仍能看到我父亲所拥有的无尽的勇气和爱心。是他和妈妈养育我们的方式使我们彼此关爱。也许正是这种关爱,才使我们在世纪轮流的那个年代在万岛群岛上度过那美好的时光。

星球之战 巴里·卡门纳
1.人类生活在两个世界中.和所有的生物一样,我们生存在这个经过50多亿年物理、化学、生物变化所形成的地球上,即自然世界.另外一个世界则源于人类的创造,如家庭、汽车、农场、工厂、实验室、食物、服装、书籍、绘画、音乐、诗歌等.我们为人类世界所发生的一切承担责任,却对自然世界的变化无能为力.风暴、干旱、洪水等都是上帝的“手笔”,人类无法控制,也无须负责.
2.但如今,从全球的角度看,这个界限已被打破.对地球起保护作用的臭氧层出现空洞,全球变暖威胁人类,甚至干旱、洪水、热电波等都可能是人类的无心之过.
3.正如宇宙的建立,这种预示性的全球事件是影响深远的.它们改变了地球与它的恒星太阳之间的关系.太阳通过两种力量对地球发挥重要作用:重力和太阳辐射.重力是一种使地球轨道绕太阳转的稳定力量.太阳辐射——大部分为可见光和紫外线——是沐浴着地球表层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它会随时间和季节的变化而波动.太阳能为生命进程提供必需的能量:它创造了地球上的气候并掌管着庞大而多样的生物群的逐渐进化和当前的行为.我们一直在滥用这股强大的力量,就像传说中的魔术师的徒弟一样,并没有意识到我们的这种行为很可能会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4自从人类第一次登月起,我们就一直习惯于如今这平常无奇的地球景象——一个被装点着旋涡状白云的蓝色星球.这真是个壮观的自然天体.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人类活动的明显痕迹无法被察觉.但这种曾无数次展现在照片、海报和广告上的景象都是误导.即使全球变暖这种灾害永不发生,即使臭氧层空洞仍然只是一种深奥的极地现象,人类活动已极大地改变了地球条件,这些也许是用照相机拍不出来的.世界的每个角落都出现了由核爆炸和核能工业的危险剩余物质所产生的辐射现象,那是从前不存在的;烟霾的有害烈焰笼罩着世界上的大都市;各地都有报道发现母亲的奶水中有致癌的合成杀虫剂的成分;大片大片的森林被砍伐,摧毁了生态小环境,也毁灭了生存在其中的物种.
5.显而易见,我们需要深入认识这两个世界间的相互作用:一个是稀薄的地表空气、水、土壤和植物、动物们赖以存在的生态圈;另一个是人造生物圈——它庞大的力量完全配得上这一称号.如此庞大和强烈的技术圈已经改变了控制自然圈的自然进程.接着,被改变了的生态圈也已淹没我们的城市,耗尽丰厚的农场资源,污染食物和水源,并毒害我们的身体——使我们丧失供应人类基本需求的能力.人类对生态圈侵害已遭到反击.两大世界正处于交战状态.
6.我们所居住的两个世界分别受控于不同的规律.生态圈一个最基本的规律可概括为“万物都互相联系”.这说明生态圈是一个精密的网络,其间的每个成员都与其他成员相联系.因此,在海洋生态系统中,鱼不仅是鱼,也不仅是其他鱼的生育者;它还充当有机废料的生产者,而这些有机废料滋养着微生物甚至水生植物;它又是由植物光合作用生成的氧气的消耗者;它也是寄生虫的栖息地和鱼鹰的猎食对象.鱼并不仅仅是孤立的鱼,它也是网络上的一个要素并限制网络的功能.的确,从进化论的角度上看,网络中的很多成员,比如微生物和植物,都先于鱼而存在.但正因为鱼能适应这一业已存在的系统,它才得以立足.
7.在技术圈中,成员们即众多形形色色的人造物体之间相对于它们的环境来说关系也不一样.例如,汽车立于社区却不受其限制;同型的汽车可以奔驰在熙熙攘攘的洛杉矶高速公路上,也可以行驶在安静的乡村小路上.汽车被生产出来就是为了出售,就是一种商品,无须考虑它适合于外界条件:交通系统或环境.当然,所有汽车都需要交通通道,并要有合适的闸、灯、喇叭等.但正如洛杉矶或纽约的每个居民所知道的那样,近年来,拥挤的街道和高速公路全都充塞着长龙般的小轿车.而这些小轿车的设计只求迎合买者并使生产商获,却很少考虑与环境相宜.
8.若只为迎合买者和生产商,汽车具有不利于环境的性能也就不足为奇了.人们成功地设计出了既舒适又快捷的新型汽车,却从不考虑环境中的必备要素——人类本身和他们对清洁的、无烟空气的需求.
9.就连技术圈中如此接近自然的农场也遭受到同样的与环境的冲突.作为人造物体,农场仅仅旨在生产农作物.为此,二战后农学家们大力提倡增加化学氮肥料的投入量.生产量增长了,却与肥料投入量不成正比;年复一年,庄稼吸收到的肥料日益减少,投入的肥料大都通过土壤流失到地下水中,并以硝酸盐的形式污染河流、湖泊和淡水供.仅仅为了提高产量而出售氮肥料,甚至单单为了提高化学工业的利润而生产氮肥料.20世纪50年代引进无机氮肥料时,人们就很少考虑其在土壤/水系统中的生态情况和饮用水中硝酸盐比重提高的危害.
lO.第二条生态规律——“任何事物都会转化成其他事物”——与第一条合起来,体现出自然圈中循环的重要性.例如在水域生态系统中,参与其中的化学要素通过封闭的循环流程运动.鱼呼吸时产生二氧化碳,接下来,二氧化碳被水生植物吸收并用于光合作用生成鱼呼吸需要的氧气.鱼分泌出含氮的有机化合物;当废料被水生细菌和霉分解时,有机氮就转化为硝酸盐;依次下来,硝酸盐又是水生藻类的必要营养品;水生藻类被鱼吸收后会促成其产生有机废料,这个循环到此完成.在这个封闭的循环系统中,没有真正的“废料”,循环中产生的任何事物都会转化为它物并在下一步被利用.
11.与生态圈相反,技术圈是由线性流程决定的.农作物和以它们为生的动物被人食用;而它们的废料被冲进下水道,经处置后构成保持不变但数量发生变化,然后残余部分被倒入河流或海洋中,因此这部分废物便打乱了自然水域生态系统.铀经开采后被加工成用于生产能源的原子燃料,然后变成放射性极强的核废料.为防污染环境,这些核废料必须被认真保管长达数千年.但迄今为止,保管工作一直效果不佳.现在技术圈运作的能源主要是矿物燃料,一旦用完,永不再生.线性流程的最终后果就是空气污染和全球变暖的威胁.所以,在技术圈中,物质被直线性地转化为废物:农作物转化为污物;铀成为放射性残余;矿物燃料成为二氧化碳.在技术圈中,直线末段永远是废物,是对生态圈循环流程的攻击.
12.第三条规律即“自然深知一切”.生态系统内部和谐;各组成部分间相容并共存于一体.经过50亿年这一相当长时期生物进化的反复尝试,终于成就了如此和谐的结构.生态圈的生物部分——生物圈——由经受过考验的生物构成.它们经过准确的调整后能适应自身居住的特殊生态小环境.若生态小环境不被外界打扰,它们将几乎保持不变,进化速度十分缓慢.即使有暂时的变化,比如说兔子的激增,也会很快被狼群重新调整.
13.与生态圈相反,技术圈由能反映出快速、激烈变化的物质组成.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交通工具不断更新,从马车、T型福特汽车到如今每年不断更新的汽车和飞机.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书写工具便从羽毛笔变成了打字机,直至现在的文字处理器.150年前普通自然物质尿素的实验生产意味着AI合成工业的开端,但很快人们就从这条模仿型的道路转移到生产一系列自然界中从未有过的有机合成物,因此导致与生命化学极不相容.例如尼龙,它不会像植物纤维那样的天然聚合物一样可以进行生物分解——也就是说,在现存的有机生物中还没发现哪种酶可以分解尼龙.所以,若尼龙被遗弃到生态圈,它就会像塑料一样永存.因此,海洋学家目前发现在他们的打捞网中有不少橙色、蓝色和白色的尼龙,在死海龟的消化道里也卡着大张尼龙船用绳索的残留物.在技术圈中,尼龙是一种有用的新商品;但在生态圈中,尼龙没有经过进化的检验,是一个有害的侵犯者.
14.“自然深知一切”是一个概括.在他们进化的几十亿年里,有生命的东西创造了一系列对生命至关重要的有限但独立的物质和反应.石油化学制品工业已经偏离了这些限制,生产出数以万计的新型人造物质.既然他们基于与自然合成物相同的碳化学工业的基本模式,这些新得物质往往被认为属于生物化学流程.因此他们就对有生命物质发挥了一种暗中为害的作用.事实上,石油化学制品工业生产出的物质一一就像貌似人类却极其危险的外星人入侵人类社会一样——狡猾地进人生命化学并对其进行攻击.
15.最后,有必要从失败的后果上对生态圈和技术圈进行比较.在生态圈里,人们用“没有免费的午餐”来表达这一点,意思是说,任何对生态圈的扭曲,或者是不相容成分的侵入(比如说有毒化学物),都会不可避免地导致恶果.乍一看来,技术圈好像完全没有错误,也就是说,技术进程或产品的失败并非源于某种不可预料的事故,而是由于无法做到预期中的事.几乎每种现代技术都有缺陷,但这种缺陷看起来不是无法完成预期目的的失败,而是其对环境的严重影响.汽车总能照常行驶,但它却产生烟雾;电站能有效地发电,却会放射出危险的污染物;现代化学农业卓有成效,但随之而来的硝酸盐污染了地下水,杀虫剂危害了野生动物和人类.即使发生在三里岛和切尔诺贝利的壮观的核灾难相对于其所造成的生态影响来说,也只是一个并不太严重的技术失败.若仅仅被视为工厂运作的失败,切尔诺贝利事故充其量也就相当于当地发生的一次破坏了工厂的严重大火.但随之释放出来的辐射,却使整个欧洲数以千计的人面临患上癌症的威胁.
16.免费的午餐实际上是一种负债.在技术圈中,债务是指已承认但尚未归还的欠款---比如说抵押在建筑上的押金.这种欠款可以忍受,因为技术圈是个生产系统,如果正常工作,便代表着财富,日后定能还清欠款.在技术领域,债务从内部被偿还,至少在理论上总能还清或者有时会被消除.相反,当债务以技术圈制造的环境污染的形式出现,然后又转嫁到生态圈时,这种债务将永远无法消除.造成破坏是不可避免的.切尔诺贝利核事故泄漏的放射性物质和弥漫在博帕尔的有毒化学物都是无法消除的债务.它们只是被转嫁给其受害者,并以其受害者病亡的形式得以偿还.
17.既然生活在两个世界中,人们就陷于生态圈和技术圈的激烈冲突中.我们说的“环境危机”---一系列从地方性的倾倒毒物到全球性气候受到破坏,这些关键而又未得到解决的问题---是一种激烈冲突的产物.这种冲突就存在于循环、保守而又和谐的生态圈进程与线性的、创新的却破坏生态和谐的技术圈进程之间.
18.既然环境危机是由人类社会生存的两大世界的战争所引发,那么要想正确理解它就必须着眼于二者的相互作用.当然,若是在传统战争中,通过袒护一方就能将问题简单化,即忽视任意一方的利益.但这种做法无法真正解决问题.如果忽略生态圈,就能把环境危机定义在控制技术圈的因素之内:生产、价格、利润及协调它们间相互作用的经济程序.然后还可以制定类似布什总统近日提出的方案,即工厂享有放出少于一定数量的污染物的权利(被仿拟为“自由市场”),并可买卖这些权利.传统市场经营好货---具有一定用途的东西,但这一方案创建了一个市场经营“烂货”一一不仅毫无用途还具有致命的危害.除了道德问题,还应指出这一方案仍无法操作,除非执行可以生产污染物的权利——几乎不能消除它们.
19.若忽略技术圈,就可以将环境危机仅定义在生态范围内.人类将成为生物界一个特有的物种,一个注定要破坏其生存空间的物种.而简单易行的解决方法即:降低人口数量;限制他们占有自然资源的份额;通过赋予其他物种权利来保护它们不受人类掠夺.
20.这一方法引发了一个深远而又不可避免的道德问题:保护生态圈不受破坏是为了生态圈本身,还是提升依赖于它的人类的幸福感.这又引出一个关于“幸福”的更深层次的问题.一些环保支持者认为:要想提升幸福感,人类就得少依赖技术圈中的人工制品并与区域生态系统更亲密和谐——自烤面包而不买面包;散步或骑车而不开车;居住在小城镇而不是大城市.这种方式就是否认其社会价值,比如说,一位妇女买面包而不自己动手做,却节省时间用在城市博物馆里.而且省时省力技术也不可能与环境的整体性相容.假使技术圈,无论怎样设计,都必定是提供给人们与环保相违背的、生态小环境中不具备的资源.但如我们所见,这种假设是错误的;虽然现存技术圈中几乎每个方面都是与生态相对抗的,但与生态相容的技术必定存在,虽然很少被使用.
21.单纯的把人认为是生态圈中成分的观点往往会导致极端和非人性的建议.以全球变暖问题为例,人文主义道路强令积极努力阻止其进程,因为全球变暖问题会极大地威胁人类社会:城市被淹没,农业倍受干旱之苦和热波延长.但是,若仅从生态方面判断,全球变暖尽管更迅速些但又仅仅是一种全球生态系统的波动,这与伴随上一个后世纪冰川时代的变暖现象相似.从这一点上看,便没有理由再去大力反对全球变暖,而应~如既往地仅仅对冰川时代和全球温度的最终上升表示不快.再远点说,正如一个组织发表的文章《地球第一》中所反映的,这种不人道的立场还会变成反人道的.此文认为,艾滋病的传播能有效地降低人口数量又不会对其他物种造成威胁,因而对其大力支持.当然另一种极端看法是未来毁灭论:认为现代生产技术对人类社会的价值使其可以肆意破坏生态圈.
22.由我们生存的双重环境引发的多重问题产生了广泛的反应.对人类社会居住的两大世界关系的极端理解——以及间或令人费解的妥协性的立场——有力地证明了我们仍没有正确理解两大系统的冲突,因而也无法解决这一冲突.
23.理解生态圈与技术圈之间的冲突——与对其做出反应不同——是寻求和平的惟一途径.这样做的目的不是深切哀悼已经造成的损失,而是寻求避免更多损失的方法;不是声讨一方或另一方,而是开辟结束战争的道路——并与地球和平相处.

4 Nettles  荨麻子 

  Alice Munro   爱丽丝·芒罗 

1    .1979年的夏天,我来到好朋友赛妮在安大略省的欧克斯桥的家中度假。在她家的厨房里,我见到了在灶台旁边正忙于做番茄酱三文治的他。 

2几年后,我坐在另一个男子的车里围绕着多伦多北部的山区,寻找那幢房子。我试着找到它所在的街道,但从未成功过。那房子可能已经被推倒。在我拜访过她们的几年后,塞妮和丈夫就把房子卖掉了。只因为它离他们在渥太华的住处太远,不便作为夏天度假之地。 

3在我儿时所在的乡下,夏天井水经常干涸。尽管我家的井已经是最深的,但是父亲圈养的银狐、水貂需要相当大的供水量。所以有一天掘井人带着给人印象深刻的掘井设备,开始了他的工作——将井深一直扩充到地下有水的地方。从那时起,无论天气多干燥,我们都可以在任何时间用泵摇出纯净冰凉的地下水。在水泵上有一个锡制的杯子,当我在灼热的天气,用它来喝水的时候,我就想着水流经过黑色的岩石如耀眼的黑宝石。 

    掘井人名叫迈克 麦卡乐姆。他住在离我们农场很近的镇上的克拉克旅馆。他春天到我们这来,将这附近的能找到的活都干完就会会离开,继续到别处去。 

迈克有一个儿子,和父亲一起就近住在旅馆或寄宿公寓,并就近上学读书。他也叫迈克 麦卡勒姆。那时他九岁,我八岁。 

迈克的父亲总是驾着一辆脏兮兮的深红色的卡车。下雨的时候,我和迈克就爬到驾驶舱里,雨水打在车窗上有很大的声响,听起来就像石块儿打在屋顶上。车里充满着男人的气息—他们的工作服、工具、烟草以及脏靴子和发出酸奶酪气味的袜子。还有那湿漉漉的长毛狗,因为我们把我们的狗兰杰也带进来了。有一天,我们把兰杰带出来,它去追赶一只臭鼬那只臭鼬调过头向它喷射。妈妈不得不立即停下手里的活,驾车到镇上去买几大罐子番茄汁,迈克把兰杰哄到盆里,然后我们把番茄汁倾倒到它身上,再用刷子刷它的毛发。看起来就像我们在用鲜血给它洗澡。 

我家的农场都很小—9英亩。正是因为它足够小,我可以透彻地研究发掘每个细节。这里的每一棵树都表现出某种神态。比如,榆树看上去安详宁静,橡树则咄咄逼人,枫树则亲切友好,而山楂树则老气横秋,脾气暴躁。甚至河岸上的坑凹都有他们明显的特征。 

八月的河是条水道,几乎也是一条石头路。我和迈克光着脚,躺着河水,蹦着从一个雪白光滑的石块儿上跳到另一个上,滑倒在水面下的脏石头上。于是我们吃力地在一团团长着扁平叶子的睡莲中蹚行,两腿陷在弯曲的睡莲根中。    我在远离农场的乡村学校读书,并且迈克自春天就已经去了镇上的学校,所以镇上的男孩儿和迈克都熟悉起来。在河岸上更远处还有镇上的女孩儿。她们可能是尾随男孩儿从镇上到这儿来到这里,但又装做并不是跟着他们来的,再或者是男孩儿企图欺负她们尾随而来的。但又无论怎样,他们一起来了,游戏就初具规模了。这是一个战争的游戏。男孩儿们分成两队,然后躲在由树枝,水草支成的障碍物后开始他们的战斗。主要的武器是棒球大小的泥球。你需要用力将粘土捏成球状,每一个球只能掷一次,所以就需要许多这种球。 同男孩子一样,女孩儿们也分成了两队。每个女孩儿都有她自己的一堆球,并且为特定的士兵服务。当某个士兵受伤时,他将喊出某个特定女孩的名字,那么这个女孩便会把他拉走,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帮他包扎伤口。我当然是帮迈克制造武器的,而当他受伤时所喊的女孩儿也是我。当他喊我的名字时我会紧张万分,全身蹭的就像过电似的,一种狂热的忠诚感油然而生。当迈克受伤时,他总是闭着眼。他无力地躺着,一动不动,我则把黏的大叶子拍在他的额头和喉咙上,还要撩起他的外衣,拍在他的白嫩的肚皮上,那上长着可爱而易受攻击的肚脐。 

游戏没有胜者可言。当大家玩过一段时间,就会在争执谁是胜者中结束,而刚刚在战争中阵亡的战士也将复活。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平躺在河水里,试着把身上的泥土冲掉。我们的外衣被弄得又脏又湿,一直滴着水。 

终于有一天早晨,所有的掘井工作都完成了,这是意料中的事。井上了盖子,水泵重新安装好了,大家对清新的井水赞叹不已。那辆卡车也没有来。中午吃饭时餐桌边少了两张椅子。回想以前我们吃饭时,迈克和我好少注意对方。他喜欢把番茄酱涂到面包上。迈克的父亲同我的父亲交谈,而内容大都是关于掘井、事故以及地下水位。我父亲称他是一个严谨的人,他全心倾注于工作。迈克的父亲几乎每次说完话都会大笑。他的笑声深沉而孤独,带着回音,似乎还在井底工作一样。 

到头来,这是这位掘井人在我们村上的最后一项活儿。其他地方还有很多工作在等着他。所以,他希望能趁着好天气,赶到那些地方去。事情对于他这种方式的人来说很简单,只需要收拾收拾行李,离开旅馆就可以了,这也正是他所做的。我早就知道总有一天迈克将离开,我会接受他的离去。只是直到迈克真的离开,我都无法想像,他离开会是怎么样的情形。我的世界里,就像发生了山崩,除了迈克的离去,其余的所有记忆都被冲掉了。 

几周后的某一天,我陪母亲去鞋店试鞋。当我站在鞋店门口时,听见一个女人跑过商店,喊着“迈克”。突然间我认为她就是迈克的母亲。我跑出了鞋店,希望马上就可以见他。 

    那个女人 上了一个大约5岁的小男孩儿。一个太普通的名字。那是一个傻傻的男孩儿,有一张扁平的脸,脏脏的金发。我的心咚咚地跳个不停,就像是胸腔在咆哮。 

1979年的夏天,赛妮的欧克斯桥的客车站接我。她是一个靓丽的女子,银棕色的卷发用不对称的梳子别着。即便当她发胖时——现在她确实是胖了——她看上去也不像是结了婚的女人,而像是带有几分庄重的女孩子。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把我卷入她的生活,告诉我她以为自己会迟到,因为女儿克莱尔早上把臭虫放进自己的耳朵,她不得不带她到医院把虫子冲洗出来。后来,一条狗又在她家厨房的台阶上呕吐,约翰斯顿便让孩子们把她冲洗干净,因为他们原本就想要一条狗。 

“要不我们找一个安静漂亮的地方,喝上几杯,不醉不归?”她说道,“可是,我们得。。。。。。”约翰斯顿邀请了一个朋友,恰好那个朋友的妻子和孩子都回爱尔兰了,所以他俩要去打高尔夫球。 

