拯救抑或自救
——《欢迎来到东莫村》中的环境与人物性格分析
段荣丰
《欢迎来到东莫村》改编自同名话剧，用韩国人的视野解读朝鲜战争，对战争的反思，激烈的战争场面与温馨的劳动场面所形成的巨大反差。在6.25战争期间，国军和人民军以及美军在江原道偏僻的小山村不期而遇。逃兵表少尉和落队的胆小鬼卫生兵文尚相是国军一方，再加一位美国盟军飞行员史密斯大尉，与人民军的上尉李秀华和老兵张荣熙，以及少年兵徐泽基分为两方，彼此都怀有戒心，然后一个个意外让他们在这个世外桃源中，被东莫村居民的善良和纯朴同化，最终和解。然而，外界的战争并没有结束，为了保护东莫村免受联合军的轰炸，他们齐心协力、不惜生命，实施了拯救计划……
表达策略
《欢迎来到东莫村》作为一直以来创作MTV的韩国导演朴光贤（Kwang-Hyun Park）的第一部电影，表现出了导演对战争的控诉和对美好人性的赞扬，称得上是一部成功的影片。朴光贤将电影艺术带入本真的人性世界，用诙谐、富有想象力的影像、特技的手法和极富夸张的慢镜头，展现人性的美好以及战争与人性之间的关系。东莫村无疑是想象中的美好人性的乐土，并非真实存在，而现实战争中徘徊的战士，最终保卫和拯救的与其说是东莫村，不如说是他们心灵的自救。
环境与人物关系是该片格外注重的表现策略，例如前后出现的几次盟军指挥部环境，室内采用了阴暗的光色，是对战争冷酷、阴森的表征，与东莫村的多彩、鲜艳的环境形成强对比。
其实影片一开始就把几位主人公置入了相互残杀、矛盾冲突的境地，不仅是来自两军的抗争，更有内部的争执、矛盾，如头一场战役前就表现了人民军对于是否继续通行，内部产生歧义，并刀戎相见。国军表少尉和卫生兵都是战争的逃兵，他们在小树林相遇时，也处于一定程度的敌对关系，表少尉要自杀，文尚相惊慌相救，却被表少尉枪口敌对，可以看出他的沮丧和暴躁。还有一种矛盾、抗争是来自人物内心，几位主人公从对部队、对战争的忠诚信仰在面对人性的本真时却走向了战争信仰的危机。这种危机没有在战争中解决，而是在象征美好人性的神话般的东莫村中追问和化解了。影片中南北双方的战士为了弥补手雷造成的储粮损失，都来到田间拔土豆、干农活时，年轻气盛的北朝鲜少年兵徐泽基和南韩逃兵少尉表少尉发生了激烈口角，表少尉大怒之下呵斥徐泽基们是一群侵略者。小战士激动地反唇，马上大骂南韩士兵们是美帝国主义的走狗。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人民军上尉李秀华制止了徐泽基的争执，情绪低沉地说，“我们就是侵略者”。这时，所有人对战争的神圣与信仰都化作乌有，而最后对于东莫村的拯救其实是这些士兵对于自身心灵的自救，从而重新建立起了对人内心本真的信仰。
影片对于这种信仰的转变，抑或说主人公性格的发展，是通过不同地理环境的变化和不同层面的精神环境的转化实现的。地理环境比较明显，几位主人公经历了战场、东莫村、新的战场三个物理场所；而精神层面的环境，不同人物、不同时间有不同的环境，例如表少尉曾经因服从命令亲手轰炸了逃难人群，内心一直存有自责，对于战争和人性，他一直处于矛盾状态，作为一个战士，他会本能的抵触盟军士兵，即使在东莫村这个和平的环境，最难和解的就是他，而同时这种战士的刚毅也体现为奋不顾身的扑向手雷，这种两难的心境最终在保卫东莫村的战役中化为力量和指挥的斗志。
人物群体结构分析
影片在人物刻画方面内敛、含蓄，注重细节。人民军最开始遇到傻姑时，充满怀疑、猜忌，以及对蛇的恐惧，正如李秀华脸上的伤疤是内心伤痕的外化，傻姑头上的鲜花是美好心灵的外化，而处于战争紧张氛围中他们无法对纯真产生信任。当盟军遇到村民时同样存有明显的不信任，他们用枪指着村民带路去东莫村歇脚，来路的崎岖、村口的人面灯和村民的衣着、眼神等用无言的镜头向观众表明了村子与外界的隔绝。略知外面世界的村里的教师，当他和和美国飞行员的对话时，不仅把影片的风格明显引向了诙谐幽默，也进一步表明了东莫村与外界的隔绝。表少尉和文尚相见到村长后，前者行军礼，而后者鞠躬行礼，这种细节无疑突显了不同人物的性格。北军也随后到达村里，两军相遇后，立刻警惕起来，却没有开枪，是因为无辜的东莫村夹在中间，使他们良心不忍。此时的结构是两军夹持了东莫村民，这个僵局的化解来自于不知枪为何物的外围村民的莫名介入，形成了强烈的戏剧效果。农耕迟归的村民、无所顾忌的傻姑、起夜解手的老奶奶，僵局在逐渐消融。天亮后来回乱跑的小孩子、秋日的一阵阵雨虽然没有完全化解对峙的士兵，却把村民合理的支开了，大家纷纷回屋躲雨，在村民眼里，恐怕士兵只是不懂事的叫嚣斗气的年轻人，性质并不可怕。之后傻姑把手雷拉环当作戒指拉掉跑走，表少尉第一个扑倒在落地的炸弹上。滚进粮仓的哑炮原来不哑，把仓库中的玉米爆成了米花，这个让所有观众欣喜的慢镜头爆炸场面，无疑预示着人性中美好的一面是无法被战争摧毁的。