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会

发布时间:2015-02-28 13:23:00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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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庙会一天天地远去了,而那庙堂的钟声却一天天地走近我。灵魂的记忆之神鸣响着,我又回到我的童年时代。

那年我9岁,哥12岁,我们朝拜了故乡最后一次庙会,到现在,近70年了。哥早去世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温馨而又甜蜜的回忆故乡的庙会,未免有些凄楚。然而回忆的大门一开就有一股澎湃的浪潮汹涌地翻滚着向我袭来,这凄楚的感情便冲散了。

回忆始终被一根情线牵引着,使人自然地沿着从童年过来的路猛追溯上去,享受那快乐的时光,哪怕是一会儿,我也是感到无限的幸福。

就在十几年前,庙中那棵需要五个大人牵手才能合围的、有一千多年年轮的大黄桷树,遭大雷劈了,下面庞大的根系也挖掉了,这古老的大黄桷树,以后还得流传几百年吧。

人们不禁要问:先有树,还是先有庙?回答是:当然先有庙。那这座东岳庙就一定有800多年的历史了,可以推算到唐朝,这正是佛教盛行于中国的时候。

这是耸立在平原上的一座东岳庙。东岳者,泰山。这庙很有点丰富的文化内涵。

东岳庙最神圣、最有权威的神是东岳菩萨,故乡人称曰:东岳爷。人们对他的崇敬是至高无上的。其他的神如:鸡脚神,吴二爷(吴常),还有那些大神、小神、大鬼、大鬼,我就记不清了。反正那些菩萨和大小鬼神们都是东岳爷的下属,都是东岳爷的差人,为东岳爷服务的。众鬼神们在东岳爷的统领下形成一个神的体系,神的集团。

说来也像,因为就连那些小鬼都是捉阴间的坏鬼、恶鬼的,为老百姓好的。人们自然对东岳庙里的众神烧香、点烛、燃纸、拜神求佛,热闹非凡。但最热闹的还是每年的二月十五日,东岳爷出巡归来之期,其场面之盛大,朝会人数之众多,物资交流的丰富,影响的深远,都是故乡第一。

解放前,平原 农村的庙会是集拜神、农资、外贸、戏剧、商业、旅游为一体的盛会。提前两月四面八方的人(特别是农民)的思想都集中在庙会上,他们的行动都在为赶庙会行事。那寺庙里的和尚就不用说了,中秋一过就开始计划准备明年春上的庙会,如:首先要通知庙前田主们不要种越冬作物,不然庙期到了众人会踩踏的。哪里是摆农资展,哪里是外资展,哪里是摆菜摊处。至于那些小摊小贩就随其便了。庙会戏台如何装饰一新。和尚中由谁来主持念经。如何修补众神塑像的残缺,如何给众神披衣挂彩。请多少护送出巡的人,这些人如何化装,等等等等。总之,凡庙会有的都想到了,而且做到繁杂而有条不紊,面广而安排得当,要足以显示佛祖的智慧和力量,显示东岳爷的神明。

四方百姓深知众和尚道高,而且有神的帮助,一切不用考虑,只是赶庙会,办自己的事,同时也是趁庙会开开心,求神保佑一身平安,全家幸福。特别是要求东岳爷的恩赐。除外,农民们就借庙会之期,卖自己所制,买自己所需。所有庙会的事,全是由和尚主持,农民自发组织,政府不管。

我和哥虽然赶了几年庙会,但记忆都不太深刻,唯有这次庙会我们全家非常重视。我和哥过吧春节,就天天盼望着庙会的到来。况且,父亲早已向我们承了诺、许了愿,要在庙会期间带我们吃好的,特别是那糖面油糕、羊肉汤面(这些平时我们是吃不到的)。还有就是买好玩的玩具,如:七彩风筝、竹制空竹、自制小刀等。还要看西洋镜、万花统。我们当然高兴极了。至于钱从何而来,那自然是母亲辛辛苦苦一年多养的肥猪,卖给屠夫。