我和赛妮是几年前在温哥华认识的。我们俩的怀孕期正好前后相接,所以我们能够共用一孕妇服。我们大约每周都要在我家或她家厨房小聚一次。孩子们总是不断的打扰我们,有时我们还会因为缺觉而感到头晕目眩,于是我们就用大量的浓咖啡和香烟给自己提神,开始天南地北聊天,所谈的话题无所不包:我们的婚姻、奋斗、个人的不足、既有趣又有些丢脸的动机,以及我们曾经有过的理想抱负。我们同时读章恩的书,试图不丧失我们的梦想。就在那样一段时间里,我们虽然忙于照看孩子,应该处在一种生产带来的恍惚忙碌中,我们被迫去讨论着Simone de Beauvoir  Arthur Koestler、以及《鸡尾酒会》。 

如今,我们都搬离了温哥华。只不过赛妮是和丈夫、孩子、家居用品一起以一种正常方式搬走的。原因也很正常—她的丈夫换了工作。而我搬家的原因却很新奇,而且只有某些特定的人才能理解。我离开了丈夫和房子以及婚姻生活中所必须的东西(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孩子,他们会定期来到我的身边)。我希望可以过一种没有虚伪、不丧失自我、不感到羞辱的生活。 

我现在住在多伦多的一幢房子的二楼。楼下的住户是在12年前从特立尼岛搬来的。街道上老式砖结构的房子里居住的都是微褐色皮肤的人。他们以一种我不熟悉的方式说着英语,空气中从早到晚弥漫着这些人又辣又甜的烹饪气味。我对这一切事物都很满意。因为这一切让我感觉自己真的改变了,这是为摆脱婚姻的禁锢而必须踏上的旅途。但是对于我的10岁和12岁的女儿来说,要想让她们同我有一样的感觉是不现实的。她们在暑假初来到这里,本打算要待上整整两个月,她们觉得这街道的气味令人作呕,这里的噪音令人发_ 

刚开始,她们没有抱怨。大女儿对小女儿说:“让妈妈觉得我们很快乐,不然她会很不开心的。” 

后来终于爆发了。小女儿埋怨,哭诉着:“为什么你不在家里住?”大女儿辛酸地告诉她说:“因为妈妈恨爸爸。” 

我打电话给丈夫——他问我近乎同样的问题,而他自己也出了近乎一样的答案。我给孩子们换了票,帮她们收拾东西,送她们到飞机场。当我独自回来的时候,我把所有与她们有关的、可能唤起对她们记忆的东西收集在一起塞进垃圾袋里。而当我想起她们的时候,几乎也做同样的事,将我的思绪完全封闭。与男人有关的苦痛我可以忍受,而与孩子有关的苦痛我不能忍受。 

孩子们走后,我又恢复以往的生活。我早晨不再做早饭,每天都到意大利便利店去喝咖啡,吃新鲜出炉的面包卷。回到家以后,我就会坐在前边阳台的大窗户旁的木桌旁,花上几个小时来写东西。窗户外面天色渐暗,后院的集会将会开始,先是音乐声,叫喊声和挑衅声,之后可能会发出吵闹声、打架声,之后可能会发出吵闹声、打架声。我会感觉到害怕不是因为人们之间的不友好,而是因为我感到自己不复存在。 

在这些情绪的笼罩下,我拨通了赛妮的电话,并且获得她的邀请,可以在乡下度过周末。 

“这里很漂亮。”我说。但是这沿途的乡村对于我来讲没有什么意义。山峰是一块块的绿色的斑点,时而夹杂着牛群。被水草覆盖的小溪驾着许多矮矮的混凝土桥,大傫的卷成垛的干草堆在田地里。 

“等见到房舍就好了。”赛妮说,“这里实在不太令人赏心悦目。” 她并没有询问我的新生活,或是缘起不便提起,或是出于对我的新生活的不赞同。即使是她问了,我也会说谎,至少会编一部分谎话。和过去的生活决裂是很难的,但也是我必须做的。我非常想念孩子们,但总该付出代价。我正在解放一个男人以及我自己。我正在学着轻率地对待性的问题,而这对于我又很艰难,因为我起初并非如此,并且我已不再年轻。但是我正在努力。 

房屋的砖结构上留下被倒的阳台的痕迹。赛妮的儿子们在院子里疯闹嬉笑着。上次与赛妮见面时刚出生的3岁小女儿,从厨房跑出来,停在我们面前,很惊奇地看着我这个陌生人。赛妮抱起她,我提起行李袋,我们一起走进厨房。厨房里,迈克 麦卡乐姆正在给面包涂番茄酱。 

    “是你。”我和迈克几乎异口同声地说。我们笑着,奔向对方,握住对方的双手。 

    “我还以为会你是父亲。”我说。 

约翰斯顿背着高尔夫球袋走进厨房,对我打声招呼,并催促迈克加快速度。赛妮告诉他说:“亲爱的,他们彼此认识,真没想到他们会彼此认识。”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迈克说。 

约翰斯说:“真的吗?太棒了!” 我和迈克仍然看着彼此,继续笑着。我们似乎要证实我们的重逢的确是赛妮和约翰斯顿所以意识的那样意想不到。对于我们来讲,的确是个奇迹。 

在这两个男人外出的整个下午,我都饱含着快乐与兴奋的情绪。我为晚餐准备了一个蜜桃派,给克莱尔读书听,让她可以乖乖地睡一小觉。 

迈克的记忆同我的完全不同。但我们都记得泥球和我们的战争游戏,我们一起洗碗,以便可以尽情地聊天并不显鲁莽。 

他告诉我,他住在金斯顿,但也是刚去不久。最近通过工作认识了约翰斯顿,他和约翰斯顿一样也是土木工程师。他的妻子是爱尔兰人,在加拿大工作时和麦克相识,是一名护士。现在带着孩子回爱尔兰探亲。 

“家里几个孩子?” 3个” 

刷完碗之后,我们来到前屋和孩子们结束游戏,他们很听话。但是格雷戈里想去看星星。“这是我们唯一可以看到星星的地方。”他说,“在家的时候,到处都是灯光和乌烟瘴气。” 

“好吧。”约翰斯顿说道。然后我们就都来到室外,一起看星星。我们寻找靠近北斗七星第二颗星的飞行员星。“要是谁找到,说明他的眼力足够好,好到可以当空军士兵了。”约翰斯顿说。 

迈克站在我的这一边,稍微靠前一点。事实上,他靠赛妮比靠我近一点。我们身后没有人,我恨先靠近他——仅仅轻微地或是偶然地擦到他的胳膊或肩膀。然后如果他没有躲闪——出于礼貌,或没有在意——我想用手指碰一下他露出的脖子。如果他站在我的后面,会不会也能有同样的想法?他会不会本来就是专注于此,而不是天上的星星?但是,我感觉,他是很谨慎的人,他不会这样做。 

前一天晚上,迈克睡在客房。但今晚他要到住到楼下前屋的折叠沙发床上。赛妮给他准备了新床单,也把他换给我的床重新铺好了。     “他挺干净的,”她说,“毕竟他是你的老朋友。” 

躺在他躺过的床单上,我并没有享有一个安逸的晚上。我知道即使风险很小,他也不会来找我。在他朋友的家里。那的确是很不应该的事。并且他也无法了解我的想法,就像我无法确定他的想法一样。直到现在,我一直可以认为自己是一个对自己的性伙伴忠诚的女人。我睡得很浅,没完没了地做着充满情欲的梦,中间还穿插着令人不快的小情节。一整个晚上——或者至少是每当我醒来的时候——蟋蟀在窗外叫个不停。起初我以为是鸟儿,我已经在城市里住得很久,已经忘记了蟋蟀可以发出瀑布般的叫声。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被邀请到某位邻居的房子里去用餐,房子的主人还拥有一个游泳池。迈克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宁愿只到高尔夫球场去转转。 

赛妮说道,“当然可以。”随机看着我。我说:“嗯,我不知道如果我——”

迈克打断我:“你不打高尔夫球,是吗?” 

“不打。” 

“那你可以来帮拿着球袋。” 

约翰斯顿在我们离开前就警告我们要下雨了。迈克说我们要冒个险,我喜欢他说“我们”。并且我喜欢乘车坐在他身边,坐在妻子的位置。当感觉和他是一对儿时,我就会感觉到快乐——一种像少女一样轻浮的快乐。这种为人妻的想法让我迷迷糊糊的,就像我从来没当过妻子一样。 

我说我想爱尔兰是美丽的。 

“有些地方是荒芜的。光秃秃的石头。” 

“你妻子是在哪儿长大的?她有那种美妙的口音吗?” 

“如果你能听到她说话,你会这样认为的。但当她从那儿回来时,人们告诉她那口音已经没有了,她听起来就像美国人。美国人如此常说——他们对加拿大人并不反感。” 

“那你的孩子呢?——我猜他们听起来没有一点儿爱尔兰口音。” “没有。” 

“那都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两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 

我急于告诉他我生活中的矛盾、痛苦和需要。我说:“我想我的孩子们。”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同情的话,没有鼓励。可能他认为在这种环境谈论我们的伴侣和孩子是不合适的。 

不久之后我们把车停到了俱乐部旁边的停车场。他去办公室买了门票。 我从来没去过高尔夫球场,只在电视上看过一两次高尔夫球比赛。我知道一些俱乐部被称为铁头联盟,而球场本身则被称为海边球场。当我告诉他这一切后,迈克说:“也许你会觉得很乏味的。”     “如果真是那样,我会出去走走。” 

这话似乎让他很高兴。他把温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说:“你会的。” 

我的无知并没产生什么——当然,我也没真的去拿什么球袋——我觉得乏味。我所要做的事就是跟着他转转并看着他。 

一直走着,我们几乎没说什么。有时候,迈克沿着球场望去,望到云彩由深蓝变白的地方,然后他无警示或失望地说:“那种天气来了。”他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他的包。 

我们不久便尽可能地远离俱乐部。鸟儿们在头上亢奋且优柔寡断地盘旋着。树冠开始摇晃起来,有种声音——仿佛就在我们头顶—那声音就像是卷着石块的海浪冲击着海滩。迈克说,“那好吧,我们最好到这来。”他拉着我的手匆忙穿过干草堆冲进灌木丛和高高的野草里。 

紧挨着草边上的灌木丛看上去似乎无法穿过,但走近了可以看到一些小缺口和窄窄的小径,这是被动物或者找高尔夫球的人踩出来。地面微微向下倾斜,我们能看见一点点河水。河水呈现出钢铁般的铅灰色,似乎正在翻滚着。我们与河水是一片杂草地,生机盎然——一秋麒麟,带着红黄铃铛的凤仙花,我脑子里尽是略带粉红色及紫色的一簇簇盛开的荨麻和野紫菀。甚至根茎最脆弱看起来很复杂的植物也长得和我们一样高或者高出我们的头顶。但我们停下脚步,抬头从这些植物中望去时,我们发现午夜的云彩里某样东西正在靠近。是真正的雨,紧随噼噼啪啪的雨点而来。看上去,天空的大部分似乎脱离了主题,喧闹着、果断地压向地面,那形状虽然说不出具体像什么,但像是一种活物的样子。瓢泼大雨——不是毛毛细雨,而是狂风暴雨——在那之前席卷而来。当我们俩都感觉到轻轻地慵懒的雨点时,我们就能清楚地看到它们。就好像我们正在透过一扇窗望过去,且直到窗子真的碎了,风雨开始侵袭我们时才相信这一切。我的头发被搞得一团糟,我觉得好像我的皮肤接下来也会变成那样 

后来我试图转过身来——我哦有种从未感觉过的冲动,冲出灌木丛一直奔向俱乐部会所。但我动不了。能站着就很艰难了——在野外这种狂风能把人迅速击倒。 

迈克弯着腰,用头顶过杂草迎着风,转到我前面,一直扶着我的胳膊。然后他面向我,把身体挡在我和暴风雨之间。他说了些什么,正对我的脸,可我听不见。现在他抱住了我的双臂,双手向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他把我拽到——我们两个都摇摇晃晃的了,当时我们只能试图换个位置——那样我们就能紧靠地面蹲下来。我们靠得太近几乎都看不到对方了——我们只能看着下面被压扁了的植物和我们已经浸透了的鞋子。暴雨形成的小河冲散了我们脚下的泥土。这时,迈克松开了我的手腕,用双手紧紧扣住了我的肩膀。他的触碰更像是种管制而不是安慰。 

    我们一直保持这样,直到狂风过去。这一切不超过5分钟,也许只有两三分钟。雨仍在下着,但现在只是普通的大雨了。他松开了手,我们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我们的衬衫和裤子紧紧地贴在身上。我们试图微笑,可机会连一丁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后来我们简单地拥抱和亲吻了对方。我们拥抱并不是处于身体的渴望,而是一种庆祝劫后余生的一种表示。我们的唇相互轻轻滑过,润滑且冰凉。拥抱的压力使我们轻轻地颤抖,雨水从我们的衣服中被挤落。 

渐渐地,雨开始变小了。我们几乎在被压平的杂草中艰难地行进,后来又经过被雨水浸透的茂密的灌木丛。大树枝被刮得高尔夫球场都是,雨几乎停了,天晴了。在我抬头仰望那令人欢快的阳光之前,我已经感受到它的光热正照射在我的肩膀上。 

我静静地站着,深深地吸了口气,现在是我们饮酒庆祝安全并且面对光明的时候了。现在得说点什么了。 

“有些事我没跟你提过。” 

    他的声音让我有些惊讶,就像太阳的出现。相反,他的声音有些沉重——带有一种警告以及道歉的决心。 

“是关于我最小的儿子,”他说,“我们最小的儿子在去年夏天夭折了。” “哦。” 

“他是被车轧死的,”他说,“我就是那个开车轧死他的人。从车道里倒出去时。” 

    我又停下来。他同我一起停下来。我们两个都凝视着前方。 

“他的名字叫做布莱恩,三岁。事实上,我当时以为他还在楼上睡觉。其他人还没睡。但他是被抱上床的,后来他又起来了。尽管我当时该看一看的。我应该更小心点的。” 

我想到他当时从车里出来的情形,他一定会发出哀号,当孩子母亲从房子里跑出来的情景。他又开始走,进了停车场。我在他后面跟着,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一个温和、普通、绝望的字眼。此时我们心心相通。 

他没说,是我的错,我永远不会那件事中恢复过来。我决不会原谅自己。但我已经尽我所能。或者说,我的妻子原谅了我,但她永远不会从那件事中恢复过来。 

我知道所有的一切。我现在知道,他是世上最不幸的人。一个人知道了——而我却不知道,也不会了解——不幸之所在的人。他和妻子共同体验了这一切,这是他们结合在了一起,就像是有些事在生活中要么把你们拆散,要么使你们更加亲密。并不是他们共同经历着不幸,而是他们对此有着共同感受——那种凄凉、失落、封闭的中心世界。 

“赛妮和约翰斯顿并不知道这件事。”他说,“从我们搬走之后认识的人中没有人知道这些。好像这样更好一些。甚至其他孩子——他们几乎不曾再提起他,从来从不提他的名字。” 

我不属于那些他们可以结交到的、可以展开他们崭新而又艰难的普通生活的朋友。我是了解他一切的人。一个他自己拥有的、了解他的朋友。 

当我们驾车返回时,我和麦克都注意到并大声说起我们赤裸的前臂、手背和脚踝都有种灼痒和刺痛感。这都是我们蹲在杂草地里时没有衣服保护的部分。我记起了那些荨麻。但那些有着硕大的粉紫色的花的植物并不是荨麻。我后来才发现它们叫斑茎泽兰。我们一定是进到带刺的荨麻从里了。这些荨麻是些更不起眼儿的植物,它们的茎上阴险地长满着细细的、锋利的能划破人皮肤并能引起发炎的小刺。 

坐在赛妮的农舍厨房里,我们讲述了我们的阴险,还展示了我们起的疹子。赛妮知道该为我们做些什么了。以前有一个周末,男孩儿都跑到空地后的杂草地里去,又满身污迹和伤痕地回来了。大夫吩咐将伤口冷敷,又开了抗组胺药膏和一些药片。现在仍剩着不到一瓶药水和一些药片。 

孩子们看见我们坐在那,双脚泡在盘里,手和胳膊笨笨地缠着瀑布觉得滑稽极了。克莱尔看见我们光着的大脚尤其高兴。迈克用长脚向她慢慢靠近,她就猛地发出一阵警觉似的咯咯的笑声。 

如果当时能再见的话,也会有同样的往事的。爱不是被利用的,我们十分清楚它应在的位置。我们不拿它来冒险,而是让它像涓涓细流慢慢地流淌,仿若地下资源。将爱封存,让它静静地沉淀。 

在我们的友谊逐渐淡化的那些岁月里,我没有再向赛妮询问,也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5“一”对“多”

亚瑟·M·斯莱辛格

1. 在这个新生国家渴望发展的时代,回眸美国从不发达国家开始的发展历程是很有教益的。

2. 当然,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的发展问题而且必须根据其各自的传统、能力和价值解决它们。美国的经验在很多方面是独特的。这个国家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一主要是人口相对稀少而资源十分丰富。但是很明显,人口和资源之间有利的比例不是促进美国发展的惟一因素。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在人口与资源比例上更有优势的印第安人,在海外殖民者到来以前,早就应该把国家发展起来了。同样重要的还有这些殖民者在面临各种经济和社会环境的挑战时的精神。几个基本思想因素对于促进美洲大陆社会和经济迅速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3. 其中一个思想因素是对教育的深信不疑。对人的投入是社会资源分配的最基本方式,这种信念在美国殖民地最早期就存在。它源于对思想原则的信仰,而不是出于对经济利益的追求,它源于对人的尊严的笃信以及由此而产生的信念,即给人们提供机会去发展其最大的潜能是社会的责任。但与此同时,它帮助美国奠定了走向现代化的基本条件。

4. 现代化的工业社会必须首先是知识的社会。经济历史学家把美国两个世纪发展期间2/3的经济增长归功于生产率的提高。当然,这种生产率的提高直接来源于国家对教育和研究的投入。J.K.高尔布莱斯曾经恰当地指出,“在智力提高上投入的每一美元或卢比所带来的国家这句话准确地叙述了美国的经验。

5. 促进美国发展进程的另一个思想因素是对自治和代议制的追求。我们发现民主是使人的才智得到充分施展、人的能量得以充分发挥的最好方式。民主思想一方面确信人的自由的重要性和创新来自个人,另一方面是懂得合作的作用,这种合作包括义务的和自发的两种。

6. 但所有因素当中最基本的,或许是对美国发展速度最重要的一个,是美国拒绝关于社会本质和经济规律的教条式的偏见。幸运的是美国不是一个观念性很强的国家。

7. 在我看来,意识形态体系是指人们探索去理解、维护和改变世界时所遵循的系统的、固定的信条总和。意识形态体系与经验主义的斗争在人类历史上源远流长。在意识形态体系与经验主义的斗争史上,意识形态体系曾吸引了人类历史上一些聪明绝顶的人物——赛亚·贝林先生称之为“刺猬”即懂得一件大事的人,和“狐狸”即知道很多小事的人。

8. 没有人能说美国始终如一地不受意识形态体系诱惑的影响,也就是不受以一种有序的、全面的、永恒的方式来确定国家目标的诱惑的影响。毕竟,美国人的思维方式深受加尔文派神学的影响,这种神学是有史以来人类创造的最崇高、最令人敬畏的分析体系之一,而如此形成的思维方式一定始终容易受到世俗意识形态体系的攻击。那些所谓“剌猬”贯穿于美国用一种或另一种最终规律来解释国家的传统。

9. 然而,大多数美国人对抽象的理性主义和僵硬的先验理论持明智的不信任态度。我们的民族不相信一成不变的终极目标,而忠诚于发展中探求。在她处于最佳时期时,美国可以说超越了所有的意识形态体系。她不允许由于信仰教条的原因使现实被歪曲,使人们的实践受到束缚,使选择的范围变得十分狭小。这种对意识形态体系的怀疑是社会创造力的首要源泉。最重要的美国社会思想是经验主义、实践主义和实用主义。结果,美国最显著的特点是创新和尝试。

10. 实用主义不再完全排斥抽象概念,就像意识形态体系不再完全排斥经验一样。当抽象概念与经验发生冲突、必须做出取舍时,区别就显现出来了。在这一点上,实用主义者拒绝抽象概念,而意识形态主义者拒绝经验。共和国的早期历史阐释了这种差异。美国独立战争是在某些普遍价值指导下的实用主义的尝试。殖民者们为独立而战所根据的是英国的公民自由和代议制政府的理想,他们起义反抗英国人是用了英国的理由。美国独立的理想可以在伴随

11. 保持理想与意识形态体系的差异是非常重要的。理想是指一个国家的长远目标以及它所追求的精神。意识形态体系是不同的,它更系统、更详尽、更全面、更教条。开国者托马斯·杰斐逊的事例证明了这种差异。杰斐逊既是理想的阐述者,又是意识形态体系的阐述者。作为理想的阐述者,他仍然是一个充满活力、富于创新的人——不仅活在美国人心中,我相信也活在所有主张人的尊严和自由的人心中。然而,作为一个意识形态主义者,他只是一个令人好奇的历史人物,他的思想过时而与今天的现实无关。作为一个意识形态主义者,比如说他相信农业是理想社会的惟一基础;小土地所有制是自由的根基;诚实的、品德高尚的耕种者是民主国家惟一可以信赖的公民;以农业为基础的经济是自我调节的,因此要求最小的政府,管得越少的政府越是好政府;另一方面,自由国家的最大敌人是都市化,工业、银行业、无土地的工人阶级和所有其他的我们现在所知道现代化过程中的特点,以及能指导国家发展的强大政府。这就是杰斐逊的意识形态体系,如果美国响应了这种思想,我们今天将是一个衰弱无能的国家。响应了他的理想而不是意识形态体系。美国成为了一个强大的现代化国家。