困乏的士兵们终究无法支撑，共处一室而睡，其中盟军中士李秀华先醒，却没有暗害对方士兵，明显已经存有和解的意愿。为了帮村民储备粮食、为了合力杀野猪、为了解馋吃猪肉，这些都成为进一步和解的情节因素，剧作上铺垫、连接的合理紧凑。尤其是吃野猪肉的情节再一次反衬出了东莫村人民吃素、不杀生的传统儒家品质。另一日的雨后，情节又合理的使士兵们换上了村民服装，这样看起来，不同部队的士兵再也无法区分，这恰恰是内心和解的外化。领头的两个军官农闲解手的时侯，情节上安排的诙谐恰当，表征的是在赤裸裸的平等状态下两个顽固的人如何在内心握手言和。和解后大家一起玩橄榄球、一起玩滑草、一起劳作、一片祥和。东莫村就是这样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每个人，使战争中丧失的人性和内心的伤疤渐渐愈合着。
盟军南朝鲜和美国盟军由二战功勋麦克阿瑟率领登陆仁川成功登陆仁川，北朝鲜人民军遭受重创，被分隔成若干分队潜伏于深山老林之中。为彻底铲除散布于各处的人民军，盟军不加区分地施以地毯式轰炸，诸多平民也难逃祸殃。影片从盟军的美国飞行员坠机到东莫村开篇，平行交代了盟军的两名军人和北军的三名军人这两个群体分别逃离战火，来到东莫村的过程。两个群体之间经历了并行——对立——和解——合作的过程，环境的转变也从战场——村庄——农田——新战场这些相应的场景，从而形成的与东莫村这个主体环境的关系为闯入——合作——拯救。
1) 表少尉——性格刚毅，虽然不苟言笑，但当傻姑把手雷环拉跑后，表少尉第一个扑倒在炸弹上，具有人道主义精神。表少尉是几个主人公中最主要的人物，因为影片花了一定笔墨闪回描述了他自责心理的原因：曾听从指挥引燃了逃命平民船只上的炸弹。
2) 李秀华——与表少尉同样刚毅，却更多些成人之美的品质，或许是因为他深知自己所在的盟军是发起侵略的一方，故在东莫这样的村庄就有了更多的容忍和愧疚。表现为他第一个采取了宽容和解的态度，在睡醒后没有对熟睡的北军施以毒手，并且在农田耕作解手时主动问表少尉的姓名，更在保卫东莫村战役前提出让表少尉担任指挥。
3) 文尚相——作为卫生员的他从一开始就表现出胆小、懦弱却随和、善良的性格，正因如此他是最快与村民打成一片的士兵，表现为一进村就对村民行以传统礼节，而不像表少尉行军礼。也正因为如此，在最后保卫东莫村的时候，也是他表现出了犹豫和退缩。
4) 北军的少年兵——他年少冲动，性格痴狂，对傻姑充满纯真的幻想。
5) 傻姑——是东莫村美好的代表，她把小花插在熟睡的男孩头上，是将这种美好早早置于他们心中的表达。也是作为村民一方人物中，牵制北军那位少年兵的感情因素。
6) 胖小子——与飞行员老外关系很好，故而隐含了他是向往外界、将来可能叛离东莫村的趋向，也是滞留住飞行员美国兵的情感因素。
7) 胖小子的妈——是牵制李秀华的情感因素。
8) 村长——典型的无为而治的首领，他的性格、言行也浓缩着东莫村的性格。在李秀华问他如何治理村庄时，他似乎笨拙的回答大家能吃饱就好。这种无为的治理，绝对不是不管不顾，而真正是传统儒文化老子精神的精华，是影片追求的人性的根本模板。
9) 蛇和野猪——虽然不是人物，却借物映射了军人内心的愤怒和来自外界的威胁，而军人战胜野猪其实是战胜自我的标志。
结尾
影片的结尾是不得不说的部分。
如果说影片的开端战争部分给人以紧张、残酷的映像，那么影片结尾几位原本对立的军人重组成一支保卫东莫村的部队，再次投入战争中，除了悲壮和敬佩，还会或多或少的给大家带来残酷与不忍的感受。而细细琢磨影片主题，并不是现实的描写战争，而是表现人性的美好与回归，故此，导演恰如其分的多增添了一个段落。
当雪地上恢复轰炸后的平静，影像随着久石让舒缓美妙的音乐又闪回到士兵们来到村庄后安详入睡的场景。傻姑在大家睡觉时给少年兵头上插上了自己耳边那只鲜花。这个情节的回放，不仅是在情节逻辑上补足交代了之前有意识遗漏的细节，增加了事件的真实感，而且这更是一种高明的结尾手法，它弱化了最后战争场景的残酷感，诗意的音乐和朦胧的色调无疑会减轻观众对战争的恐惧，消除紧张、悲痛感，并再次回归到人性美好的感受之中，不仅如此，这样的结尾也通过睡眠和死亡这两种意象的类比，表达出爱与美好的鲜花早已植根这些受过战争创伤的士兵的心中。正如有的网友所说：“如果战争是一块肮脏不堪的淤泥的话，那么东莫村就是一池清纯的泉水，深陷战争泥沼中的士兵在清泉中洗去了污物，享受到了战火纷飞的年代中难得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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