根据以往的经验,那庙门前台上的戏是不喜欢看的,为什么呢?其一,是在无遮挡的平坝上,空空荡荡的,声音听不清楚,又没有音响,除了那大花脸挣起八股筋吼了一阵,其它就是老旦嘶哑的悲哀声,和那小旦的尖叫声。加之川戏的腔调繁杂,大人们还勉强可以,孩子们一听到台上的大锣大鼓,敲出几个差人来,接着,花脸出场所大吼大叫,满空间的噪音,刺得人烦躁。这次我们只望了望戏台走了。父亲也说不好看,走,我们去向屠夫要钱去。到了,看见一个临时矮蓬搭在路边上,蓬里挂满了大块小块的条形大肉。屠夫见了我父亲便说:“大爷,唉,生意不好,割肉的不多,看来钱今天给不了了”。父亲阴沉着脸,坐了一会儿,我们走了。走出来,我听见父亲自言自语地说:做生意是拿本钱做的,卖给你的猪,就得给我钱,你的生意好不好与我有何相干?

我和哥听见父亲的话,知道 事完了,一切都落空了,幸而我们身上各有几个铜板,饿了买两个馍馍吃吃,行了。

正想着,远方传来大号声,又见桥的那边尘土飞扬,隐约听见喧哗声,是东岳爷出巡回来了。我和哥向那方向奔去,父亲气喘吁吁地跟在我们后边,现在不是父亲带着我们走,而是父亲跟着我们跑。

当然,看东岳爷出巡归来是我们赶庙会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最主要的目的。说到东岳爷出巡是我长大了才知道的。当时,人们常说,是东岳爷到他丈母娘、丈人拜亲去了,一年一次。不过,我亲眼看见那东岳爷一左一右各坐一个笑眯眯的年轻女菩萨,这自然是东岳娘娘了。说看丈母娘、丈人,我是蛮相信的。他是前几天夜里出去的,听说,到二十里外的一个寺庙去。是那个寺庙,他的丈母娘、丈人什么样子,我就一无所知了。出去是夜间,说是为了遮凡人的耳目,合众神的心意。因为夜间是众鬼神捉恶鬼的好机会。迎神是在白天,春光明媚,大地一片光明,所以东岳爷回来的场面之大,是我后来所未见过的。

出巡归来的队伍,在前面是几个穿黑布衣的神扶着几杆黑色镶白齿形边的旗帜,在尘土中翻动着,后边是望不尽头的队伍。东岳爷坐的是八人抬的大轿,二位娘娘坐的是小轿在后边跟着。大花轿门帘敞开着,所以我看得非常清楚,只看那东岳爷微笑着,嘴角两边下鄂各有一绺黑胡子,头戴金色官帽,身披红外衫,脚蹬高白底鞋,左手抚胸,右手曲伸在胸前,张拇指,伸食指,屈中指和无名指,翘着小指,俨然像个慈善的对未来充满信心和希望的神。大家之所以尊他、敬他、奉他,是要求他赐福,求他免除人的疾病、痛苦、灾难。带给人丰收、光明、平安和美好。

人们对他的仁慈、道高是深信不疑的,而他确实是什么都做的到,而且不做坏事,不整人、害人、罚人,只为百姓做善事、好事。

听说,东岳爷远道泰山而来,走到哪里,住到哪里,就在哪里为老百姓造福,所以,四方的人在出巡归来这天,来朝拜,并且还有好多人自愿加入迎神的队伍。

在举黑旗的后边,跟着几十个脸黑黑的瘦小鬼,中间站着一个较胖的高个,也黑也瘦,穿一件长而大的黑衣,一看,便知道是个鬼王。鬼王受东岳爷的指派,管大鬼和小鬼,不过他只是管他们的错误和失职,没有权力安排大鬼、小鬼的工作。

在众神中人们稔熟的是“无常”,就是鲁迅先生散文里说的“白无常”。大师喜欢他,说他有温情慈爱之心,有捉恶鬼之道,有为民除害之勇。他确实慈爱,他有黑白之分,特别是那“白无常”穿一身白衣,左手拿一把算盘。想来他是东岳爷的记账司,记的是凡间人谁行善,晚死;谁作恶,早死。还有众鬼神中谁为百姓除了多少害,谁没除害,反而作恶。反正大人们是如此说的。而我却不喜欢他,最讨厌他伸出长长的足有七寸的舌头。有的鸦片烟鬼,不知是出至于爱他,还是逗他玩,将稀释鸦片给他涂在舌头上,叫他吃,难道说能叫我喜欢他吗?