12. 幸运的是,杰斐逊喜欢他的理想胜过他的意识形态体系。如果发生冲突,他选择怎样对百姓有利而不是怎样符合理论条条。说实在的,杰斐逊一生在意识形态体系上所做的努力与他的性格是相矛盾的。他的性格特征基本上是灵活的、从经验出发的。真正的杰斐逊不是意识形态体系的杰斐逊,而是那个曾经指出“一代人不能把他们关于公共政策和人类命运的主张强加给下一代人”的杰斐逊。

13. 对意识形态体系的忠诚错在哪呢?问题是这样的,意识形态体系不是现实的描绘,它来自现实的模式,设计的模式把现实中的模式创造者(意识形态主义者)认为至关重要的某些明显特征区分出来。也就是说,意识形态体系是来自现实的抽象概念。抽象观念或模式本身并没有错。事实上,没有它们,我们就不可能进行讨论。意识形态体系的谬误是忘记了意识形态体系是对现实的抽象概念,而把这种抽象概念本身当成了现实。

14. 简而言之,意识形态主义者不断发生的错误是他们混淆了自己整齐的模式与广阔的、汹涌的、不可预见的人类实践的现实之间的区别。这种混淆至少有两方面恶果,让意识形态体系的信仰者犯宿命论历史观的错误,误导他们对公共政策的具体选择。

15. 让我们思考一下意识形态主义者的历史观。他们主张历史的秘密是可以被了解的,根据清晰的、绝对的、能解释过去和预测未来的社会信条。意识形态体系因此预先假定了一个封闭的世界,它的历史是确定的,它的原则是一成不变的,它的价值和目标是可以从社会信条体系中推理出来的,而这个理论体系的本质掌握在永无谬误的圣人手中。在关于“一”和“多”的古老的哲学争论中,意识形态主义者支持“一”。他们坚信世界作为一个整体是可以被认知的,一个单一的观点是,丰富的、永不停顿的人类生活可以简化为一个单一抽象的解释系统。

16. 美国的传统发现了这种关于人类历史的观点是矛盾的、虚假的。美国传统把世界看成“多”的方法,最好地表达了这种经验主义的本能,即着重事实而不是推理,看重行动而不是教条。詹姆士反对认为单一的解释就能解答历史上所有的问题这样的信念,反对认为所有政治和社会问题都能在那些圣典的结论部分找到答案的主张,反对对历史宿命论的解释,反对封闭的世界。他支持被他称为“未完成的世界”„„一个以成长、多样性、不确定性、神秘、偶然性为特征的世界——了绝对真理的世界,一个社会的进步不是依赖单一的学说,而是依靠自由思想不受约束的交流的世界。

17. 因此意识形态体系和实用主义的历史观是完全不同的。就如同他们处理公共政策的方法完全不同一样。意识形态主义者错把模式当现实,总是误导关于公共决策的可能性和结果。20世纪的历史就是意识形态体系使人类多方面误人歧途的记录。

18. 让我们看一个当代的例子。例如是选择公有制还是选择私有制,在发展中国家占据了如此多的政治经济讨论,现在已经很清楚了,它不是宗教的原则。它不是一个由绝对论者意见决定的道德问题,也不能被那些认为公有制是邪恶的右派,或那些认为私有制可耻的左派来决定。它不是理论能回答的问题,只能通过经验和试验来解决。我甚至建议在思想界和学术界的讨论中摒弃某些用滥了的词语。这些词语不再有清晰的含义。这些词语只能使头脑发热,而不会给人以智慧的光芒。他们是煽动的言辞,而不是分析的话语。

19. 随着混合社会的发明,实用主义战胜了绝对论。由此,世界明白了混合经济提供了把社会控制和个人自由有机结合的手段。但意识形态体系就像毒品:不管实践怎样揭露它,对它的渴望依然存在。这种渴望无疑会永远存在,只要还有人渴望找到一种无所不包并能解释一切的意识形态体系。真的,只要政治哲学的形成仍受到追根求源这种冲动支配。

20. 我们曾经提到过,最古老的问题是“一”与“多”关系的问题。我们可以确定无疑地说,我们这个时代的根本矛盾恰恰是那些想要把世界简化为“一”的人与那些认为世界是“多”的人之间的冲突——那些相信世界会朝着一个方向进化、经过单一预先设定好的路线、奔着单一预设的结局的人与那些相信人类的未来就像过去一样,根据多样化的传统、价值、目标继续朝着多个方向、奔向多种结局的人之间的冲突。简而言之,它是在教条主义和实用主义、理论社会和试验社会之间的选择。

21. 意识形态主义者害怕思想的流动,甚至在他们自己思想体系内的不正常的流动。他们确信他们独占真理。因此他们总是觉得屠杀异端者是在拯救世界。他们的追求仍然是根据他们的意识形态体系改造世界。他们的目标是按照确定可靠的理论,建造一个铁板一块的世界——绝对的权力必然导致权力的滥用。

22. 自由人的目标与此大相径庭。自由人掌握许多具体的真理,但他们认为没有一个凡人能够掌握绝对真理。他们宗教和理性的传统致使他们怀疑那些声称永无谬误的人。他们认为对于一个人来说,没有比把自己当作神更荒唐的了。他们承认人的智力是有限的,人的心灵是脆弱的,人类在判断力上是各具特色的。他们懂得人类奋斗是存在缺憾的,但仍然奋斗不息。

6,猪之死 

——译:朱世达  

 1. 九月中旬,我和一只罹病的猪共度了数日;我感到我必须把这段时日的经历写出来,特别是最终猪死了,而我却还活着;事情本来很可能是倒过来的,要真是那样的话,就不可能有任何的记叙了。即使现在,离那些时日还那么近,我已然无法清晰地忆起每一小时的活动,也说不清猪到底是第三夜还是第四夜里死的。这使我自感到体力已全然衰退了;要是我体魄健康的话,何以记不清我为一只猪熬了几个夜晚呢?   

2. 春天,买上一头正在发育的猪仔,喂过夏秋,当酷寒天气来临时,宰掉--这是我非常熟稔的一种方式,自古以来一直是这样的。这是大部分农庄都一板一眼地上演的一种悲剧。这种****,因为是早有预谋,够得上一级罪愆,屠刀下去,迅疾而干脆利落,最终以烟熏火腿而隆重结束,从来就没有人对此种行为存有过任何疑问。   

3. 时不时会发生闪失——例如,有个演员忘了台词,整个演出就得完蛋。而我的猪有次喂食时却不见它来光顾。惊讶很快传播开来。悲剧的经典性程序中断了。我发现我很快成了猪的朋友和医师——一个拿着灌肠袋当道具的可笑角色。那天下午,我就有一种预感,这场戏永远不可能再演好了,我的同情心一下子全部倾注在猪的身上。这是一场拙劣的滑稽戏,——其戏剧性却很快攫住了我的老迈的达克斯狗弗雷特,它衔着灌肠袋,参与终夜守候在病猪身边,当一切完了之后,还主持了葬礼。当我们将猪的遗体放入墓穴时,我们俩都十分悲恸。我们并不是感到就此失去了火腿,我们感到我们失去了一头猪。显然,这头猪,对于我,变得十分珍贵起来,倒不是因为它代表在未来某一个饥饿的时候的一种营养,而是因为它在一个充满痛苦的世界中遭了罪。我的叙述走得太远了,我还是最好回到故事本身来。  

 4. 我的猪舍设在房屋后面一座旧果园的最南端。我养的猪就住在一座破败的屋子里,原先是一座冰窖。那屋有个可以让猪自由活动的十分可爱的院子,院子低矮的栅栏边上长着一棵苹果树,苹果树伞盖遮蔽着院落。作为猪,它不可能再有奢求了——无论如何,不能再有非分之想了。木屑铺垫在地上,可供猪用鼻子拱地,暖暖地躺着睡觉。然而,当猪病了,这木屑的作用就存有疑问了。我的一位邻居说,猪要是生活在新地上,也许会更好些——其道理与种土豆是一样的。他说,也许木屑含有什么有害的东西,他对木屑从来就没有好感。   

5. 下午四点钟光景,我开始发现猪有点不对劲儿。它没来食槽吃晚餐。当有猪(或孩子)拒绝用餐,那一家人或者说一冰窖的人就会担忧万分。猪伸腿躺在屋子的木屑里,我检查了它之后,就去摇了四次电话。达默隆先生来接的电话。我问,“猪病了,该怎么办?”(在乡间电话上,从来不用报名道姓;从声音和问题的性质上便能明白打电话的人是谁。)“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诊治过病猪,”达默隆先生说,“但是我很快就可以知道。你挂上电话。我给亨利打电话。”   

6. 达默隆先生五分钟之后便打来电话。“亨利说,让猪仰面躺着,给它灌两盎司的篦麻油或橄榄油,要是那不管用,给它打一针肥皂水。他说,他肯定猪囤食了,即使他错了,对猪也没害处。”   

7. 我感谢了达默隆先生。但我没有径直前往猪那里去。我跌坐进一张椅子里,****了好几分钟,默想我遭遇的麻烦。然后,我站起来,向猪舍走去,瞧瞧那儿还需要我做些什么。我于不知不觉中推迟了一小时去做那将正式宣告我养猪失败的事;我不想在日常喂养中,在发育成长中,甚至在日复一日的连续性中发生中断现象。我不想要中断,不想要篦麻油,不想有任何节外生枝的事。我只想将猪饲养下去,一顿一顿地喂养它,从春天直到夏日和秋季。我甚至不知道家中是否有两盎司的篦麻油。   

8. 五点过后不久,我想起那晚有人邀我们赴晚宴,要是我给猪喂药,就没有时间了。晚宴的日期安排似乎是一种亘古的冲突:我搬进了一个古怪的社区,每每一两个星期无人邀请赴宴,也没人到我家来造访,然而一有邀约,便有什么事(每每在一两小时之前)使我觉得所有人与人的交都显得十分的不合适。我开始相信女主人身上有种特殊的先知先觉的力量,她们故意将宴席安排在诸如猪死之类不幸事情发生的时候,不管怎么样,那时五点钟了,我知道我已无法再推迟这倒霉的时光了。  9. ......   

10. 当儿子和我携带一小瓶篦麻油和一长条晒衣绳到达猪舍时,猪已经离开它的居所,正站在院子中央,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它朝我们稍稍打了个招呼。看得出来它正感到十分难受,犹豫不决。我带上晒衣绳,因为我想可以用它来把猪捆绑(这头猪重一百磅)起来,但我始终没有用它。我儿子蹲下去,双手一把攫住它的前腿,迅速一拽,它应声倒下,当它张开大嘴嚎叫时,我将篦麻油灌入它的喉咙里——那是一块粉红色的瓦楞状肉体,我以前从未见过。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商标,瓶脖子已经伸进它的嘴里。商标写的是“纯试”牌。那声嘶喊,虽然因篦麻油的缘故听起来有点闷,但这歇斯底里的猪嚎尖厉异常,好像有人正在虐待它;嘶嚎没持续多长时间,它突然停住了,两腿一松,即刻便站了起来。  

 11. 当它翻倒在地上时,它嘴角歪扭,仿佛皱着眉头似的。当它立正了之后,它重又显出一副微笑的样子,所有的猪即使在病中都有的那种微笑。它站在地上,轻轻吮吸洒在地上的篦麻油;有几滴油从它的唇间漏下来,而它隐藏在腼腆细眉毛底下的狡黠眼睛,充满了厌恶与仇恨,紧盯在我身上。我用沾满篦麻油的手指轻轻摩挲它,它安安静静地立在那儿,仿佛回忆着身体健康时被抚爱的情景,似乎心中回想着以往的尊严。我站在那儿时,注意到在它的尾部有四至五个小小的深色点状物,红棕色,每一点大小如马蝇。我无法说清楚它们到底是什么。它们似乎并不显得有多大危害,但它们看上去也不像仅仅是表皮损伤或者擦伤的痕迹。它们似乎是源自内脏的损伤。猪那硬梆梆的白毛几乎将它们全部遮住,我不得不用手指将猪毛拨开,以便好好瞧上一眼。   

12. 几小时过去了,将近子夜时分,在别人花钱请客酒足饭饱之后,我提着一只手电筒回到猪舍。病猪入睡了。我跪下去抚摸它的耳朵(正如你可能摸一下一个病孩的前额一样),它们似乎凉凉的,然后,我用手电仔细瞧了一下院子和猪舍,想找出篦麻油奏效的痕迹来。我没找到任何痕迹,便回屋睡觉。   

13. 天气糟透——酷热而憋闷,每到早晨飘起大雾,日中时分有那么几个钟头,雾气逐渐消退,而天一黑,又慢慢潜回来,起先聚在树梢,然后,一刹那间,弥漫了整个田野,整个世界变得白茫茫的,屋、人、动物都隐没在雾里了。凉爽的日子却不来造访。第二天仍然是一个炎热的日子。早餐前,我前往猪舍,试图在食槽里放上一点牛奶来引诱它。我嘴巴发出猪吮食的声音,好让它回忆起往昔大吃大喝时的快活来。然而,它却只是了瞧牛奶。对于胆怯的小猪和刚刚断奶的猪豕,这种阴谋诡计每每奏效,能让它们多吃;然而,对一只生病的大猪,这种诡计就毫无意义了我模的咕噜咕噜声无疑使它愈加难受。它不仅没有食欲,甚至对食物产生厌恶情绪。我在苹果树下发现它半夜呕吐的痕迹。   

14. 在这个时候,虽然我很是忧虑,但我并没有想到我会失去这头猪豕。一个人从一头健康的猪的饱满的生命力汲取他对自己的饱满的生命力的感受;猪对于食槽里的食物是如此兴致勃勃,这种兴致勃勃会刺激人自己的食欲;而当这一切都终结了,食物躺在食槽里兀自腐烂,在阳光下变酸,没有谁去触动它,那么,猪的不平衡因为共鸣的关系就变成了人的不平衡,生活便变得缺安全感、阴差阳错瞬息即逝了。   

15. 正当我和我的猪心灰意懒的时候,我那只卑劣的老达克斯狗的精神却抖擞了起来。我们在果园小径伸向猪舍的路上来回奔忙,却让它感到兴奋,尽管它患有严重的关节炎,行动不便,要是有人给它送餐的话,它早就躺下等待侍候了。   

16. 我每次去瞧猪,它从不会拉,它自己还主动去了好多次,做非常专业性的访问。每时每

刻,你都可以在那儿瞧见它,它用白脸分开栅栏旁的丛草,一颠一拐地往前奔,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个逍遥自在的江湖医生,开它的要命处方,脸上露出一丝邪恶的微笑来,等拿来灌肠袋和一桶温热的肥皂水时,它快乐到极点,将它硕大的身躯从院子栅栏最低的两根栏杆之间挤进来,俨然全权负责灌肠事项。有一次,当我放下灌肠袋,观察一下肥皂水流得怎么样时,它却爬了上来,急匆匆呷饮几口,想亲自试试它们是不是真的有效。发现弗雷特会狂热地吃任何与疾病有关的东西——它喜欢那苦涩的味道。当狗够不着灌肠袋时,它就全身心关注起猪来,立时无处不在,十分忠厚可靠,却碍手碍脚。十分奇怪在这结肠的欢饮之中,猪却站在那儿,无比安详,而灌肠,虽然不太有效,却也并我预想的那么困难。  

 

17. 我发现,一旦给猪灌了肠,就义无反顾,你再也不可能回复到更为程式化的生活角色中

了。猪豕的命运和我的命运从此不可分割地纠缠在一起了,好像那橡皮输液管本身就是生命似的。从那时刻起直到猪殁了,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惦记着它;力图使它摆脱痛苦成了我的一个强烈愿望。它的痛苦很快变成了世间所有苦难的象征。那天一整个下午,我筋疲力尽,便给二十里外的兽医打电话,将病猪正式移交给他。他询问了各种各样的问题,当我漫不经心地提到猪屁股上的黑点时,他声音变了调儿。    

18. “我不想吓唬你,”他说,“要是体表上出现黑点,那人们就得考丹毒的可能。”   

19. 我们一起讨论丹毒,在此期间电话接线员频频打断我们,她不知道线路是否接通。   

20. “要是一头猪患了丹毒,会传染给人吗?”我问。   

21. “是的,有可能的。”兽医回答道。   

22. “电话通了吗?”接线员问。   

23. “是的,接通了,”我说。然后,我跟兽医说话。“你最好立刻到这儿来一次,给猪检查一下。”   

24. 我不可能亲自来,”兽医说,“要是你愿意,麦克法兰今晚可以到你这儿来出诊。麦克对猪的了解比我多。你不必为黑点太忧虑。要是丹毒的话,在深部位会有出血性梗塞象。”   

25. “深部位出血性什么?”我问。   

26. “梗塞现象,”兽医回答。   

27. “电话接通了吗?”接线员问。   

28. “嗯,”我说,“我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些黑点,它们就像马那么大。要是猪有丹毒,我想,我现在也可能患上了,因为我们最的接触十分频繁。”   

29. “麦克法兰会来的,”兽医说。   

30. 我挂上电话。我感到喉咙发,便走到酒柜旁边,拿了一瓶威士忌。深部位出血性梗塞——这词就像钩子一般钉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从没料想过在一头猪从饲养屠宰的过程中会发生什么不测之事;我对于猪,特别是我饲养的、属于我值得为之骄傲的计划的一部分的猪的健康和耐力充满坚定的信心。这种省悟具有一种震撼的力量,因为这启示我,对于猪是这样,对于我整个平安世界的其余部分也是这样。我竭力摆脱掉这种令人不悦的想法,然而它却总要来搅扰我。我呷了一小口威士忌,虽然我仍然极想前往猪舍,寻找新的迹象,但是我惧怕了。我肯定我也染上了丹毒。  

 31. 夜已经很深,晚餐的餐盘刚一撤走,一辆汽车便到了,麦克法兰从汽车里钻了出来。他还带来一个姑娘。夜色中我只隐约见她——她似乎很年轻,很漂亮。“这是欧文小姐,”他说,“我们一直在海边野餐,这就是为什么我来迟了。”   

32. 麦克法兰站在车道上,脱去了茄克衫,随后又脱去了衬衣。我那微弱的电筒灯光照着他长长的手臂和似乎能干的一双手,我帮他找到工作服,并拉上拉链他的车后座上放着多得令人惊异的器具,他很快审视一遍,捡出一根链条,一个注射器,一瓶麻油,一条橡皮管和其他一些我说不上名字的器物。欧文小姐说,她愿意和我们一起去瞧瞧猪。我带着他们翻过果园温暖的山坡,我用手电带路,我们三人都翻过栅栏,走到猪舍里,在猪身边蹲下来,这时,麦克法兰先生测试直肠的体温。我手电的光柱中,姑娘手上戴的订婚戒指突然闪了一下。   

33. “没有隆肿,”麦克法兰说,就着灯光将体温表叠起来。“你不必担忧丹毒。”他的手在猪肚子上慢抚摸,当摸到一处时,猪一下子痛苦地嚎叫起来。   

34. “可怜的小猪仔!欧文小姐说。   

35. 医生又重复了一遍我这两天来给猪治病的方法,只不过更为熟练而已。欧文小姐和我递给他需要的东西——拿住正箍在猪上颚的链子,握住注射器,提着瓶塞子和橡皮管的一端,我们大家在黑暗中工作,干得非常惬意,带着由于急救而形成的一种本能的默契,猪没有反抗,屋子里朦朦胧胧,给人一种被人守护的亲切之感。我上床时疲惫不堪,但心中有种释然,因为我将部分的责任移交给一位持有行医执照的医师。我开始到猪可能活不长了。   

36. 二十四小时以后,也许是四十八时以后,它死了。对于时间,我有点糊涂了。我有可能在叙述中少算或多算了一天,而猪则有可能在死亡的过程中少享有或多占用了一天。临终的最后一天,我有时提着阴凉的清水来到它那里,这时候,只要它有支撑的力气,它就会站将起来,将脑袋伸到桶里,用鼻子到处嗅。它喝了几口,便不再喝了;它将鼻子放在水中搅动,似乎从中找到慰藉,现在它大部分时间躺在屋里,将身子一半埋在木屑里。有一次,它大限快到的时候,我在服侍它的时候,发现它想给自己铺个床,却没有力气,当它想把鼻子埋进木屑时,它都无力刨出一条小小的沟槽来让自己躺下。   

37. 猪是走到屋外边死的。我临睡前去看它时,它的腿伸直了,卧在离门几英尺远的院子里。我蹲下去,发现它已经死了,就让它留在那儿:我认它受够了苦难。我回到屋里,爬到床上,心里在哭泣——深部位的出血性哭泣。第二天清晨将近八点钟,我才醒过来,当我从开着的窗户望出去,人们正在垃圾场外的一棵苹果树下挖一个墓穴。我能听见铁铲与小石子碰击的咚咚声。我对自己说,别问这是为谁而掘,它是为你挖的。我知道得非常清楚,弗雷特准是在监督整个挖墓工程,所以,我慢吞吞地吃我的早餐。  

38. 那是星期六上午。我注意到掘墓人正在干活的那丛灌木林翁郁而温暖。天空是灰暗的。在桤木和小落叶松树丛中,在苹果树下,莱尼挖了一口漂漂亮亮的洞穴,五英尺长,三英尺宽,三英尺深。莱尼站在洞****,用铲子铲最后几铲土,而弗雷特在洞穴边上巡视,简洁而令人印象深刻地绕着圈儿,将土堆上的松土又踩回洞****。已经有好几个星期没下过雨了,即使三英尺以下的土也是干的,像沙子一样干燥。站在那儿时,我瞧见铲子在洞穴底部将一条硕大蚯蚓的一半身体暴露出来,蚯蚓正往深处钻,缓缓地缩了进去,在更为孤独的深处寻觅更为遥远的湿阴。等莱尼爬出洞穴,将铲子靠在树上,点上一支烟时,一只小小的绿苹果从枝桠上坠落,掉进了洞穴。有关这最后一幕似乎写得太多了——阴晦的天气,破败的林丛,即将来临的风雨,虫子(传说中虫子是死者的同眠者)和苹果(按世俗的习惯,苹果是猪的装饰品)   

39. 但是,即使这样,我想在这头动物的葬礼上能有种直率和急迫,正是这种直率和急迫使这场动物的葬礼比人的葬礼显得更加庄重:没在棺木店发散异味的大厅里停留,没有花圈,也没有树枝环;当我们在猪后腿上绑上绳子,迅速把它从院子里拉出来,使尽全力拖曳它,压弯了垃圾场上的青草,磨平了石子路,我们所做的一切,俨然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而弗雷特,那个丧礼中不称职的抬棺者,摇摇摆摆地尾随在后面,它那颠倒错乱的丧亲之痛显示在它脸部的所有线条上;在墓穴边上就地进行迅速的验尸,这样,引起猪死亡的内脏先于它而葬入土中,它终于安详地长眠在导致它毁灭的原因之上。   

40. 我铲起第一铲土,我们迅速地、默默地工作,直到活儿干得完美无缺。我捡起绳子,把绳子绑在弗雷特脖子的项圈上(它是个臭名远扬的食尸鬼),我们三个沿小道鱼贯而行,回到屋子里,弗雷特在尾部压阵,每迈一步都显出一副踌躇不前的样子,装出非同寻常的执拗劲儿。我注意,虽然它比猪豕体重轻许多,但拖曳它却要费更大的力,因为它拥有生命的火花。   

41. 关于我的猪死亡的消息,一下子传得很远。我收到许多来自朋友邻居的吊唁信,没一个人把这事看无足轻重,我很快发现,我所在的社区在日程中安排了庄重悲痛地悼念我那头英年早逝的猪。作为一个没养好一头猪的人,作为一个无法自圆其说地解释为什么偏离了养猪的经典方式的人,我怀着忏悔和痛苦写下了此文。丛林间的坟墓没有墓碑,但弗雷特可以准确无误地、怀着无限的好意引导吊唁者来到墓前。我知道它和我将经常造访这块地,在省悟和绝望的日子里,在我们自己选择的普通而值得纪念的日子里,独个儿来或者一起来。

7肯尼迪总统就职演说

约翰·肯尼迪

我的同胞们:

1. 我们今天庆祝的并不是党派的胜利而是自由的选择——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一一意味着延续与变化。因为我已在你们和万能的上帝面前,做了跟我们祖先将近一又四分之三世纪以前所拟定的相同的庄严誓言。

2. 现今世界已经很不同了,因为人在自己血肉之躯的手中握有足以消灭一切形式的人类贫

困和一切形式的人类生命的力量。可是我们祖先奋斗不息所维护的革命信念,在世界各地仍处于争论之中。那信念就是注定人权并非来自政府的慷慨施与,而是上帝所赐。

3. 我们今天不敢忘记我们是那第一次革命的继承人,让我从此时此地告诉我们的朋友,并且也告诉我们的敌人,这支火炬已传交新一代的美国人,他们出生在本世纪,经历过战争的锻炼,受过严酷而艰苦的和平的熏陶,以我们的古代传统自豪,而且不愿目睹或容许人权逐步被剥夺。对于这些人权我国一向坚贞不移,当前在国内和全世界我们也是对此力加维护的。

4. 让每一个国家知道,不管它盼我们好或盼我们坏,我们将付出任何代价,忍受任何重负,应付任何艰辛,支持任何朋友,反对任何敌人,以确保自由的存在与成功。

5. 这是我们矢志不移的事——而且还不止于此。

6. 对于那些和我们拥有共同文化和精神传统的老盟邦,我们保证以挚友之诚相待。如果团结一致,我们在一系列共同从事的事业中就可以无往而不胜。如果我们四分五裂,我们就会一事无成——因为在意见分歧、四分五裂的情况下,我们不敢迎接强有力的挑战。

7. 对于那些我们欢迎其参与自由国家行列的新国家,我们要提出保证,一种殖民控制形式的消失,不应为另一种更为残酷的暴政所取代。我们不能老是期望他们会支持我们的观点,但我们却一直希望他们能坚决维护他们自身的自由,并应记住:在过去,那些愚蠢地想靠与虎谋皮而得势的人最终都为虎所食。

8. 对于那些住在布满半个地球的茅舍和乡村中、力求打破普遍贫困的桎梏的人们,我们保证尽最大努力助其自救,不管需要多长时间。这并非因为共产党会那样做,也不是由于我们想要他们的选票,而是由于那样做是正确的。自由社会若不能帮助众多的穷人,也就不能保全少数的富人。

9. 对于我国边界以南的各姐妹共和国,我们提出一项特殊的保证,要把我们的美好诺言化作善行,在争取进步的新联盟中援助自由人和自由政府来摆脱贫困的枷锁。但这种为实现本身愿望而进行的和平革命不应成为不怀好意的国家的俎上肉。让我们所有的邻邦都知道,我们将与他们联合抵御对美洲任何地区的侵略或颠覆。让其他国家都知道,西半球的事西半球自己会管。

10. 至于联合国这个各主权国家的世界性议会,在今天这个战争工具的发展速度超过和平工具的时代中,它是我们最后的、最美好的希望。我们重申我们的支持——不让其变成一个相互指责的论坛——加强其对新生国家和弱小国家的保护——扩大其起主导作用的领域。

11. 最后,对于那些与我们为敌的国家,我们所要提供的不是保证,而是要求,双方重新着手寻求和平,不要等到科学所释放出的危险的破坏力量在有意或无意中使全人类沦于自我毁灭。

12. 我们不敢以示弱去诱惑他们。因为只有当我们的军力强大无比时,我们才有把握永不使用武力。

13. 可是这两个强有力的国家集团,谁也不能对当前的趋势放心——双方都因现代武器的代价而感到不胜负担,双方都对于致命的原子力量不断发展而产生应有的惊骇,可是双方都在竞谋改变那不稳定的恐怖均衡,而此种均衡却可以暂时阻止人类最后从事战争。

14. 因此让我们重新开始,双方都应记住,谦恭并非懦弱的象征,而诚意则永远需要验证。我们永远不会由于恐惧而去谈判,但我们永不畏惧谈判。

15. 让双方探究能使我们团结在一起的是什么问题,而不要虚耗心力于使我们分裂的问题。

16. 让双方首次制定有关视察和管制武器的真诚而确切的建议,并且把那足以毁灭其他国家的漫无限制的力量置于所有国家的绝对管制之下。

17. 让双方都谋求激发科学的神奇力量而不是科学的恐怖因素。让我们联合起来去探索星球、治理沙漠、消除疾病、开发深海,并鼓励艺术和商务。

18. 让双方携手在世界各个角落遵循以赛亚的命令,去“卸下沉重的负担„„()让被压迫者得自由”。

19. 如果小小的一点合作能驱散深深的猜疑,那么,让双方联合做一次新的努力吧,这不是追求新的权力均衡,而是建立一个新的法治世界,在那世界上强者公正,弱者安全,和平在握。

20. 凡此种种不会在最初的100天中完成,不会在最初的1000天中完成,不会在本政府任期中完成,甚或也不能在我们活在地球上的毕生期间完成。但让我们开始吧。

21. 同胞们,我们事业最终的成败不是掌握在我手中,而是掌握在你们手中。自从我国建立以来,每一代的美国人都曾应召以验证其对国家的忠诚。响应此项召唤而服军役的美国青年人的坟墓遍布全球各处。

22. 现在那号角又再度召唤我们——不是号召我们拿起武器,虽然武器是我们所需要的,不是号召我们去作战,虽然我们准备应战;那是号召我们年复一年肩负起持久和胜败未分的斗——暴政、贫困、疾病以及战争本身的斗争。

23. 我们能否结成一个遍及东西南北的全球性伟大联盟来对付这些敌人,来确保全人类享有更为富裕的生活?你们是否愿意参与这历史性的努力?

24. 在世界的悠久历史中,只有很少几个世代的人赋有这种在自由遭遇最大危机时保卫自由的任务。我决不在这责任之前退缩,我欢迎它。我不相信我们中间会有人愿意跟别人及别的世代交换地位。我们在这场努力中所献出的精力、信念与虔诚将照亮我们的国家以及所有为国家服务的人,而从这一火焰所聚出的光辉必能照明全世界。

25. 所以,同胞们:不要问你的国家能为你做什么,要自问你能为你的国家做何贡献。

26. 全世界的公民,不要问美国愿为你们做些什么,而应问我们在一起能为人类的自由做些什么。

27. 最后,不管你是美国的公民或世界他国的公民,请将我们所要求于你们的有关力量与牺牲的高标准拿来要求我们。我们惟一可靠的报酬是问心无愧,我们行为的最后裁判者是历史,让我们向前引导我们所挚爱的国土,企求上帝的任务肯定就是我们自己所应肩负的任务。

8 纪念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小煤球。   她并没有叫他们坐下,而径直站在门口,一声不吭地听着,直到发言代表结结巴巴地说完。这时,只听见有滴答滴答的声音,那是金链另一端隐没在裤袋里的怀表发出来的声音。 

    她说起话来,声音冷酷无情。“杰斐逊时,我无须纳税。萨特里斯上校早已给我交待过了。兴许你们可以派个人去查一查镇政府档案,事情就清楚了。” 

“可我们查过了。爱米丽小姐,我们就是镇政府当局的。难道你没有收到司法长官亲手签署的通知吗?”     “不错,我是收到过一张纸,”爱米丽小姐说道,“司法长官,也许他真把自己当回事„„杰斐逊时,我无须纳税。” 

“可是,纳税册上并没有无须纳税的说明,要知道,我们必须依„„” “找萨特里斯上校要去。杰斐逊时,我无须纳税。”   “可是,爱米丽小姐„„” 

“找萨特里斯上校要去,(萨特里斯上校已经死了将近十年了)杰斐逊时,我无须纳税。托布!”黑奴应声而来。“把这些绅士们给我带出去。”  二、 

    就这样,爱米丽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收拾了,这种场面在三十年前也发生过,他们的父辈因熏天臭气而闹事,她照样把他们的父辈给收拾了。那事发生在她父亲死后两年,也就是她的心上人——我们一直以为一定会与结婚的那个人——抛弃她后不久才发生的事。父亲死后,她很少出门;但心上人走了后,人们几乎再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了。有几个冒失的女人曾去过她的家,但却吃了闭门羹。房屋四周唯一的生命迹象就是那个黑人——当时他很年青——拎着菜篮子进进出出。 

    “好像,要是男人——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可以把厨房收拾得井井有条的话,”女人们说道;那种气味越来越来浓时,她们也并不感到吃惊。这种气味毕竟是芸芸众生的平凡世界与大官贵族的格利尔逊家族之间的另外一种联系方式。 

邻家一妇人向年已八十的镇长史蒂文斯法官投诉。 “可是,太太,这件事,你叫我怎么办呢?”他说道。 

“嗯,那,通知她把气味去掉呗,”女人说,“不是有法律吗?” 

“绝对没有必要,”史蒂文斯法官说,“也许是她家那个黑鬼在院子里打死了一条蛇或一只老鼠什么似的。我去跟他说说这事儿。” 

     第二天,镇长又接到两起投诉,一起是来自一个男的,语气温和。“法官,对这气味,我们真的该采取措施了。可我又最不想打扰爱米丽小姐,但我们总得想想办法呀。”那天晚上,全体参议员召开了一个会,参加会议的人有三位老人和一位较年轻的新兴代成员。 

“这事再简单不过了,”年轻人说,“通知她叫人把屋子打扫干净,限期搞好,否则„„” 

“滚蛋吧,你。先生„„” 萨特里斯法官说,“当着一个贵妇的面,你怎么能说她家里有难闻的气味呢?” 

     接着,第二天子夜过后,有四个男人越过爱米丽小姐家的草坪,像盗贼一般在屋子周围潜行,沿着墙角和在地窖通风处吸气闻嗅,其中一人还从肩上的麻袋中掏出东西,做着播种的样子。他们打开地窖门,在地窖里和所有的裙楼外都撒上了石灰。当他们再回头穿过草坪时,原本黑暗的窗户亮起了一扇灯光。灯光中爱米丽坐在那儿,灯在她的身后,挺立的身躯一动不动,活像一座雕像。他们鬼鬼祟祟地弓着腰,越过草地,进入街道两旁的洋槐树影中。一两周后,气味消失了。 

     而这时,人们才开始真正为她感到难过。我们镇上的人想起了爱米丽小姐的姑奶奶怀亚特,这老太太后来完全变成了一个疯子;我们都相信格利尔逊一家人都太过自命清高了。年轻男人在爱米丽小姐这类的女人看来都不是什么好货色。长久以往,我们都把她们这家人看作是一幅活人画:爱米丽小姐身材苗条,立于父亲身后;父亲站在前面,双脚叉开,背对爱米丽,手里握着马鞭;二人站在一扇后开的前门中间。所以当她接近三十岁,依然孑然一身,准确地说,我们并没有欣喜之心,反而觉得我们先前的看法得到了证实。即使她家有疯癫的遗传,要是遇到机会,她也不应断然放弃。  

     父亲死后,传说那幢房子全部留给了她;人们也有点高兴。他们终于可以向她表达怜悯之情了。孤单清苦,她早该懂人情世故了。如今她也该体会到多一分钱则喜,少一分钱则愁的那种人之常情了。      她父亲死后的第二天,镇上所有的女人都准备去她家吊唁和提供帮助,这是我们的习俗。爱米丽小姐在家门口接待了她们,依着和往日一样,脸上也没有丝毫悲伤。她告诉来访者,她父亲没有死。连续三天都这样,无论是来访的牧师们,还是医生们,都劝她让他们把尸体处理掉。正当他们准备诉诸法律和武力时,爱米丽崩溃了,这时,他们才赶紧把她父亲给埋掉了。 

我们并不是说她当时就疯了,反倒认为她的反常是身不由己,还记得,她父亲把所有的青年小伙都驱赶走了,也知道她如今一无所有了,她才死死的抓住剥夺她一切的那个人,其实,是人都会这样。    三、 

    她病了好长一段时间。再见她时,她已剪短了头发,小姑娘打扮,那样子有点像教堂里彩色玻璃窗上的天使——有些悲伤,有点肃穆。 

    原来镇政府刚刚签订了铺设人行道的合同,而动工时间就在她父亲去世那年夏天。建筑公司带来了一批劳工、骡子和机器,工头是个北方佬,名叫霍默.巴伦,大个子、黑皮肤,大嗓门儿,做事手脚麻利,黯黑的脸色衬出炯炯的眼神。他身后跟着一群群孩子,听他咒骂劳工,而劳工们却随着凿子起落有节奏地哼着劳动号子。不久,全镇的人他都认识了。在广场四周,只要能听到呵呵笑声的地方,霍默.巴伦必定在人群的中心。没过多久,每逢礼拜天下午,都可以见到他和爱米丽小姐一起驾着轻便马车出游,枣红色的马是从出租店租来,与黄色车轮的马车十分匹配。 

    起初,我们都很高兴,爱米丽小姐总算有了爱好,因为女人们都说:“格利尔逊肯定不会看上一个北方佬,一个拿日工资的劳工。”不过也还有一些人,即一些上了年纪的人,说,即使悲伤也不至于叫一个高贵的妇女忘记自己“贵人责重”吧,贵人责重无须叮嘱啊。他们只是说:“可怜的爱米丽,她的亲属应该到这儿来一下。”她有亲戚在亚拉巴马州;但多年前,她父亲为争疯癫婆怀亚特的房产问题而与他们闹翻了,从此以后,两家再也没有往来了。即使是爱米丽父亲的葬礼,他们也没有派代表参加。 

    一说到“可怜的爱米丽”,老人们就是开始交头接耳了。他们议论道:“你看,当真有那么回事吗?”“当然啦。那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声音从他们的手指缝传出来;只听见清脆而疾驰的马蹄声声,只见马车百叶窗紧闭以抵御周日午后骄阳,窗后的绸缎发出窸窣声:“可怜的爱米丽。” 

    爱米丽高昂着头——即使我们都认为她已经堕落;仿佛她不仅仅想要人们承认她就是格里尔逊家族末代的尊严;仿佛需要同世俗接触才能重新确认她那倔强的性格。拿她买耗子药砒霜的事来说吧。也就是人们开始说“可怜的爱米丽”之后一年多发生的事,当时她的两个堂姐妹正好来看望她。 

    “买点毒药,”她对药剂师说道。当时她已经三十多了,依然是一个身细腰纤的女人,比平常还要清瘦,一双黑色的眼睛显得冷峻高傲,脸上太阳穴和眼窝处,肌肉紧绷,那副模样好像只有灯塔守望者才应该具有的。“买点毒药。”爱米丽说道。 

“好的,爱米丽小姐。要买哪一种?是毒耗子一类的药吗?我建议„„” “拿店里最灵的药。种类不论。” 

药剂师一连说了好几种药名。“这些药什么都毒得死,就是大象也不例外。不过,你想要„„” “砒霜,”爱米丽小姐说,“灵不灵?” “是„„砒霜?好的,小姐。可你想要„„” 

    药剂师朝下看着她。爱米丽挺直着身,回敬了他一眼,那脸绷得像凿出来的石板。“嗯嗯,当然有,”药剂师说道,“如果你真想要这种药。可是,按法律规定,你得说明用途。” 

    爱米丽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头向后仰着,双眼正视着他,直到药剂师移开目光,转身拿砒霜包好。把那包药送出来的是店里的黑人送货员,而药剂师再也没有露过面。爱米丽回到家,打开药包,盒子上有个骷髅标记,标记下注明:“杀鼠专用。”    四、 

    第二天,我们都说:“她要自杀。”要说啊,这事再好不过了。第一次看见她与霍默.巴伦在一起时,我们就说过,“她会嫁给他。”接着,我们又说,“她还得说服他才行,”因为霍默自己说喜欢跟男人在一起——,谁都知道他和年轻人在麋鹿俱乐部一起喝酒——照他的说法,他这个人不宜结婚。后来,每当礼拜日下午那耀眼的马车路过时,爱米丽总是高昂着头,霍默.巴伦斜戴着帽子,嘴里叼着雪茄,戴着黄手套的那只手握着马缰和马鞭;见此情景,我们都会在百叶窗后禁不住说一声:“可怜的爱米丽。” 

    后来,有些女人开始说,这是镇上的一大耻辱,给年轻人树立了一个坏榜样。而男人们又无意介入,但最后还是女人们敦促浸礼会牧师-----爱米丽一家人都信奉圣公会-----去拜会她。拜会过程,牧师不愿透露,但他再也不愿去了。第二个礼拜天,他们又驾着马车在街上兜风,第二天,牧师的老婆写信给爱米丽住在亚拉巴马的亲戚。 

    于是,她家直系亲属又来了一趟,我们呢,回家坐等事态的发展。起初风平浪静。接着,听说他们就要结婚了,后来还听说,爱米丽小姐去过珠宝店,还订购了一套男人盥洗用品,每件用品上都刻有“霍.巴”。两天后,我们又听说,她购买了一套男士服装,还有睡衣,所以我们说:“他们结婚了。”我们为此还真高兴,高兴的原因是,如果说爱米丽小姐曾经代表了格里尔逊家族的传统,那么如今两位堂姐妹更具有格里尔逊家族的风范。 

    霍默.巴伦走了后,我们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因为街道铺设工程完工已经有好一阵子了。让我们感到有点失望的是缺少了吹吹打打的欢送场面,但我们还是相信霍默.巴伦走了是去准备迎娶爱米丽小姐,或者给她一个机会好打发走两个堂妹。(当时我们已经形成了一个私党,力挺爱米丽小姐,帮她收拾这对堂姐妹。)一点不错,过了一星期,这对堂姐妹就走了。不出所料,霍默.巴伦又回来到了镇上。一个邻居亲眼目睹了爱米丽家的黑仆在一个黄昏把他从厨房门接了进去。 

    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霍默.巴伦。爱米丽小姐呢,我们则有一段间没有见过她了。黑人倒是提着篮子进进出出,但前门总是关着。偶尔还可以从窗户上看到她的身影闪现,就像人们撒石灰那天晚上见到的情景一样,但几乎有六个月没见她上过街了。我们知道,这一切也是可以预料的;好像父亲的性格对她这样的女人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麻烦,而这种性格似乎太恶毒,太极端了,至今难以消除。     再次见到爱米丽小姐时,她已经身体发福,而头发逐渐灰白起来。随后几年里,她的头发越来越灰,变成了白盐参胡椒般的铁灰色,随后再也没有变过。到了她七十四岁过世时,都保持着她那旺盛的铁灰色,像是正值当年的男人的头发。 

    从那时起,她的前门再也没有打开过,只有她四十开外时,大约有六七年时间前门开过。在那段时间,她开课教授瓷器彩绘。她在楼下的一间房里布置了一间画室。萨特里斯上校同时代的人都把女儿,孙女送到她那儿去学习,而且很按时,那精神与礼拜天把她们送去教堂,给她们二毛五分硬币以备放在募捐盘中的情形没什么区别。那时,她的税收早已豁免了。 