我哥以及我的小伙伴们一提起他就厌恶。还有好多大人们也都说他不如鸡脚神。孩子们当然地异口同声地说鸡脚神好。鸡脚神是属众神中的一个神。他两只灰麻色的鸡脚爪,虽说比白无常长得黑得多,瘦得多,丑得多,但是他有精神,有朝气、勇敢。他是东岳爷出巡护队里最显赫、最干练、最有保卫能力、最有智慧的神。当东岳爷安排他捉拿害人的恶鬼的时候,他闻风而动,毫不犹豫,一马当先,冲锋陷阵,冲过去用锐利的鸡爪抓住他,又神速地将恶鬼揪到东岳爷面前受训、受罚。大人们常常讲鸡脚神的故事多,而我亲自见到的鸡脚神真是这样,名不虚传。当时,我坚信,大人们的故事是真的,而且铭记在我的灵魂里,终生难忘。

大人们又说:“鸡脚神常常捉拿害人的恶鬼,比方说:一个人死了,三天魂魄离体,害人的恶鬼们争先恐后地争抢死人的魂魄去投新胎,再转生。而鸡脚神去了,众恶鬼们怕了,不敢抢了,拱手把死人的灵魂让给了鸡脚神拿走。经过东岳爷审批后,拿去压在阎王的生死账簿里,到时用。有人看见,每每死人停在堂屋时,香炉边的香灰上有鸡脚印,这就证明鸡脚神来过,将死人的灵魂收走了”。

我看到的鸡脚神又是另一番形象,是出巡归来的时候,当然是黑脸,脸上有鱼鳞,绿脖子,一头卷起乱发,左右手交换着钢钗,赤裸着身子,赤着脚,胸前画有收鬼的黑符,身披一件宽大的红纱外衣,在东岳爷的大花轿前一刻不停地闪烁着跑,忽儿快,忽儿慢,忽儿挺胸,忽儿弯腰,向前飞闪八步,向后退闪三步,就这样一前一后的颤动着身子。在出巡归来,靠近寺庙时,路两边卖杂货的,卖食品的,如鲜热糖面油糕,倒糖人儿,卖水果类的商人,既怕他、恨她,又爱他,各种感情交织在一起,复杂得使人难于理解。因为鸡脚神一经过小商们的摊位,便伸出手去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食物抓过来自己吃一点,大多数是向左右两边的人摔去。有的卖小吃的,看见鸡脚神来,把事先准备好的捧子打过去,手捷眼快的他一把夺过棒子,随手丢在地上。那次他向我摔过来一片糖面油糕,我立即送到嘴里嚼两下吞下去了。哥没吃到,生气的骂:“妈的哟,拣个土疙瘩摔过去打死他龟儿子狗日的”。我自责,如果当时我分一半糖糕给哥吃,哥也不会骂鸡脚神的。

出巡队伍到了庙门前停止前行,要等东岳爷的大轿先进去,众和尚抬着,扶正、坐好,端端正正的坐在东岳堂上的坐位上接受众鬼神的朝拜。这时不知怎么的,有两个被人抬着进堂,听说,是阴差“阴”了,全身发青发硬,是到阴曹地府去捉拿恶鬼去了。当时我是确实相信的,现在想来,可能是扮演者假装给大家看的,为了证实有阴间、阳间之分罢了,不过,这只是为数不多的两三个,增添拜神的浓厚的神话色彩。

而那鸡脚神,不但没有“阴”过去,反而更加神采奕奕,精神抖擞,而且做朝拜东岳爷的姿态也与众不同。众神朝拜只是在东岳他面前“趴一下”,就完了,走了。而鸡脚神拜堂的时间很长,他先是一闪一闪地往后退约二十来步后,左手把钢钗半举在空中,右手撑张起披衫,紧箍着身子,迈着那腾云驾雾似的鸡爪紧贴在他在赤脚上面一张一驰的动,鸡爪下面的赤脚呈灰紫色,颤抖着,面向东岳爷摇曳着,上前“扑通”一声趴下,五体投地,忽儿又猛纵跃起,闪闪的后退,如此五、六个回合。可能是和尚们见他的额头快磕破了,把他拉着,随即往阴司房去了。