    后来,新一代成了镇上的骨干和灵魂,那些学画的孩子已经长达成人,相继离开了,她们没有让自己的女儿带着调色盒,讨厌的画笔和从女士杂志上剪下的图画到爱米丽小姐家学绘画。最后一个学生走后,前门就关了,而且再也没有打开过。镇上实行免费邮递时,唯独爱米丽小姐拒绝在她家门上钉金属门牌号,附设邮箱。她也不听他们解释。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只见那黑人,头发白了,背也驼了,依然提着菜篮子进进出出。每年十二月,我们都寄给她一张纳税通知单,但一星期后,又被邮局退了回来,无人认领。时不时地,我们在楼下的一个窗口——显然她把自己封闭在阁楼上了——还可看到她的身影。那身影活像神龛中供奉的无头神像,是不是在看我们,我们也拿不准。就这样,一代又一代过去了,她始终保持着——高贵傲然,临危不惧,性格倔强,镇定自如,怪僻乖张。 

    她就这样走了。死前,她病倒在一栋尘埃遍地,魅影憧憧的屋子里,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黑人侍候她。她病倒了,连我们都不知道,我们也懒得从黑人那儿打听消息了。况且,那黑人见谁也不啃声,恐怕见了她也是如此。由于长期不啃声,他的嗓子早已沙哑了。 

她死在楼下一间屋子里,笨重的胡桃木床挂着床帏,她那长满铁灰色的头枕着枕头,因长年不见阳光,枕头已经泛黄发霉了。   五、 

    黑人站在前门口迎接第一批妇女,把她们引进了屋子。她们悄声细语,好奇地东瞧瞧西瞅瞅。黑人转眼就不见了。他穿过屋子,出了后门,再也不见踪影了。 

    说来,两位堂姐妹就来了,他们第二天就举行了葬礼,全镇的人都来吊唁鲜花覆盖的爱米丽,棺材架上方挂着她父亲的炭笔画像,表情严肃深沉;女人们悄声细语、战战兢兢。而那些老年男人呢——有些还床上刷洗干净的南方同盟军制服——在走廊里,草坪上议论着爱米丽小姐,仿佛她就是他们同时代的人,还说,跟她逃过舞,兴许还向她求过婚呢,他们按数学级数来推算,混淆了时间,这是老年人的通病。对老人来说,过去不是一条越走越窄的路,而是一片没有冬天的大草地,而只是最近十年才像窄小的瓶颈般将他们与过去隔断了。 

    我们早就知道,楼上那个地方有一间屋子,四十年了谁也没有进去过,只能踹门而入了。要等爱米丽小姐下葬后,他们才去开门。 

    门砰地一下踹开了,顿时屋里仿佛弥漫着灰尘。房间仿佛曾是一间装饰一新的新房,如今如坟墓一般发出淡淡的、呛人的气味,四处渗透出阴森森气氛:褪色了的玫瑰色窗帘,阴暗的玫瑰色灯光,梳妆台,一排精细的水晶饰品,还有白银底色的盥洗用品,不过白银制品已经失去的光泽,连刻在上面的字迹也都看不清了。其中有一条硬领和领带,仿佛是从身上取下来的,然后提起来,在台面上留下淡淡的月牙形尘埃痕迹。椅子上挂着一套精心折叠的衣服;椅子下是两只寂寞的鞋子,还有一双丢弃的袜子。     床上躺着那个男人。 

我们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俯视着那枯瘦阴深,呲牙咧嘴的头颅;尸体躺在那儿,那躺姿明显是曾一度拥抱过,但如今的长眠比爱情更加长远,甚至战胜爱情的折磨,彻底让他驯服了。破烂的睡衣下,躯体腐烂后的遗骸与他躺着的床早已难分难解了。在他身上,在他身旁的枕头上,均匀地铺满了长年累月积下来的灰尘。 

    后来,在旁边的枕头上,我们发现有人头压过的痕迹。有人从上面提起某种东西,凑近一看,一股淡淡的、无形的、干燥呛人的尘埃味扑鼻而来,原来是一绺长长的铁灰色头发。

9《最蓝的眼睛》

序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托妮·莫瑞森(1931 )是当今美国最有影响的黑人女作家 《最蓝的眼睛》(1970)是她发

表的第一部小说。讲的是一个年仅11岁的黑人少女佩克拉·布里德洛夫 因为相貌平平 不

被家人、同学和邻居喜欢 生活压抑 于是便梦想着能有一双像白人姑娘那样美丽的蓝眼睛

因为当时黑人女孩子普遍相信“蓝眼睛的黑人是最美的”。然而美好的梦想与丑陋的现实有着

太大的反差。她不仅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 反而被父亲强奸 怀上了身孕 堕入更加痛苦的

深渊。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冲突使佩克拉精神错乱 心智疯狂 她出现了幻觉 相信自己真的

拥有了一双十分美丽的最蓝的眼睛。 30年前 正是这部作品确立了莫瑞森在美国黑人文

坛上的地位。之后 她继续探索黑人生活 尤其是黑人妇女的遭遇 又创作了反映黑人反抗

精神的小说《秀拉》(Sula, 1973) 成名作《所罗门之歌》(Song of Solomon, 1977) 获普

利策小说奖的《宠儿》(Beloved, 1987) 进入90年代后 她还发表了长篇小说《爵士乐》

(Jazz, 1992)和《乐园》(The Paradise 1998)。莫瑞森的作品揭示了在美国种族压迫的大

背景下 白人文明与黑人传统之间的矛盾冲突 探讨黑人获得自由人格的出路。莫瑞森在作

品中利用黑人民间文学和神话传说来渲染气氛 又借鉴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 给环境和

人物笼罩了一层诡谲的神秘色彩 把今天的现实描绘成“现代神话” 而且她的语言十分口语

化 人物的对话写得生动传神。所有这些特点 使莫瑞森成为当代美国黑人文学的代表和领

袖人物 因而 她于1993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也是毫不奇怪的。 奇怪的是1970年出版

的这部不足20万字的《最蓝的眼睛》 居然在30年后的今天又大受青睐 跻身新书畅销榜的

行列 这是很耐人寻味的。

【内容提要】

从祈求到反抗

从《最蓝的眼睛》中一个黑人小女孩渴望得到一双白人那样的蓝眼睛 经过日夜祈求上

帝 最后居然夙愿得偿 真的有了一双美丽的蓝眼睛 却终于发现自己仍然无法摆脱悲惨的

命运 到《秀拉》中正是黑人女孩秀拉那种令人瞠目的要把这个世界“撕成两半”的决心让

她成为同胞心目中倾慕的独立、大胆和自由精神的化身 美国黑人似是已从只知祈求的儿童

发展到决心反抗的青年。

托妮·莫瑞森在其处女作《最蓝的眼睛》 1969 及其后的《秀拉》 1973 这两部小说

中不仅刻画了佩克拉·勃瑞德拉渥和秀拉·匹斯这两个有着强烈对比的形象 以她们的不同

命运及书中众多其他黑人的屈辱生活为人们昭示了作者本民族的过去和现状 并探讨了期

来的前人管 更一举确立了她“当代美国黑人社会文学观察家”的地位。

第一部分第1节 悄然无声 ○最蓝的眼睛

这就是那所房子 绿白两色 有一扇红色的门 非常漂亮。这就是那一家人 母亲、父

亲、迪克和珍妮就住在那所绿白两色的房子里 他们生活得很幸福。看见珍妮了吧 她穿着

一条红裙子。她想玩 谁会和珍妮玩呢 看见小猫了吧 小猫喵喵地叫。过来玩呀 过来和珍妮玩呀 小猫不愿玩。看见母亲了吧 母亲很和善。母亲 你愿和珍妮玩吗 母亲大笑。

笑吧 母亲 笑吧。看见父亲了吧 他又高又壮。父亲 你愿和珍妮玩吗 父亲笑了。笑吧

父亲 笑吧。看见小狗了吧 小狗汪汪地叫。你愿和珍妮玩吗 看见小狗跑了吧。跑吧 小

狗 跑吧。看那 看那 来了一位朋友。他愿和珍妮玩。他们要玩一个有趣的游戏。玩吧

珍妮 玩吧。

1941年的秋季 金盏花没有出芽。对此我们都缄口不言 心照不宣。当时我们以为金盏

花发不出芽是因为佩科拉怀了父亲的孩子。其实多几分观察少几分伤感就能证明不仅我们的

种子没有发芽 别人的种子也未发芽。连湖边花园里的金盏花那年也未发芽。可是由于我们

对佩科拉的健康以及她孩子的平安出世极其焦虑 脑子里整天想的只有我们自己的魔力 假

如我们撒下花种后接着说上几句吉利的话 种子就会发芽 一切也就太平无事了。

很久以后 姐姐和我才承认我们的花种是发不出绿芽来了。一旦认识到这一点 悔恨即

被吵架代替 互相指责 认为责任该由对方承担。很多年以后我还一直认为姐姐的话是对的

是我的过错。我把种子埋得太深了。我们俩谁都未意识到可能是土壤本身太贫瘠了。我们把

种子撒在自己的一小块黑土地里 就像佩科拉的父亲把他的种子撒在他的黑土地里一样。我

们的幼稚与期盼和他的兽欲与绝望一样的一无所获。现在清楚了 在那些希望、恐惧、情欲、

悲痛中惟一留存下来的只有佩科拉和那贫瘠的土地。乔利·布里德洛夫死了 我们的纯真稚

气也死了。种子枯死了 她的孩子也死了。

其实再没什么好说的了--除了问一个为什么。然而 由于很难说清为什么 只能借助于

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秋

在希腊旅馆的前厅里 嬷嬷们的脚步和欲火一样悄然无声 而喝醉了酒的男人和机敏的

眼睛一齐唱着歌。罗莎玛丽·弗拉努奇是我们的隔壁邻居 住在她父亲开的咖啡店的楼上。

此刻她正坐在1939年的别克牌小汽车里吃着黄油面包。她摇下车窗对我姐姐弗里达和我说我

们不能上车。我们瞪眼瞧着她 想要她的面包 但更想把她眼光里的傲气给抠出来 打掉她

翘嘴吃东西时流露出来的拥有财富的自豪感。等她从车里出来时我们要痛打她一顿 在她白

晰的皮肤上留下红印儿。然后她就会大哭 问我们是否要让她脱裤子。我们会说不要。如果

她真脱 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但是不管她怎么央求我们 我们知道她总是在向我们

进贡她最为珍贵的东西。而我们必须拒绝她的进贡 以表示我们的傲气。

开学了 弗里达和我有了新的棕色长筒袜和鱼肝油。大人们在一起神色不安地谈论着锡

克的煤炭公司 嗓音里充满了倦意。到了晚上 我们跟着他们到铁路沿线把散落在地上的小

块煤炭拣进麻袋里。之后我们走回家 回头看着整车的煤渣被卸在铁厂四周的深坑里 红通

通的 仍在冒着烟。将熄的火焰把天空染成暗暗的橘红色。弗里达和我落在后面 望着被黑

暗包围的一点光亮。当双脚离开铁道的石子路踏进田里的枯草时 我们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们住的房子是绿色的 又旧又冷。到了晚上只有大屋里点了盏煤油灯 其他屋子则充

满了黑暗、蟑螂和老鼠。大人们不和我们说话--他们只发布命令。他们只管发号施令而不加

以说明。我们绊跤摔倒时他们向我们瞪眼 我们割破摔伤时他们就说你们疯了吗 我们要是

感冒着凉 他们就不耐烦地连连摇头 认为给他们添麻烦了--他们会说如果你们都病了 大

人还怎么干活 我们无言以对。用来治疗感冒的药是厌烦的态度 气味难闻的黑药水 以及

让我们昏昏欲睡的蓖麻籽油。

有一天 拣完煤渣回来 我大咳了一声。咳嗽声是从早已充满痰液的支气管里发出来的。

母亲皱起了眉头。"上帝啊 赶紧上床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把头包起来。你肯定是这镇子上

最大的傻瓜。弗里达 找些旧布把窗户缝堵上。"

弗里达把窗户缝又堵了一遍。我有气无力地上了床 心里充满了内疚与自悔。我穿着内

衣躺下。尽管袜钩弄痛了我的腿 我也不愿意把长袜脱掉 因为光着腿躺着实在太冷了。过珍妮玩呀 小猫不愿玩。看见母亲了吧 母亲很和善。母亲 你愿和珍妮玩吗 母亲大笑。

笑吧 母亲 笑吧。看见父亲了吧 他又高又壮。父亲 你愿和珍妮玩吗 父亲笑了。笑吧

父亲 笑吧。看见小狗了吧 小狗汪汪地叫。你愿和珍妮玩吗 看见小狗跑了吧。跑吧 小

狗 跑吧。看那 看那 来了一位朋友。他愿和珍妮玩。他们要玩一个有趣的游戏。玩吧

珍妮 玩吧。

1941年的秋季 金盏花没有出芽。对此我们都缄口不言 心照不宣。当时我们以为金盏

花发不出芽是因为佩科拉怀了父亲的孩子。其实多几分观察少几分伤感就能证明不仅我们的

种子没有发芽 别人的种子也未发芽。连湖边花园里的金盏花那年也未发芽。可是由于我们

对佩科拉的健康以及她孩子的平安出世极其焦虑 脑子里整天想的只有我们自己的魔力 假

如我们撒下花种后接着说上几句吉利的话 种子就会发芽 一切也就太平无事了。

很久以后 姐姐和我才承认我们的花种是发不出绿芽来了。一旦认识到这一点 悔恨即

被吵架代替 互相指责 认为责任该由对方承担。很多年以后我还一直认为姐姐的话是对的

是我的过错。我把种子埋得太深了。我们俩谁都未意识到可能是土壤本身太贫瘠了。我们把

种子撒在自己的一小块黑土地里 就像佩科拉的父亲把他的种子撒在他的黑土地里一样。我

们的幼稚与期盼和他的兽欲与绝望一样的一无所获。现在清楚了 在那些希望、恐惧、情欲、

悲痛中惟一留存下来的只有佩科拉和那贫瘠的土地。乔利·布里德洛夫死了 我们的纯真稚

气也死了。种子枯死了 她的孩子也死了。

其实再没什么好说的了--除了问一个为什么。然而 由于很难说清为什么 只能借助于

讲述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秋

在希腊旅馆的前厅里 嬷嬷们的脚步和欲火一样悄然无声 而喝醉了酒的男人和机敏的

眼睛一齐唱着歌。罗莎玛丽·弗拉努奇是我们的隔壁邻居 住在她父亲开的咖啡店的楼上。

此刻她正坐在1939年的别克牌小汽车里吃着黄油面包。她摇下车窗对我姐姐弗里达和我说我

们不能上车。我们瞪眼瞧着她 想要她的面包 但更想把她眼光里的傲气给抠出来 打掉她

翘嘴吃东西时流露出来的拥有财富的自豪感。等她从车里出来时我们要痛打她一顿 在她白

晰的皮肤上留下红印儿。然后她就会大哭 问我们是否要让她脱裤子。我们会说不要。如果

她真脱 我们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但是不管她怎么央求我们 我们知道她总是在向我们

进贡她最为珍贵的东西。而我们必须拒绝她的进贡 以表示我们的傲气。

开学了 弗里达和我有了新的棕色长筒袜和鱼肝油。大人们在一起神色不安地谈论着锡

克的煤炭公司 嗓音里充满了倦意。到了晚上 我们跟着他们到铁路沿线把散落在地上的小

块煤炭拣进麻袋里。之后我们走回家 回头看着整车的煤渣被卸在铁厂四周的深坑里 红通

通的 仍在冒着烟。将熄的火焰把天空染成暗暗的橘红色。弗里达和我落在后面 望着被黑

暗包围的一点光亮。当双脚离开铁道的石子路踏进田里的枯草时 我们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我们住的房子是绿色的 又旧又冷。到了晚上只有大屋里点了盏煤油灯 其他屋子则充

满了黑暗、蟑螂和老鼠。大人们不和我们说话--们只发布命令。他们只管发号施令而不加

以说明。我们绊跤摔倒时他们向我们瞪眼 我们割破摔伤时他们就说你们疯了吗 我们要是

感冒着凉 他们就不耐烦地连连摇头 认为给他们添麻烦了--他们会说如果你们都病了 大

人还怎么干活 我们无言以对。用来治疗感冒的药是厌烦的态度 气味难闻的黑药水 以及

让我们昏昏欲睡的蓖麻籽油。

有一天 拣完煤渣回来 我大咳了一声。咳嗽声是从早已充满痰液的支气管里发出来的。

母亲皱起了眉头。"上帝啊 赶紧上床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要把头包起来。你肯定是这镇子上

最大的傻瓜。弗里达 找些旧布把窗户缝堵上。"

弗里达把窗户缝又堵了一遍。我有气无力地上了床 心里充满了内疚与自悔。我穿着内

衣躺下。尽管袜钩弄痛了我的腿 我也不愿意把长袜脱掉 因为光着腿躺着实在太冷了。过了很长时间 身子挨着的那块地方才暖和过来。一旦把那块地方焐热了我就不敢动了 因为

身子四周半英寸之外的地方都是凉的。没人跟我说话 也没人问我感觉如何。一两小时之后

母亲进来了 她的手又大又粗糙。当时用软膏在我胸上来回揉搓时 我疼得绷紧了身子。她

用两个手指一次抠一大块油膏 在我胸上按摩直到我晕过去。正当我痛得要叫出声来时 她

用食指又抠了一小块塞进我的嘴里 让我吞下去。她用暖烘烘的绒布毯子把我的脖子和前胸

裹起来 然后压上沉甸甸的被子 命令我发汗。很快我就出汗了。

第一部分第2节 上帝保佑

之后我吐了。母亲说 "你干吗吐在床单上啊 你难道不知道要把头探出床沿吗 看看你

干的好事。你以为我没别的事好干只给你洗脏床单啊 "

呕吐出来的脏东西从枕头上缓缓地流到床单上--灰绿色的 还带有几丝橘红色。像未煮

熟的蛋清一样慢慢地流动 倔强地粘作一团 很难清理。我心想 这东西怎么会既规整又恶

心呢

母亲仍在嘀咕。她并不是在和我说话 她是在和呕吐物说话。但她用我的名字称呼它

克劳迪娅。她尽量把脏物清理干净 并在大片潮湿的地方铺上一块旧毛巾 我重新躺下。堵

窗户缝的破布掉出来了 冷风又吹了进来。我不敢再叫她 也不愿离开已经焐热的地方。母

亲生气时总让我感到羞愧 她的话很刺人 我只会哭。我不知道她并不是对我生气 而是对

疾病生气。我相信她认为我软弱 让疾病"控制"了我。慢慢地我就不生病了 我拒绝生病。

但此刻我还在哭。我知道我流了好多鼻涕 但我无法停止下来。

姐姐进来了。她眼里充满了悲伤。她唱歌给我听 "当黑紫的夜幕降临在昏昏欲睡的花园

围墙上时 有个人儿在想念着我„„"我困得睁不开眼 但仍想着黑紫的梅子、围墙 以及"

那个人儿"

可是往事真是如此吗 和我记忆中一样的痛楚吗 不完全如此。或许是一种导致成熟的

痛楚。爱像枫树蜜一样稠密 慢慢地涌向窗户缝。我闻着它 尝着它--甜甜的 带一点霉味

又带一点冬青油味--爱充满了整个房子。爱跟我的舌头一起 粘在带霜的窗户上。她和按摩

乳膏一起覆盖着我的前胸。当我睡着把被单蹬掉时 嗖嗖的凉风让我想起她的甜蜜。午夜时

分 当我又干咳起来时 脚步声进入了我的房间 大手把被单和被子重新掖好 在我的额头

上停留了一会儿。因此当我回想起秋季时 我想起的是某人的双手 想起她不想让我死去。

亨利先生来时也是个秋季。他是我们的房客。我们的房客 这几个字眼像气球似的被越

吹越大 在上空飘游--无声无息 但不断地给人愉快的神秘感。我母亲在谈论他的到来时充

满了安详与欣慰。

"你们都认识他 "她对朋友们说 "亨利·华盛顿。他一直住在十三街的德拉·琼斯小姐

那儿。但她现在已经老得自顾不暇。因此他目前正在寻找新的住处。"

"是啊。"她的朋友们并不掩饰他们的好奇心 "我还在纳闷他在她那儿还要住多久。他们

说她已经老得不行了。多半时间不知他是谁 对其他人更分不清了。"

"她嫁的那个老黑疯子让她脑袋更糊涂了。"

"你听说他离开她时说什么了吗 "

"没有。说了什么 "

"他和从埃里瑞来的贱妞佩琦一起跑了 你知道吗 "

"是那懒婆娘老贝西的女儿吗 "

"就是她。有人问他为什么离开德拉那样一个虔诚的教徒去和一个小母牛混在一起。你知

道德拉总是把房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他说他向上帝发誓他无法再忍受德拉用的紫罗兰水。他说他喜欢带女人味的女人。他说德拉是个洁癖 他受不了。"

"这个老狗 太损了。"

"你说说 这是什么逻辑。"

"什么逻辑也不是。有些男人就是狗。"

"这是她得中风的原因吗 "

"一定有关系。可你知道 那些女孩儿脑子也不对头。还记得老是傻笑的海蒂吗 她脑子

从没正常过。她们的姨妈朱莉亚还常在十六街上走来走去 自言自语。"

"不是把她关起来了吗 "

"没有 县里不收她 说她不会伤害任何人。"