听说,扮演鸡脚神的是个乡下粗人,一般的人是扮演不了的,而且听说他还有一定的武功。当时我相信极了。

鸡脚神在众鬼神中出尽了风头,领尽了风骚。他的朝拜表演与大人们的传说一模一样,这说明传者一点也没有夸张(世上,传说和实际的事距离远),而故乡的大人们对鸡脚神的传说 可是一点也不没有涂脂抹粉。

鸡脚神掀起了众神朝拜的最高峰,激起了众人尊神、拜神的最高潮。看朝拜的人,人山人海,像潮水般的涌过来,扑过去,激起无数的浪花。

我虽说是孩子,但也有一股潜在的劲,从众人的腰间挤过去,使劲的挤过去,到了阴司房门口,我一步就跨进去了(就是胆大的大人们也不敢进去的)。这是一间约八十平米的不高的平房,里面点着几盏微弱的清油灯,在昏暗如霾的房里跳动。我见了几个不知名的泥塑菩萨影子,看见两个阴过去的阴差,趟在稻草上,不时地用手捶击着自己的胸堂,我才明白他们没有死。听说是和尚给的钱、米太少了,他们不同意,继续赖在那里要。又借助那微弱的灯光,我终于见到那扮演鸡脚神的,小鬼们正在用黄纸给他擦脸,用皂角水给他冲洗全身,冲干净后,老和尚给他几吊钱,我没有看清,只听见“叮当”响了几下,他拿着了,放在内衣的口袋里,由于阴司房太阴森,我发凉了,退了出来。过一会儿他出来了,有人指着他说:“看!这就是鸡脚神的扮演者,是东乡临河的小村庄的人,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练得一身好武功,又听说去年庙会的鸡脚神也是他扮演的,好小伙儿啊”。

我拥到他的面前,看他仍精神抖擞,经过这几天的劳累,他却没有一点疲倦的样子。年龄最多不过二十岁,我突然叫声:“大哥好”!他轻轻地俯下身子摸摸我的头,突然一股暖流灌穿了我的全身,温暖舒适,再看他时,一闪,他消失人群中了。当时我想,不知那和尚这次给他多少钱啊,我只见他拿到钱二话没说。

朝拜东岳爷的人消退了,拥挤的人也渐渐散去,四周一看,哥没见,父亲也不见了。下午了,我独自回了家。

近七十年过去了,现在社会进步了,经济发达了,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往回看,以前那艰苦的岁月,漫长的苦海,绝处逢生的我熬过来了。这确要一股非凡的勇气,与我同时代的人,好多只因为没有那股超凡的勇气和求生欲望,去了。

我能活到今天,不是什么鬼呀神呀帮助我,也不是东岳爷保佑我,而是靠我自己的勇气和自信,靠我的坚韧不拔的精神力量,但这勇气、自信、坚韧不拔又从何而来呢?

故乡的庙会一天天的远去了,而那庙堂的钟声却一天天的走近我。

想不到,当时谁都想不到,故乡那次的庙会是空前绝后的啊。

就在那一年的冬天,故乡解放了,开头那几年也有会,但不叫庙会,也是同月同日开,叫农资交流大会。庙会没有了,也没有人提了。东岳爷也不出巡了,庙里的和尚除留了一个看寺庙外,其余的全都还俗到周围各生产队务农去了。那满身灰尘的东岳菩萨也不去看他的丈母娘、丈人了。扮演鬼神的人本来就是附近各乡各村的人,他们也只有当故事讲给别人了。他们现在肯定都死了,扮演鸡脚神的那个乡下小伙儿呢,更无从查起,他的表演不知给我多大的启示和力量啊。

现在政府大力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要把频危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起来,传承下去。而故乡的庙会这一“非遗”文化遗产,我断言:不但消声匿迹,而且是永不复返,永远地逝去了。

近年来看电视,北京的东岳庙还在,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与我童年时代的东岳庙,逊色一些。那东岳爷肯定也不如那时威信,至于那东岳爷出巡一事,更不用提了。庙会的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我童年 时代的庙会了。

去吧,永远的去吧,我也快去了。这篇散文,就算是我的一篇纪念文章吧,或许对下一代有一点启示和借鉴的作用。

新疆富蕴县库额尔齐斯镇赛尔江西路

秦云安

180********

2015225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1d0bf5fd84868762caaed5ed.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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