"可她伤害我了。你要是想尝尝受惊的滋味 你就像我一样早上五点半起来去看那老女人

戴着草帽从你身边飘过。上帝保佑。"

他们笑了。

弗里达和我正在洗罐头瓶子。我们听不清他们说什么 但我们尽量地想听见大人们的谈

话。

"但愿等我老糊涂时别让我像她那样满街游荡 丢死人了。"

"他们准备怎么安置德拉 她没有亲属吗 "

"她的一个妹妹要从北卡罗来纳来照顾她。我猜她是想占她的房子。"

"别这么说 我可从没听说过这样恶毒的话。"

"你打什么赌 亨利·华盛顿说她妹妹已经有十五年没见德拉了。"

"我也想过亨利可能会娶她。"

"娶那个老女人 "

"亨利也不年轻啊。"

"但他也不是老态龙钟啊。"

"他结过婚吗 "

"没有。"

"怎么回事 难道他那玩意儿被人割掉了吗 "

"他只是很挑剔。"

"不是他挑剔 你看看周围有你瞧得上的吗 "

"哼„„没有。"

"他这是叫有头脑。工作踏踏实实 做人实实在在。希望能和他处得好。"

"会的。你收他多少钱 "

"半个月五块钱。"

"对你是笔不小的收入。"

"可不是嘛。"

他们的谈话如同一场稍带些邪恶的舞蹈 声音、相会、行礼、旋转 然后告退。又一个

声音加入 但却被下一个声音盖过 两者互相追逐 然后中止。有时音量盘旋上升 有时则

忽高忽低 但总是伴有朗朗的笑声。弗里达和我很清楚他们要表达的情感。而我们不明白

也不可能明白他们话语的含义 因为我们才九、十岁。因此我们总是观察大人的表情 手势

腿脚 并在音色中寻找答案。

因此 当亨利先生周六晚上到来时 我们特别留心他身上的气味。很好闻。像树叶味、

柠檬雪花膏味、香香的头油和香水味。

他老是笑嘻嘻的 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和一条友善的中缝。没有人把弗里达和我介绍给

他 只是朝我们这边指了指 就像说这是浴室 这是壁橱 这是我的两个孩子 弗里达和克

劳迪娅 当心这扇窗子 不能完全打开。我们斜着眼看他 不说话也不期待他对我们说话。以为他会点点头 就像在壁橱前点头

那样 表示看到我们了。但出乎意料 他对我们说 "你们好。你一定是格里塔·嘉宝 你一

定是金吉·罗杰斯。"

我们咯咯地笑了。连我父亲愣了一下之后也笑了。

"想要一分钱吗 "他手心里放着一枚亮晶晶的钱币。弗里达低下头 高兴得不知说什么。

我伸出手去拿 但他用拇指和食指打了个响 钱币不见了。我们又惊又喜。我们把他全身摸

了个遍 用手指掏他的袜子 翻他上衣的内衬。如果快乐意味着充满信心的企盼的话 那我

们当时非常快乐。我们企盼硬币再现 我们知道这种游戏让爸爸妈妈也感到有趣。爸爸笑了

妈妈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随着我们的手在亨利先生的身上搜寻。

第一部分第3节 布娃娃

我们喜欢他。甚至在发生了以后的事之后 我们的记忆里也未留有对他的恶感。

她和我们俩睡在一张床上。弗里达睡在外边 因为她胆子大--她从未想过她睡着时手耷

拉在床边 会有"东西"从床底下爬出来把她的手指咬掉。我靠着墙睡 因为我想过那种可能

性。因此 佩科拉只能睡在我们俩中间。

妈妈两天前告诉我们有一个"案例"要来--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儿。县里把她安排在我们

家住几天 等候决定如何安置她 更确切地说等她能和家人团聚。我们要对她客客气气 不

要和她打架。妈妈不知道"那些人怎么了" 但那条""布里德洛夫把他自家的房子烧了 把

他老婆气得要发疯 因此 全家人只能在露天过夜。

○最蓝的眼睛在露天过夜 我们可知道那是最可怕的事了。在那些日子里 人们常有此

种威胁。任何形式的消费无度都会导致在野外过夜。比如有人吃喝过度 他就可能在露天过

夜。如果有人用煤过度 他也最终在露天过夜。有人因为赌博、酗酒而露宿野外。有的母亲

会把儿子关在门外。当发生此类事件时 不管那孩子干了什么 大家都会同情他。他被拒之

门外 而关他的是他自家人。被房东赶到门外是一回事--虽属不幸 但这是你无法控制的

因为你无法左右你的经济来源。但因自身懒惰而使自己露宿野外 或忍心将亲骨肉关在门外

是另一回事--那是犯罪。

出门和被赶出门是两码事。出门 你能到别处去 但被赶出门 你便无路可走。这两者

的区别虽微妙但后果截然不同。被赶出门意味着某件事情的终结 不可挽回 是一个物理事

实 界定和补充着我们的生存状况。由于在社会阶层中处于少数 我们总是处在生活的边缘

拼命巩固这种脆弱的地位 并期望附属于或慢慢挪向生活的中心地带。然而 我们在这种边

缘生活中学会了如何应付 大概因为它是一种抽象的东西。但被赶出门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则完全不同--就像生与死两个概念的差别一样。事实上被赶出门等于死亡。死亡是不能改变

的 被赶出门的现象会继续存在下去。

意识到有被赶出门的现象存在使我们产生了一种对财富和拥有的渴望。对院子、门廊

对带有葡萄架的凉亭的占有。拥有财产的黑人把他们的精力和热情毫无保留地倾注在巢穴上。

就像受惊绝望的鸟儿 他们过度地装点一切 对他们好不容易挣得的一份家产尽心尽力地守

护 整个夏天都忙碌着在吊柜和货架上堆满自己腌制的食品 他们把家里所有可油漆、可折

腾的角落都折腾一遍。因此这些房子和那些出租房屋相比就像一排排从野草丛里高高地探出

头、经过精心护理的向日葵。在出租的房子里住着的房客偷偷地瞧上几眼这些属于房主的院

子和门廊 更坚定了他们为自己买"一所像样的小房子"的决心。同时 他们在租用的房子里

省吃俭用 积攒财物 期盼着拥有财产的那一天。

乔利·布里德洛夫就是一个住在出租房子里的黑人。当他把自己家人赶出门之后就完全丧失了人性。他与牲畜为伍 确确实实地变成了如同老狗、毒蛇、耗子一般的黑鬼。布里德

洛夫太太住在她干活的主人家里 儿子山姆和另一家人住 而佩科拉则和我们住 乔利被关

进了监狱。

她来时一无所有。没有带装着换洗裙子、睡衣 或两条白布内裤的小纸口袋。她跟着一

位白人妇女进来之后就坐下了。

佩科拉住在我们家的那几天很愉快。弗里达和我也不打架了 我们的精力都集中在这位

客人身上 想方设法不让她感到她无家可归。

当我们肯定她不想压我们一头时 我们就习惯她了。我们装扮小丑时她会开心地大笑

我姐姐给她吃的 她会很有礼貌地接受下来。

"你想吃苏打饼干吗 "

"无所谓。"

弗里达给她端来了一盘苏打饼干和一杯牛奶。牛奶盛在蓝白色的印有雪莉·坦布尔头像

的杯子里。她喝牛奶喝了很长时间 看着雪莉·坦布尔带有酒窝的头像时充满爱慕之情。弗

里达和她就雪莉·坦布尔如何可爱谈得很投机。我不能苟同她们的崇拜之情 因为我恨雪莉。

并不是因为她可爱我才恨她 而是因为她和波彦格尔一起跳舞。波彦格尔是我的朋友 我的

叔叔 我的父亲 他该和我一起跳舞 一起欢笑才对。而他却和一个白人小姑娘一起玩耍

一起跳舞。那些白人女孩子的袜子从不脱落到后脚跟下。我就说 "我喜欢珍妮·威特斯。"

她们不解地瞧了我一眼 觉得我不可思议 继续谈论着眯缝着眼的雪莉。

我比弗里达和佩科拉年纪小 还未达到能让我喜欢她的心理发育转折点。当时我感到的

只是单纯的仇恨。但在此之前 我曾有过一种更为奇怪、更为可怕的对世上所有的雪莉·坦

布尔们的仇恨。

那是从圣诞节和礼品娃娃开始的。圣诞最贵重、最特殊、最可爱的礼物总是蓝眼珠的大

娃娃。从大人们的啧啧声中我知道他们认为娃娃代表着我的最大愿望。我对布娃娃和她的外

貌感到困惑。我该拿她怎么办呢 假装我是她的妈妈 我对带孩子和做母亲都不感兴趣。我

只对和我同龄、和我同样身高的人感兴趣。当母亲的前景无法使我产生激情。当母亲意味着

年老 意味着其他远不可及的可能性。然而 我很快就明白了他们期望我如何对待布娃娃

拍打她 设想各类与她有关的情景 甚至与她一起睡觉。小人书里尽是女孩子与娃娃睡觉的

画面。一般都是布娃娃 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对那双傻呆呆的眼睛、大扁脸、橘红色头

发感到厌恶 感到恐惧。

其他的布娃娃不仅没有给我带来快乐--恰恰相反 当我和娃娃一起上床睡觉时 它那僵

硬的四肢抵着我的皮肉--带肉坑的手上伸出的纤细手指总是把我刮痛。当我睡着翻身时 冰

凉的娃娃头总是与我的头相撞。在睡觉伙伴中它是最让人不舒服、最欺负人的了。抱娃娃时

也不让人感到愉快。浆过的裙子花边让人无法紧紧拥抱她。我只有一个愿望 把娃娃拆了

看它到底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发现它的可爱之处 美丽之处 发现我不钟爱娃娃的原因。

显然 我是惟一不喜欢娃娃的人。大人们、大女孩们、商店、杂志、报纸、橱窗--全世界都

一致认为所有的女孩儿都喜爱蓝眼珠、黄头发、粉皮肤的布娃娃。他们会说 "看 这个漂亮

的娃娃。如果你今天表现好 就给你。"我用手指摸着它的脸 纳闷地看着它那两道细眉 摸

着它两片红嘴唇之间露出的像琴键似的白玉牙齿 摸摸它的小翘鼻子 抠抠它亮亮的蓝眼珠

用手指卷卷它的黄头发。我无法喜欢它。可是我可以把它检查一下 看是什么原因让大家一

致认为它是那么可爱。拗断它的细手指 弄弯它的平脚板 弄乱它的头发 拧歪它的脖子

那东西只发出了一声声响--被大家认为是最甜蜜的叫"妈妈"声 但我听起来像是快死了的小

羊羔发出的绝叫--更准确地说 像是七月里打开冰箱时因铰链生锈而发出的声音。当把它又

凉又傻的眼珠抠出来时它还会叫"啊啊„„"当把它的头拧下来 把木屑倒出来 在铜床头架

上把它的后背打断时它还会叫。撕开棉纱网我看见了带有六个小孔的铁片 这就是它出声的秘密。只不过是块圆铁片。

第一部分第4节 鸡皮疙瘩

大人们皱着眉头唠叨说 "你什么也不爱惜。我一辈子也没有过一个娃娃 从小就哭着闹

着要一个。现在你有了 一个漂亮的娃娃 你却把它毁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啊 "

他们表现得很愤怒。眼泪似乎要冲走他们长辈的威严。他们的嗓音里充满了积蓄多年未

了的渴望。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把那些娃娃都毁了 但我知道从来没人问过我圣诞节要什

么礼物。如果那些有能力满足我愿望的大人能相信我的话 能征求我的意见 他们就会知道

我什么都不要 不想拥有任何东西。我只是想在圣诞节那天拥有某种感受。他们该这样问我

"亲爱的克劳迪娅 圣诞节你想怎么过 "我就会说 "我想坐在大妈厨房里的矮凳上 腿上放

满丁香花 听着大伯给我一个人拉提琴。"矮凳适合我的身材 大妈温暖的厨房使我感到安全

浓郁的丁香、优美的琴声 当然会调动我所有的感官 之后最好再给我吃个桃子。

然而我尝到闻到的却是令人倒胃口的招待客人用的锡杯锡盘的味道。这些饮茶聚会让我

感到厌烦。我也讨厌穿新裙子 因为在穿之前必须在镀锌铅盆里洗个澡。滑进澡盆 未等全

身浸湿水就凉了 连痛痛快快光着身子玩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只有时间让层层的肥皂水从

两腿之间流下去。然后是硬硬的旧毛巾。身上的脏土洗掉之后让人感到不自在 感到毫无掩

饰。清洁让人烦恼 不给人任何想像的余地。腿上、脸上的墨水印不见了 一天积攒下来的

创作不见了 剩下的只有鸡皮疙瘩。

我毁了不少白洋娃娃。

但是 真正令人恐惧的不是拆毁这些布娃娃 真正令人恐惧的是将这种冲动转移到白人

小女孩身上。我完全有可能不动声色地用斧子砍她们 而且对此有强烈的愿望。我想解答自

己的疑问 她们吸引人的秘密在哪里 是什么魔力让大家看到她们时就会说"哇„„"而对我

却不会这么说 黑人妇女在街上走近她们时会将目光移向她们 抚摸她们时也格外轻柔。

如果我拧她们一下 她们的眼睛--和布娃娃的亮眼珠不同--会痛得闭上 她们的叫声也

不像冰箱门发出的声音 而是令人陶醉的痛苦之声。当我懂得这些冷酷的残暴是多么可憎时

--因为冷酷 所以可憎--我羞愧得无地自容 必须寻找藏身之地。最好的躲藏之地就是仁爱。

这就是从原始的残暴到后天的仇恨到虚假仁爱的转变。这是向雪莉·坦布尔靠拢的小小一步。

很久之后我变得崇拜她了 也变得爱干净了 但我心里很清楚 这些变化只是调整而不是改

进。

1夸脱=1

1365--译注。"三夸脱①牛奶。昨天还在冰箱里。整整三夸脱。现在没

了。一滴也没有了。我不心痛别人进来拿他们爱吃的东西 但那是三夸脱牛奶啊 见鬼了

谁能喝得下三夸脱牛奶啊 "

我母亲所说的"别人"是佩科拉。我们三人 佩科拉 弗里达和我 听着她在楼下厨房里

唠叨着佩科拉喝奶之事。我们知道她喜欢印有雪莉·坦布尔头像的杯子 一有机会就用它喝

牛奶 好摆弄和欣赏雪莉的甜脸蛋。我母亲知道弗里达和我讨厌喝牛奶 猜想佩科拉是因为

贪杯才喝那么多奶。我们当然不敢和她"争辩"。我们和大人说话时不能先开口 我们只有答

话的份儿。

我们默默地望着 为朋友所承受的屈辱感到羞耻 我抠着脚指甲里的黑泥 弗里达用牙

把手指甲啃干净 佩科拉用手指摸着膝盖上的疤痕 头歪向一边。我母亲独自唠叨总让我们

感到厌烦 感到压抑。她没完没了 令人屈辱 尽管不是直截了当(妈妈从不指名道姓--只是

说别人或有人怎么样) 仍然十分伤人。她能连续唠叨上几个小时 从一件事联系到另一件

直到把所有让她懊恼的话都说尽为止。等她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骂够了 她会突然唱起歌来 一直唱到天黑。但是她的歌声总是姗姗来迟。在歌声到来之前 我们总是心神不定 脖

子发烧 竖起耳朵 不敢看人 抠脚指甲泥或干什么别的事。

"„„我不明白我的家成了什么了 大概成了慈善堂了。该是我接受恩惠而不是给与恩惠

的时候了。大概我不该拥有财富 而该进贫民院。看起来不管怎么着我终归要进贫民院的。

有些人整天算计着如何把我送进贫民院。别人没饭吃与我有什么相关。要养活一大家子不进

贫民院还不够难为我的 还要给我添一口 非要把我喝穷了。不行 她绝对办不到。只要我

还有一口气 还有一张嘴。什么事情都不能太过分了。我可不是富得流油。谁也不需要喝三

夸脱的牛奶。亨利·福特也不需要喝三夸脱奶。这简直是造孽。我是乐于助人的 没人敢说

我不乐意。但这种事该结束了 该由我来了结这桩事了。《圣经》里说既要闭目祈祷也要睁眼

观察。有人把孩子往我这里一推了事 也没人来瞧瞧那孩子是否有饭吃。以为他们会想着来

瞧瞧我是否会给他们孩子饭吃。错了 他们连想都不想。乔利那不值钱的老东西出狱都两天

了 也不来看看他孩子是死是活。她死了他都不在乎。她妈也一样 都是些什么人哪 "

当妈妈骂到亨利·福特和那些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有饭吃的人时 我们知道该离开了。我

们不想听她说罗斯福和教会夏令营的事。

弗里达起身往楼下走 佩科拉和我跟着她 绕了一个圈尽量躲开厨房门。我们坐在门廊

的台阶上 只能隐约地听到母亲的话语。

那是个令人寂寞的星期六。屋子里充满了石脑油和绿芥末呛人的味道。星期六总是让人

感到寂寞 妈妈唠唠叨叨 还要用肥皂水洗澡。其痛苦程度仅次于星期日 因为星期日是立

规矩、喝药水的日子 整天听到的就是"不许这样 不许那样""好好坐着"

如果母亲心情好 情况就不那么糟。她会唱歌 唱些诉说艰难岁月的歌 唱些年轻人相

爱又别离的歌。她的嗓音是那么甜美 她的目光是那么醉人 我发现我很渴望那些艰难岁月

渴望能生长在那"身无分文"的年代里。我渴望经历我的"心上人"离我远去激荡人心的时刻。

"不愿看见太阳渐渐落下„„"因为我知道"我的心上人已经离去"。我母亲多彩的嗓音给悲

痛带来了色彩 将歌词里的痛苦抹去 使我相信悲痛不仅是可以忍受的 悲痛也是甜蜜的。

然而 如果没有歌声 星期六就会像沉重的煤筐压在我头上。如果妈妈再唠叨的话 就

像她现在这样 星期六就更让我头痛了。

"我穷得丁当响 他们当我是什么人啦 圣诞老人吗 他们还是把礼品袋摘下来好 因为

现在不是圣诞节„„"

第一部分第5节 月经是什么

我们坐不住了。

"我们去玩吧。"弗里达说。

"你想玩什么呢 "我问道。

"我也不知道。没什么好玩的。"弗里达瞧着树梢 佩科拉注视着她的双脚。

"你们想到亨利先生的房间里去看他的女人杂志吗 "

弗里达作了个鬼脸。她不愿意看下流的图片。我继续说 "那么我们可以看看他的《圣经》

很漂亮的。"弗里达吸了口气 用嘴唇发出"弗弗"的声音。"那么 我们去给那半瞎的太太穿

针。她会给我们一分钱的。"

弗里达反驳道 "她的眼睛湿乎乎的 我不愿意看她眼睛。佩科拉 你想干什么 "

"我无所谓 "她说 "只要是你们想玩的。"

我又有了一个主意 "我们可以上街去看看垃圾桶里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

"太冷了。"弗里达说。她感到乏味且不耐烦了。 "我知道了 我们可以做软糖吃。"

"开什么玩笑 妈妈还在唠叨呢。当她能对墙唠叨时 你知道她会唠叨一天的。她不会同

意的。"

"那么 我们到希腊旅馆去听他们骂人。"

"谁爱去那儿啊 他们老是骂那么两句。"

我能想到的主意都说了 开始注视指甲上的小白点。白点的总数象征着我未来男朋友的

总数。七个。

妈妈的独白声小了。"„„《圣经》里说要给穷人饭吃。那是对的 该那么做。可是我不

是在喂大象。„„能喝三夸脱奶的人不该住在这里。他们找错地方了。把这里当什么了 当

牛奶场了 "

突然 佩科拉跳了起来 瞪大了的双眼里充满了恐惧。嘴里不停地哼哼。

"你怎么啦 "弗里达站了起来。

我们同时朝佩科拉目光注视的地方望去。鲜血从她的腿上流下来。台阶上已有几滴。我

跳了起来 "你把腿刮破了吗 看哪 裙子都染了。"

褐红色的血迹印在裙子上。她不断地哼哼 分着两腿。

弗里达说 "噢 上帝啊 我知道了。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佩科拉将手指放在嘴里。

"这是月经。"

"月经是什么 "

"你该知道。"

"我会死吗 "她问道。

"不会的 你不会死。这只是说明你能生孩子了 "

"什么 "

"你怎么知道的 "我最烦听弗里达说她什么都知道。

"米德丽告诉我的。妈妈也说过。"

"我不相信。"

"不相信拉倒。傻子 听着 在这里等着。坐下来 佩科拉 坐在这里。"弗里达话音里

带着权威感与兴奋 ""她对我说 "你去弄点水来。"

""

"对 傻子 水。别出声 不然妈妈会听见的。"

佩科拉坐了下来 眼里的恐惧少了些。我走进厨房。

"你要什么 小孩 "妈妈正在水池边洗窗帘。

"要水 太太。"

"总是我干什么你就要什么。去 拿一个杯子。别拿脏的。用那只瓶子。"

我拿了一只罐头瓶 在水龙头底下接了一瓶水。好像接了很久才把瓶子盛满。

"我不用水池的时候谁也想不到要水。等我用水池的时候人人都要喝水了。"

瓶子里的水灌满了 我慢慢地走出厨房。

"你去哪里 "

"外边。"

"就在这里喝 "

"我不会把瓶子打破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打破 "

"我知道 太太。让我拿出去。我不会洒的。"

"你敢洒。" 我走到廊子下 拿着一瓶水站着。佩科拉在哭。

"你干吗哭呀 疼吗 "

她摇摇头。

"那就别甩鼻涕。"

弗里达打开后门 她衣服里藏着什么东西。她不可置信地瞧着我 指着瓶子问 "你拿着

那个干什么 "

"你让我拿的 你说弄点水来。"

"不是一小瓶水 要好多水。用来刷台阶 傻子 "

"我怎么知道 "

"是啊 你怎么会知道。来吧。"她拉着佩科拉的胳膊把她拉起来 "我们到后面去。"

们朝房子边上草丛茂密的地方走去。

"嗨 我怎么办 我也要去。"

"闭上嘴 "弗里达悄声说 "妈妈会听见的。你留在这里刷台阶。"

她们在房子拐角处不见了。

我又要错过关键情节了。这是个重要事件 但我要留在这里 什么都看不见。我把水倒

在台阶上 用鞋子蹭了蹭 然后跑到她们那儿。

弗里达正跪在地上 一大块棉花团在靠近她的地上。她正在脱佩科拉的短裤。"快呀 脱

下来。"她终于把脏裤衩脱了下来 朝我扔来。"接着。"

"扔给我干吗 "

"埋了它 傻子。"

弗里达让佩科拉把棉花条夹在腿间。

"那么着她怎么走路呀 "我问道。

弗里达没搭理我。她从裙子边上取下两枚别针 把卫生巾的两头别在佩科拉的裙子上。

我用两个手指夹起裤衩 朝四周看看 想找个东西挖坑。树丛里的沙沙声把我吓了一跳。

我转过身 看到一张白脸上一双好奇的眼睛。罗莎玛丽正看着我们。我朝她的脸上抓去。抓

到了她的鼻子。她叫了一声 往后一跳。

"麦克迪亚太太 麦克迪亚太太 "罗莎玛丽大叫道 "弗里达和克劳迪娅在这里干坏事呢

麦克迪亚太太 "

妈妈打开窗子往下张望。

"什么事 "

"她们在干坏事 麦克迪亚太太。你瞧啊 克劳迪娅还打了我 因为她们被我发现了。"

妈妈狠狠地把窗子关上 从后门跑了过来。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噢 干坏事 是吧 "她从树丛里扯下一根树条 "我情愿养猪也不

养学坏的女孩儿 至少我能把猪宰了。"

我们开始尖叫。"别打 妈妈 别打 太太。我们没干坏事。她说瞎话。别打 太太 妈

妈 别打 太太 妈妈 "

妈妈抓住弗里达的肩膀 把她转过身 在她的腿上留下了三四道红印。"还干坏事吗 不

敢了吧 "

弗里达被打垮了。树条打痛了她 让她感到委屈。

妈妈看着佩科拉。"你也一样 "她说 "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孩子 "她抓住佩科拉 把她

转过去。别住卫生巾一头的别针开了 妈妈看见卫生巾从裙子里掉出来。树条在空中停住了

妈妈眨了眨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弗里达还在哭。下一个该轮到我了 我赶紧解释说 "她流血了 我们只是想帮她止血。

妈妈看着弗里达等她证实。弗里达点点头。"她来月经了 我们只是想帮助她。"

妈妈松开佩科拉 站着看着她。然后她把她们俩搂住 她们的头挨着她的肚子。她的眼

里充满了歉意 "好了 好了。别哭了。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行了 回屋里去。罗莎玛丽

回家去。戏演完了。"

第一部分第6节 必须有人爱

我们一起进屋 弗里达悄声地哭着。佩科拉拖着一条白尾巴 我提着让少女变妇人的血

裤衩。

妈妈带我们走向厕所。她把佩科拉推进去 把裤衩从我手里接过去 让我们在门外等着。

我们能听见水流进澡盆的哗哗声。

"你说妈妈会把她淹死吗 "

"噢 克劳迪娅 你真是个傻瓜。她只是要把她的衣服什么的洗洗干净。"

"我们该不该把罗莎玛丽打一顿 "

"算了 不理她。"

水还在哗哗地流。透过哗哗的水声我们能听见妈妈音乐般的笑声。

那天晚上 我们三人静静地躺在床上。我们对佩科拉肃然起敬。挨着一个真来月经的大

活人好像是非常神圣的事。她和我们不一样了--是大人了。她自己也感到了与我们的距离

但并未居高临下。

过了好久她才轻轻地问 "我真的能生孩子了吗 "

"那当然 "弗里达带着睡意说 "你当然能生了。"

"可是„„怎么生 "她的嗓音既空洞又好奇。

""弗里达说 "必须有人爱你。"

"噢。"

很长时间佩科拉和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我猜想一定和"我的心上人"有关 这个"心上

"在远离我之前必须爱我。可是我母亲唱的歌里没有说生孩子的事。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女人

伤心的原因 男人们没能让她们生孩子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 佩科拉问了一个我从未想过的问题 "该怎么办呢 我是说 该怎么做才能

让人爱呢 "可是弗里达已经睡着了 而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这就是那所房子绿白色的有一扇红门房子很漂亮房子很漂亮漂亮漂亮漂亮

俄亥俄州洛兰镇宽街与三十五街交界的东南角上有一个废弃了的库房。它无法与黑沉沉

的天空融为一体 也与四周灰色房屋与黑电线杆很不和谐。相反 它强行让路人不得不注意

到它的存在 既让人恼怒又使人伤感。开车路过小镇的游客不明白为什么没有人把它拆除掉

而附近的居民路过此地时本能地将目光移向别处。

曾几何时 那儿是家比萨饼店。在街口拐角处人们总能见到一群悠闲的男孩子。这些正

处在青春期的男孩子聚集在那里抽烟 谋划恶作剧。他们深深地吸入自己吐出的烟云 将烟

吸进心肺里 吸进全身 试图把握住青春的能量与颤动。他们走得慢也笑得慢 然而却过于

迅速过于频繁地弹烟灰。如有人留意 就会知道他们是抽烟新手。可是很久以前 在这群年

轻人的音容出现之前 这幢房子出租给了一个匈牙利面包师。他烤制的奶油面包和面包圈还

小有名气。在此之前 是一家房地产商人。更早些时候 是一家吉普赛人的活动场所。这家

吉普赛人将大玻璃窗装点得独具特色。女孩子们轮流在挂着丝绒窗帘和东方地毯的窗户边朝

外望着行人 偶尔微笑眨眼 偶尔招手示意 但通常只是朝窗外望着。她们华丽的长袖拖地

大裙子掩盖着她们目光里流露出来的赤裸裸的感情。 这里的房客流动频繁 因此大概没人记得很久很久之前--在吉普赛人搬来之前 在年轻

人到来之前--布里德洛夫一家曾住在这里 挤在仓库的前厅里 在房地产商一时冲动而修建

的劣质房子里苟且偷生。他们来无影 去无踪 从上到下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家庭的每个

成员只生存在自己的意识中 搜集零散经历与信息 用来缝制现实生活的拼花棉被。相互之

间的点滴了解使他们产生了一线归属感 试图将就地共同生活下去。

住处的安排极没有想像力 就像第一代希腊房东那样缺乏想像力。大库房用胶合板隔成

两间屋子 但并未一隔到顶。一间是客厅 他们叫前厅 另一间是卧室 全家人都睡在这里。

前厅里有两张沙发 一架立式钢琴 以及一棵极小的圣诞树 挂满了装饰 布满了灰尘 立

在那儿已有两年了。卧室里有三张床 窄铁床是山姆的 他十四岁 还有一张是佩科拉的

她十一岁 双人床是乔利和布里德洛夫太太的。卧室的正中央放着一个煤炭炉 以便热气均

衡散布。墙的四周摆放着箱子、椅子、一张小床头柜 以及纸板做成的衣橱。厨房在这个单

元房的后面 是个单独的房间。没有淋浴设备 只有一个马桶 眼睛看不见 但耳朵却听得

见。

家具摆设没什么可以再说的了 真是无法形容。这些家具的设计、生产、运输、销售的

全过程都表现出不同程度的轻率、贪婪以及冷漠。家具虽已用旧 但并不让人感到熟悉。这

家人拥有家具但并不了解家具。没人会记得硬币和别针是如何掉在沙发的靠垫底下 又是如

何找到的。没人会说"一分钟前我还拿着 我就是在这里说话„„"或是"找到了 肯定是我在

喂孩子的时候滑下去的"。没人记得在哪张床上生的孩子 没人会愉快地回忆起床头掉漆的地

方是孩子拉着栏杆使劲站立起来时蹭掉的。没有哪个孩子会节约地把咀嚼过的口香糖粘在桌

子底下。没有哪个喝醉酒的人--这家人的朋友 脖子肥大 未婚 特能吃--在高兴时会坐在

钢琴边弹奏《你是我的阳光》。没有哪个女孩儿会看着那小小的圣诞树而回忆起装点圣诞树的

时光 或琢磨那颗蓝色的圆球是否挂得结实 或想像着他是否会回来看看这棵树。

这些家具不给人以任何回忆。起码没有值得留恋的回忆。偶尔某件家具会引起某种生理

反映 肠道里酸性物质增加 脖子上突然冒汗。比如说沙发吧。买的是新沙发 但运到家时

靠背的布料裂了一条大口子。商店对此不负责任。

"嘿 哥们儿 我把沙发装到卡车上时还是好好的。沙发上了卡车 商店就爱莫能助了„„

"嘴里散发着爽口水的气味。

"可是我买的是新沙发 我不要破的。"乔利眼里流露出祈求的目光 睾丸也僵挺起来。

"你运气不好 算你倒霉„„"

你可以仇视沙发--当然如果你能憎恨沙发的话 但这无济于事。你仍然每月要付四块八

毛钱。如果你每月要为一买来就裂口子的沙发付四块八毛钱的话 它既不中用 又让人恼火

你一定不会有拥有财产的快乐。这种晦气会传染 影响到所有的事 使你不愿把胶合板隔墙

粉刷一新 不愿为椅面找一块相配的布料 甚至不愿把裂口缝上。裂口越来越大 露出里面

简陋的木架、廉价的布料。在沙发上睡觉不让人解乏 在沙发上做爱让人心神不定。它像一

颗虫牙不甘心单独忍受痛苦 而一定要把疼痛传染给其他部位--使人呼吸困难 视力减退

神经紧张。一件让人厌恶的家具会给整个屋子带来晦气 使人难以对其余的家具产生钟爱之

情。

第一部分第7节 塑造性格

布里德洛夫家里惟一表现出生命力的是煤炭炉子。它的生存不依赖于任何人 任何物

火焰按自己的意志燃烧或熄灭。尽管这家人不时地添煤 也很熟悉炉子的秉性 加煤时要轻

轻洒 不能倒 只能洒„„火焰仍按自己的规律燃烧或熄灭。每天清晨 炉子认定火焰还是熄灭了的好。

这就是那家人母亲父亲

迪克和珍妮他们住在绿

白色的房子里他们非常

布里德洛夫一家住在库房并不是因为工厂裁员造成暂时困难。他们住在那里是因为他们

穷 他们是黑人。他们住在那里也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十分丑陋。尽管他们长期贫困 并且

变得迟钝 但他们的贫困生活并不独特。独特的是他们的丑陋。没人能让他们相信他们并不

是丑陋得让人无法忍受。除了父亲乔利--他的丑陋是行为的丑陋 是绝望、放荡、欺负弱小

的结果 --其余的家庭成员 布里德洛夫太太、山姆·布里德洛夫、佩科拉·布里德洛夫

把丑陋当面具一样戴着 尽管丑陋并不属于他们。他们的眼睛 小小的眼睛长在低低的额头

下 两眼间距极窄。发际很低且又不齐 与两道几乎相连的笔直的眉毛相比 越发显得不齐。

鼻梁虽高但却不直 鼻孔粗大。高颧骨 招风耳。很有线条的嘴不仅不让人赞美反倒让人更

注意脸的其他部位。当你注视着他们时 你会纳闷他们为什么这么丑陋。你再仔细观察也找

不出丑陋的根源。之后你意识到丑陋来自信念 他们对自身的信念。似乎有个无所不知的神

秘主子给他们每人一件丑陋的外衣 而他们不加疑问便接受下来。主子说 "你们都是丑陋的

人。"他们四下里瞧瞧 找不到反驳此话的证据 相反 所有的广告牌、银幕以及众人的目光

都为此话提供了证据。"是这样 "他们对自己说 "这说的是实话。"他们把丑陋抓在手心里

穿戴在身上 去闯荡世界 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来对付它。布里德洛夫太太像演员对待道具那

样对付丑陋 为的是塑造性格 为表现她为自己设计的角色--一个献身的烈女的角色。山姆

把他的丑陋当做武器用于伤害他人。他以此为尺度调整自己的行为 以此为依据选择伙伴

它使有的人惊叹 有的人恐慌。而佩科拉则躲藏、遮掩 甚至消失在她的丑陋之后 偶尔从

面具后面探头张望 很快又将其重新戴上。

这家人 在一个十月的星期六早上 一个接一个地从他们所做的发家与复仇的梦境里苏

醒过来 面对无声无息、居住库房的痛苦现实。

布里德洛夫太太悄悄地溜下床 在她的睡衣 原是一件外出穿的连衣裙 外面披上一件

毛衣 朝厨房走去。她的那条好腿在地板上踩出实实在在的响声 而那条跛腿只发出了轻轻

的响声。在厨房里 她把柜橱门、水龙头以及锅碗弄出很大的响声。声音虽沉闷 但含义却

很清楚。佩科拉睁开眼睛 看着已熄灭的煤球炉。乔利嘟囔了几句 在床上翻了翻身 然后

就不做声了。

即使从佩科拉躺着的地方也能闻到乔利的酒气。从厨房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 也不沉

闷了。布里德洛夫太太的举动带有针对性与目的性 与准备早饭毫不相干。对此佩科拉很清

楚 因为这已是家常便饭了。因此她不禁收紧腹肌 不敢大声出气。

乔利昨晚醉醺醺地回到家里。不幸的是 他醉得过头无法吵架 因此这场战争只能在今

天早上爆发。因为没有即刻发生 争吵不会是自发的 而是经过精心策划与预谋 因此会是

致命的。

布里德洛夫太太快步走进房间 站在乔利睡着的床前。

"屋子里没煤了。"

乔利没动弹。

"听见了吗 "布里德洛夫太太戳了戳乔利的脚。

乔利慢慢地睁开眼。双眼红得吓人。毫无疑问 乔利的眼睛是全镇最凶恶的眼睛。

"噢„„女人 "

"我说屋里没煤了。这房子冷得像巫婆的奶头。你灌满了黄汤当然不感觉地狱之大 可是

我能感觉我有好多事要做 我可不愿挨冻。"

"别惹我。""除非你给我拿点煤来。我做牛做马还没有取暖的权利 那我何必要卖命呢 你什么钱也

挣不回来。要是都靠着你 我们早就死光了„„"她的嗓音刺得人脑子疼 "„„如果你以为

我会顶着风雪到外面去搬煤 你就错了。"

"我才不管你怎么去拿呢 "嗓音里已透出凶气。

"你这个醉鬼到底起不起来给我拿煤 "

没反应。

"乔利 "

没反应。

"你今天早上别惹我。你再说一个字 我就把你撕成两半 "

没反应。

"行 行 如果我打一个喷嚏 只要打一个 你最好祈求上帝保佑 "

山姆这时早醒了 可是仍在装睡。佩科拉仍然收紧肚皮 不敢出大气。他们俩都知道布

里德洛夫太太可以 也能自己到棚子里去搬煤 过去她也干过 或者叫山姆和佩科拉去搬也

行。可是争吵未在昨晚发生 使大家预感到哀乐第一个音符会随时出现。只要是乔利喝醉了

酒 尽管已司空见惯 事情总是以惯有的方式了结。布里德洛夫太太平淡无味的日子 就是

由这些争吵来界定 来组合的。这些争吵赋予生活的每时每刻以内涵 否则 生活暗淡无光

不留任何痕迹。争吵能消除贫困带来的烦恼 也使死气沉沉的屋子有些生气。打骂会暂时中

断日常生活 而打骂本身也有了规律。她能在打骂中表现她认为自己原有的风格及想像力。

不让她争吵就等于剥夺了她生活的激情与意义。乔利酗酒以及犯浑的恶习给他们俩提供了生

活所需的物质基础 感觉日子多少还能忍受。布里德洛夫太太自认为是位正直虔诚的女信徒

受一个不中用的男人拖累 上帝让她对他加以惩罚 毫无疑问 乔利是无可救药了 是否能

得到拯救并不重要--布里德洛夫太太感兴趣的并不是作为救世主的基督而是作为审判官的基

督 。经常能听见她与耶稣谈论乔利 请求主帮助她"把那个混蛋从自负的顶端打翻在地"。有

一次 乔利喝醉了酒差点跌进燃烧的煤炉里 她叫道 "抓住他 耶稣 抓住他 "如果乔利

戒了酒 她将永不饶恕耶稣。她迫切需要乔利的罪孽。他越堕落 越无信义 越无法无天

她以及她的使命越发崇高。而这一切都是以耶稣的名义。

同样 乔利也需要她。他痛恨她 但她是他可以触及因而可以伤害的为数不多的人。他

把无法表达的仇恨以及无法实现的欲望全部发泄在她身上。对她的仇恨使他自己不受伤害。

年轻时 当他初次认真地与一个乡村姑娘在草丛里寻欢作乐时 被两个白人吓坏了。那两个

白人用手电照着他的臀部 他吓坏了 停了下来。他们大笑起来 并不挪开灯光。"接着干

"他们说 "接着来 黑鬼 痛快一回。"灯火仍未挪开。不知什么原因乔利并不记恨那两个白

人 而他却记恨卑视那个女孩儿。只要稍稍想起这档事 以及其他数次的侮辱、挫折 就会

使他自暴自弃 甘居堕落。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吃惊--也只有他一人觉得吃惊。不知怎么

的 他只会受惊 而不会让人吃惊。因此他也就放弃做令人吃惊的事了。

第一部分第8节 漂亮的眼睛

乔利和布里德洛夫太太动手打架和他们做爱一样遵守着一种黑暗而又野蛮的程式。他们

达成默契不将对方致于死地。他打她犹如懦夫打壮汉--用脚、手掌以及牙齿。而她只用妇道

加以还击--用铁锅、火棍 偶尔也把烙铁朝他的头上砍去。打架时两人谁也不说话 也不呻

吟或辱骂。只听得见摔东西以及身体相撞的声音。

对这些争吵 两个孩子的反应不同。山姆总是先骂上一会儿或是出走或是加入战斗。据

说 到他十四岁时他已离家出走不下二十七次。有一回 他都到了水牛城 在那儿待了三个月。不管是被遣送回来还是生活所迫 他每次都是败兴而归。而佩科拉 由于年幼 再加上

是女孩儿 只能试着用各种办法忍受这一切。尽管方法不同 感受的痛楚是深刻与长久的。

她常在两种愿望之间徘徊 或是父母其中一人被对方打死 或她自己死了算了。此刻她正低

声地说道 "别打喷嚏 布里德洛夫太太 千万别。"佩科拉和山姆、乔利一样 总是称呼她

妈妈为布里德洛夫太太。

"别打喷嚏 布里德洛夫太太 千万别。"

然而布里德洛夫太太还是打了一个。

毫无疑问 这是按照上帝的旨意 布里德洛夫太太才打的这个喷嚏 只打了一个。

她跑进卧室 端着一锅凉水 朝乔利的脸上泼去。他坐了起来 被水呛得又咳又吐 光

着冻得灰白的身子 从床上跳起来 拿起一根绳子 抓住他老婆的腰 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乔利把她拎起来 又用手背把她打倒在地。她摔下来时是坐的姿势 后背顶着山姆的床头。

她手里仍拿着铁锅 连连朝乔利的大腿和臀部打去。他一只脚踩着她胸口 她只得把锅扔了。

他跪下来朝她的脸上连打数下。要不是她躲得快 他一拳打在床架上 她早就求饶了。布里

德洛夫太太利用这短暂的间隙逃出了他的打击范围。一直在床边静静观战的山姆突然开始用

双拳朝他父亲的头上打去 并连声骂道 "你这光屁股的混蛋 "布里德洛夫太太此时抄起锅

盖 踮脚跑近正试图站起身的乔利 给了他两下 将他又打回了她挑衅之前的无知无觉的状

态。她喘着气朝他身上扔了条被子 就让他那么躺着。

山姆连连叫道 "杀了他 杀了他 "

布里德洛夫太太惊讶地看着山姆 "别胡说 小毛孩。"她把锅盖放回原处 朝厨房走去。

走到门口她停下来 对儿子说 "你还是起来吧 给我搬点煤。"

佩科拉用被子蒙上头 呼吸平缓了些。尽管她收紧腹肌 竭尽全力 仍止不住恶心的感

觉。她禁不住要胸脯起伏 大口喘气 但她知道 和往常一样 她不能这么做。

"上帝啊 "她喃喃地对着手心说 "让我消失吧 "她紧闭双眼。身体的某些部位消失了。

有时慢 有时快 此刻速度又慢了。手指一个接一个地不见了。然后是她的前臂 一直到胳

膊肘。轮到脚了。对 就这样。双腿一下子就冷了。大腿以上是最困难的了。她必须静止不

动。她的肚子怎么也消失不了。可是终于也消失了。然后是前胸、脖子。脸也很难。几乎都

变没了。只剩下紧闭的双眼。怎么也变不走。

她再怎么使劲也无法将眼睛变没了。那还有什么意义。眼睛就是一切。一切尽收眼底。

所有的画面 所有的人脸。她早就决定不和山姆一样离家出走去看新的画面 新的人脸。他

从不带她 从不预谋出走 因为他离家出走从来都不是预先计划好的。即使计划好了也不会

成功。只要她的模样不变 只要她继续丑陋 她只能和这些人生活在一起。她属于他们。她

常坐在镜子前长时间发愣 试图找出丑陋的秘密。因为丑 老师和同学都不理睬她 都鄙视

她。她是班上惟一单独使用双人课桌的人。她的姓氏第一个字母总让她坐在教室的前排。可

是玛丽·阿波罗娜呢 玛丽的排名在她前面 可她却和路克·安琪利诺同桌。所有的老师都

这样对待她。他们总是避免看她 只有当全班每人都必须回答问题时才叫她。她还知道当学

校里的女孩子想要污辱某个男孩儿 或想听他当时的反应时 她只需说"鲍布喜欢佩科拉 鲍

布喜欢佩科拉 "就会引起四周听见此话的人的一连串的嘻笑声以及被嘲弄者的咒骂声。

有一段时间 佩科拉意识到如果她的眼睛--目睹那些画面和场景的眼睛--不同的话 就

是说 她有双美丽的眼睛的话 她本人也会不同。她的牙长得不错 另外她的鼻子不像那些

被认为很可爱的人那样 又大又扁。如果她长相不同 长得漂亮的话 也许乔利就会不同

布里德洛夫太太也会不同。也许他们会说 "看看佩科拉美丽的眼睛。在这双美丽的目光下我

们不能做坏事。"漂亮的眼睛。漂亮的蓝眼睛。又大又蓝的漂亮眼睛。

跑啊 吉卜 跑啊。吉卜在跑 爱莉斯在跑。爱莉斯有蓝眼睛。

捷瑞有蓝眼睛。捷瑞在跑。爱莉斯在跑。他们的蓝眼睛也跟着跑。四只蓝眼睛。四只漂亮的

蓝眼睛。天蓝色的眼睛。和福瑞斯太太的

衬衫一样蓝。清晨般的蓝眼睛。

爱莉斯和捷瑞小人书里一般的蓝眼睛。

每到夜晚 她就乞求得到蓝眼睛 从不间断。她充满激情地祈祷了整整一年。尽管多少

有些失望 她并未丧失信心。要想得到如此珍贵的东西需要相当相当长的时间。

由于置身于这样一种禁锢的信念之中 只有奇迹才能将她解脱出来。她将永远无法了解

自身的美丽。她只能目睹她能看见的东西 别人的眼睛。

她沿着花园街走向一家卖糖果的小杂货店。她有三分钱--在袜子和鞋膛里来回滑动。每

走一步 她都感到钱币挤压着脚丫子。那是一种甜蜜的、可以忍受、甚至让人珍惜的疼痛

充满了希望 带有一丝安全感。她仍然有足够的时间来考虑买什么。此刻 她走过的大街上

充满了她所熟悉而又喜爱的景物 电线杆底部的蒲公英。她奇怪为什么人们把蒲公英当做野

草 她认为蒲公英很美丽。可大人们说 "杜宁小姐的院子收拾得很不错 一株蒲公英也没有。

"头戴黑色头巾的匈牙利妇女挎着篮子到田里把蒲公英都拔了。可她们只要锯齿般的叶子 而

不要黄色的花头。她们做蒲公英汤 蒲公英酒。谁都不喜欢蒲公英的花头。也许是因为它们

遍地都是 太茂盛 生长太迅速。

便道上有一处水泥裂成了一个Y字形。还有一处水泥板翘起来 露出了泥土。她拖拉着

脚步走到这里经常绊跤。在此滑旱冰会不错--便道虽然有年头了 但还算平整 轮子滑行平

稳 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而新铺的路段既不平整又不舒服 鞋轮在新便道上会发出刺耳的声

响。

《最蓝的眼睛 》全部中文版小说 http://www.doc88.com/p-672130321215.html

10英国人的性格特点

E·M·福斯特

1. 首先,我最好和盘托出并且点明我的观点,从根本上来说,英国人的性格特点是中产阶级的性格特点。此观点拥有详实的历史渊源,因为自18世纪末起中产阶级就成为了英国社会的主导阶级。中产阶级凭借工业革命发家,凭借1832年的《改革法案》掌权,他们与大英帝国的崛起和构成休戚相关,他们也是19世纪文学的缔造者。稳重、谨慎、正直、高效、缺乏想像力、虚伪是每个国家中产阶级的特点,然而在英国,上述特点也是全体英国人的特点,因为只有英国的中产阶级掌权长达150年。拿破仑无礼地称我们为“店老板民族”。而我们更喜欢称自己为“伟大的商业民族99后者听起来更有尊严,但是二者在本质上是相同的。当然,英国社会还包括其他阶级,贵族阶级与贫苦阶级。然而,批评家的眼睛只盯着中产阶级,正如他们只盯着俄国的贫苦阶级与日本的贵族阶级一样。俄国的典型形象是农民和工人,日本的典型形象是武士,英国的典型形象是布尔先生,他头戴高顶大礼帽,身穿合体的衣服,挺着大肚皮,数着银行的大笔存款。圣·乔治也许会蹦蹦跳跳地举起标语,发表政治演说,而约翰·布尔则会去送货。如果基博的观点是正确的,甚至圣·乔治也曾戴上高顶大礼帽,他是一位军火承包商,并且供应质量低劣的熏肉。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2. 其次,正如中产阶级是英国的核心一样,公学制度是中产阶级的核心。这种超乎寻常的体制具有地域性,它还没有扩展到英伦三岛。爱尔兰和苏格兰都不存在这种体制(这两个国家不在我的调查之列),尽管这样有利于其他优秀体制的出现,比如仅限于美国某些学校所采用的阿里加体制,因为它产生于安格鲁一萨克逊中产阶级,而且只能在上述阶级中实行。英国公学制度比充满社会与精神复杂性的大学更充分地体现了中产阶级的特性。学生寄宿、必修运动项目、高年级同学在差使低年级同学为自己办事时必须对其行为负责,以及高度重视身材与团队精神是英国公学制度的四大特点,正是这些特点使公学的学生具有超乎寻常的影响力。

3. 毕业后,男生们要么立刻开始工作、参军、从商或者移民,要么进入大学深造,经过三至四年的学习后从事律师、医生、公务员、教师或记者等职业。(如果他们无缘体力工人或艺术家)在各个行业中,他们是否接受过良好的教育将对他们产生影响。学校的回忆也会影响他们。许多人都把在学校的日子视为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他们带着遗憾的心情怀念那段金色时光。那时生活虽然艰苦,但还不算复杂,那时他们一起学习、一起游戏、一起思考,如果说他们思考的话。他们受到的教导告诉他们,学校是个微型世界。他们相信,一个人如果不爱自己的学校,那他就不可能爱自己的国家。而且他们通过加入“老朋友”社团尽量使那段岁月延长,事实上他们中某些人一生都没有离开这个社团。他们认为学校万事好。他们崇拜学校并引用这样的评论来赞誉学校,“打赢滑铁卢战役的基础是在伊顿公学的球场上奠定的。”他们并不在乎这句评论在历史上是不适用的,也不在乎它并不是惠灵顿公爵发表的,而且惠灵顿公爵是一位爱尔兰人。他们反复引用这句评论,因为它表达了他们的情感,他们认为,即使惠灵顿公爵没有这样说,他也应该这样说,即使他不是英国人,他也应该是英国人。他们所生活的社会并不是完全由公学学生或安格鲁一萨克逊人组成的,而是由形形色色的人组成的,对于这个社会中的财富与难以捉摸的东西,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他们进入社会时,体魄健美,智力一般,却感情匮乏。而恰恰就是感情匮乏使英国人在国外遇到了许多困难。感情匮乏并不是冷酷无情。这一差别相当重要,是我下一个论点的基础。

4. 并不是英国人没有感情,而是英国人害怕有感情。在公学中他们已被教导感情是有害的。他们不应该表现出大喜大悲,甚至在谈话时不应该把嘴巴张得过大,否则他们的烟斗会从口中掉落。他们必须掩饰自己的情绪,或者仅在特殊场合才可以表达自己的感情。

5. 从前(这是一件秩事),我与一位印度朋友到欧洲度假,为期一周。我们玩得很愉快,当全陷入了绝望。他认为假期结束了,所有的幸福也将随之而去,而且痛苦的日子将一直持续至世界末日。他将伤心表达到了,极点,到了无以言表的程度。然而在我身上则表现出强烈的英国人特征。我想到我们可以在一至两个月以后再次见面,如果我们在此期间有话要说,可以通信,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这不值得大惊小怪。这并不是生离死别。“振作起来,”我说,“振作起来。”他拒绝振作,于是我任由他陷入郁闷。

6. 这件事的结尾更说明问题。因为当我们于次月见面时,我们的谈话对了解英国人的性格大有裨益。一开始我便指责朋友。我告诉他不应该在这种小事上牵动并体现出这么多感情,这并不妥当。“妥当”这个字眼儿激怒了他。“什么?”他大声说道,“你是不是像分配土豆一样分配你的感情?”我不喜欢土豆这个比喻,但是沉思片刻后我说,“是的,我是这样,而且我认为应该这样。小事需要的感情少,大事需要的感情多。我希望我的感情分配得当。我也许是像分配土豆一样分配感情,但是要胜过你像桶里的水一样乱溅。”他不喜欢水桶这个比喻。“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么我们绝交,”他喊道,然后离开了房间,而后又立刻转回来,补充说道,“不——但是你对于感情的整个态度是错的。感情与妥当无关。感情只在于是否真诚。我碰巧是个感情丰富的人,于是我流露我的感情。你是否应该感情丰富这并不重要。”

7. 这些话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然而我不能同意你的看法,并且要说明我与你一样重视感情,只是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如果我在小事上随意挥洒感情,我害怕在大事上无感情可施,比如破产、人生危机这样的大事。注意“破产”一词,我是作为慎重的中产阶级一员讲这番话的,而且我们总惦记着欠债就一定要偿还。然而我的朋友是从东方人的角度出发的,而且东方人背后的传统不是中产阶级的谨慎而是皇帝般的慷慨大方与丰富多彩。东方人认为自己的财富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正如约翰·布尔认为他的财富是无穷无尽的。对于物质资源,东方人的态度显然是不明智的。金钱并不是无穷尽的。如果我们花费或让出我们全部的金钱,我们便身无分文,而且必须承担后果,这经常是令人不悦的。但是,就精神财富而言,东方人也许是对的。感情或许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我们表达感情越是充分,你所要表 达的感情就越丰富。真爱不同于黄金和泥土分享不会使之减少„„雪莱写道。无论怎样,雪莱相信精神财富是无穷无尽的,他相信我们可以大量地、充满激情地在各种场合表达我们的情感,而且我们无论怎样表现悲哀和欢乐都不过分。

8. 我已通过上面的轶事描绘出一个典型的英国人了。现在我将从这个眩晕又不熟悉的高度降下来,继续评论英国人的性格特点,关于英国人迟钝的特点。英国人表面上冷漠而且无感情,因为他们确实迟钝。每当有事发生,英国人会迅速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们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在感情上做出反应。从前一辆马车正驶过阿尔卑斯山,车上坐着英国人和法国人。拉车的马脱缰,马车在冲过桥时刮到了桥上的石头,马车来回摇晃,险些跌进桥下的沟壑。法国人极度恐惧,他们肆意尖叫,慌张地挥动双臂胡乱冲撞。而英国人则相当镇静地坐着。一小时后,马车停在一家小旅馆前换马,此时情形发生了逆转。法国人完全忘却了危险,快乐地闲谈着,而此时英国人则刚刚感受到危险,其中一个人还因患了精神分裂而必须卧床休息。由此可见,两个民族在身体上存在明显差异,正是这一差异对其性格特点产生了重大影响。法国人的反应迅速及时,而英国人则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做出反应。英国人迟钝而又实际。英国人的本能制止他们在马车中摇来摆去,因为如果他们这样做,就更容易翻车。英国人注意的是我们应该一再注意的事实。当灾难来临时,英国人的本能是去做最先能做的事,并且尽量推迟感情的到来。因此英国人在紧急情况下异常镇静。无疑他们是勇敢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勇敢的性情归功于精神功能,而英国人的神经系统是为身体上的紧急情况而准备的。英国人行动迅捷,感觉迟缓。二者的结合的确有用,具备这一结合的人多半都很勇敢。动作结束时,英国人才会有感觉。

9. 这里有一个更重要的结论——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英国人天性冷漠,他们如何能够创造出伟大的文学,尤其是诗体文学?就散文而言,英国文学不是一流的,是诗使英国文学与希腊、波斯或法国文学齐名。然而英国文学却被视为非诗体文学。原因何在?拥有伊丽莎白体戏剧和湖畔诗人的民族绝不是一个冷漠、无诗情画意的民族。冰不能生火。由于文学总是以民族特征为基础,因此,英国特性中肯定隐藏着激情的源泉,这样才会创造出我们读到的火一般的文学作品。我们常常在周围熟悉的人身上寻找热情的同情心、浪漫、想像力,但往往无功而返。然而,这些品质肯定存在于英国整体民族之中,否则我们不可能有如此热情奔放的英国国歌。只是一颗有待发展的心,而不是一颗冷酷的心。

10. 问题在于英国人的性格并不容易理解。英国人的性格彰显着简约的气质,它标榜自己简明,然而我们越探究它,遇到的问题就越多。人们往往认为东方是神秘的,其实西方也是神秘的。乍一看东西方都不会展现自身的本质。我们知道从远处看海是什么样子,颜色单一,水面平平,似乎里面不可能有鱼类动物生存。但是,果我们沿船舷向海底望去,我们会看到十几种颜色,海水一层深似一层,鱼儿在里面游来游去。大海犹如英国人的性格特点——看似波澜不兴,实则不然。大海的最深处和各种各样的颜色就像英国的浪漫主义和敏感性。我们没料到能在英国人的特性中找到这些特点,但它们确实存在。现在继续我的比喻,鱼是英国人的感情,总想游到水面,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实现。多数情况下我们看到它们在深处游动,形体扭曲,模糊不清。有时它们成功地游到水面,我们便会欢呼,“哇,英国人是有感情的!他们的确会感受!”偶尔我们会看到那美丽的文鳐鱼完全跃出海面,跳到空中,沐浴在阳光下。英国文学如同一条文鳐鱼。它表明,在表层下面,在人们不易注意到的地方,生命一天天地延续着,同时它也证明在咸咸的、不适于居住的海水中存在着美丽和情感。

11. 现在让我们回到陆地。我们将以英国人对于批评的态度为起点。英国人不会被批评惹恼。他们聆听,也许根本没听,一笑了之,并说,“噢,那家伙在嫉妒”,“噢,我已经适应了萧伯纳似的老把戏,它们伤害不到我。”英国人从来不去想那人可能有点嫉妒但他批评得对,不会认真考虑别人的批评并从中受益。英国人从不认为自己还需要进步,改进只是说说而已,他们极度自满。东方和欧洲的其他国家总是因自身不够完美而不安。因此,他们憎恶批评。批评伤害了他们,他们迅速而又愤怒的回答常常掩饰了,他们追求进步的决心。而英国人却不这样。他们根本没有不安的感觉。让批评家们去叫嚣吧,英国人认为自己在遇到困难时所采取的“宽容的幽默态度”并不是真正的幽默,因为幽默受到了傻笑和哄堂大笑的限制。

12. 此前我曾暗示英国人有时是虚伪的,现在我有责任展开这个相当痛苦的话题。虚伪是向我们提出的最重要的指控。德国人野蛮,西班牙人残忍,美国人肤浅等等,然而我们是虚伪的英国,虚伪的岛屿,这里的人们一手拿着圣经,一手握着手枪建立了大英帝国,两手同时拥有财政特许权。这项指控公正吗?我想是公正的,但是当我们进行指控时,我们必须清楚何为虚伪。虚伪是否意味着有意识的欺骗?如果是,那么英国人是无辜的,不存在文艺复兴式的反派人物。虚伪是否意味着无意识的欺骗?糊涂虫?如果是,那么我相信英国人是有罪的。当一个英国人被引入歧途时,他几乎总是从犯糊涂开始。公学教育没有赋予学生清楚的头脑,而且他很容易使自己的思维混淆。我们在神学领域看到了这一倾向,在行为学领域是否也如此?

13. 这里把简·奥斯汀作为权威来引用似乎有些奇怪,但是简·奥斯汀已经在她有限的范围内非凡地洞察了英国人的思维。她的世界是有限的,然而她的性格从未尝试任何重罪。但在观察行为问题时,她的目光尖锐无情。她的小说《理智与情感》的前几章提供了一个经典例子,使我们看到两个英国人在走上一条错误道路之前是如何先犯糊涂的。老德什伍德先生刚刚去世。他有过两次婚姻,第一次婚姻为他留下一个儿子约翰,第二次婚姻为他留下三个女儿。他的儿子富有,而比他长寿的第二个妻子和三个女儿则贫困。他把儿子叫到病榻前,郑重地将一家人托付给他。备受感动的年轻人答应了父亲的要求,并暗下决心给每个妹妹1000英镑,随后喜剧性的情节开始了。由于约翰·德什伍德向妻子宣布了自己慷慨的意图,而他太太当然不同意让别人来剥夺自己儿子的财产。于是1000英镑减少为500英镑。即使这个数目也太多了。向继母支付赡养费会不会减少失财的痛苦?会的,但是减少痛苦会增加支出,因为“她现在相当强壮、健康,而且还不到40岁”。现在付50英镑也许更好,“而且,我认为,我也完全履行了对父亲的诺言。”最好什么都不给,反正父亲已经死了。最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甚至没有帮四位身无分文的女士搬运家具。

14. 那么,约翰·德什伍德家的人是伪君子吗?这要取决于我们对于虚伪的定义。当他积蓄力量并逐渐向好的意图努力时,这个年轻人不会意识到他邪恶的冲动。甚至他那性格更加糟糕的妻子也是自欺欺人的。她认为老德什伍德先生在临死前一定是疯了。她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当然母亲想着自己的孩子是天经地义的。她的头脑一片混乱,总之一句话,她可以拒绝支付让女士们雇车的钱,而后她便可以说她们不愿意雇车,自然无需支付任何费用。诚然,其他国家的人也会犯糊涂,然而约翰·德什伍德的思维状态是典型的英国人的思维方式。英国人头脑迟钝,甚至犯错误也需要一段时间,而其他国家的人则迅速犯错。

15. 民族缺陷如同民族疾病一样是存在的,也许可以把二者等同起来。我一直在想,英国的民族疾病应该是癌症和痨病——发展缓慢、隐伏危害、容易被误诊,而南部常见的疾病应该是霍乱和瘟疫,它们会使一个健壮的人在一天之内遭遇死亡。约翰·德什伍德夫妇应该患有道德痨病,他们在未察觉患病的情况下日渐崩溃。既然他们的罪恶不是夸张的或猛烈的,你便不能称他们为恶棍。

16. 下面来谈论一下对英国人的其他指控。比如,英国人被指控狡诈、残忍与狂热。我认为这些指责是名不副实的,因为狡诈和残忍是有意识的罪恶。人们知道自己做错了,仍然一意孤行,就像塔图夫或者雅阁一样。他出卖朋友因为他喜欢。他折磨犯人,因为他喜欢看见流血。他向恶魔顶礼膜拜因为他喜欢恶不喜欢善。普通的英国人没有这样的恶行。他的性格阻碍他上升到一定高度,同时也不会让他堕落到如此糟糕的地步。正因为普通的英国人不会成为神秘主义者,因此他们也不会成为恶棍,他们既不为世界造就预言家,也不给世界带来无政府主义或者宗教与政治的狂热分子。

17. 当然有些英国人是残忍、狡诈的,你只需把目光转向政坛便可见公共耻辱的实例,比如美莎大屠杀。然而,没有人从政坛或是军队中寻找一个民族精神,你结识的英国人越多,你就越相信这些指责从总体上说是虚假的。然而外国评论家经常这样指责英国人。原因何在?部分原因在于他们被英国人性格特点上的某些确实的弱点惹恼了,于是他们愤怒地将这些弱点统统归结为残忍,以便把问题简化。道德的愤慨是可以接受的,但总是出现在不合时宜的场合。英国人和英国评论家均沉溺于此。他们都发现了许多乐趣。缺陷在于当他们徜徉于其中时,世人丝毫没有变得更精明或更愚蠢。

18. 上述各点的关键之处在于英国人的性格是不完整的。任何一个民族的性格特点都是不完整的。我们必须在世界某个角落寻找某些特性,而到其他角落去寻找其他特性。然而,英国人性格不完整的方式使外国观察者感到特别烦恼。英国人的性格有一个糟糕的表面自满、缺乏同情心、矜持。表面下还有很多情感,却从不为英国人所用。此外还有许多聪明才智,但它往往用于树立偏见而不是消除偏见。具有这些性格特点的英国人是不会受欢迎的。我只想重申,英国人本身并不邪恶,也并不冷漠。一切都是体制的错。

19. 我希望并相信我们可以在未来的20年中亲眼目睹一个巨大变化,看到英国人的性格特点变得更普遍、更可爱。中产阶级的不可一世也许会终结。我们无法确定工人阶级会引入哪些新的因素,但是,无论如何他们将不会在公学体制下受教育。上述各点是赞扬还是指责英国人的性格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它们是一个追求真知的学生的记录要点,将珍视他人的协助。我相信真相的伟大并且认为应该将其推广。我不相信官方的谨慎与缄默。秘密已经公开,外交也无法将其挽回。各民族必须互相了解,而且要快,不要政府的插手与干预,因为世界在缩小,这使得各国不可避免地要进行接触。理解上述记录要点只是一点微薄的贡献——一个小说家对英国人性格的印象。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2eedc3ad011ca300a7c390a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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