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床底下的一捆棕绳

发布时间:2018-07-02 09:40:09   来源:文档文库   
字号:

   像往常一样,家珍给猪添完饲料,把鸡关进笼子,又收拾了一下房间,就准备抱着一对双生儿女到隔壁幺婆那里去摆摆龙门阵。虽说天黑了,离睡下还早呢,总得找个地方消磨一些时间吧。

   入秋快一个月了,风也越来越凉。家珍特地给孩子们加了件小披风。出门时,好容易才腾出手来把门掩上。家里也没个啥值钱的东西,也就不那么防贼了。

   穿过一道十多米的田埂,就是幺婆家。幺婆和小儿子两口子住在一起,夫妇俩还没有自己的孩子,所以很喜欢家珍快半岁的这对双胞胎,每人抢着抱一个,到里屋逗着玩去了。家珍和幺婆就坐在门槛边,就着堂屋里昏暗的煤油灯,一边衲着鞋底,一边唠点家常。

   “德刚这一两个月还是一直没得信噢?”

   “……”

   “哎,造孽噢,这两个娃儿多乖嘛,硬是勾不回来他的心。你说男人这个东西。唉,我晓得,一说这个事情你又要流眼水”

   “幺婆,唉,我晓得我这一辈子就是个苦命。曹德刚呢,我也不怪他,我晓得自己配不上他。他人长得体面,当兵的时候要不是需要我照顾他母亲,也不会答应这门亲事”

   “嗯,就是嘛,几年回来一次,耍几天都要住到他妈那边切,湾里的人都晓得。那时候我们都说,女人要是守活寡,还不如趁年轻再嫁一道当个二婚嫂”

   “唉,我也想过。你看嘛,那个时候他还当兵,这个军婚呢,国家还不准随便离,就这样干扯起。等说他到单位上工作了,我想是不是可以好转一点,还是老样子。那时候我都二十四五岁了,农村女人这么大了你说还好不好找人嘛”

   “昨年你找去他单位上切,看来这步棋走对头了。不说别个嘛,走一趟,就跟你种下了一对双生儿回来,啥时候修下来的福嘛,嘿嘿”

   “幺婆,你声音小点,别个听到多不好意思。嗯,我本来说去跟他领导讲,如果他实在不愿意啊,我们干脆就把婚离了。那晓得他那个书记也是个当兵转业的,晓得当军属的不容易,就说这个事情我们组织上管定了,不能叫你受委屈。不晓得他后来是郎凯搞的,就把曹德刚给灌醉切了,晚上就送到招待所我房子里来。他们家那个嫂子就悄悄跟我说,妹儿,男人嘛,只要有个娃娃牵到切,就不会那么狠心了。唉,幺婆你说嘛,我还一直是个黄花闺女,这个事情,简直是,哎呀,说不出口嘛”

   “也莫楞凯说,女人嘛,早晚有这么一回。再说,你们本来就是夫妻嘛,有个啥子不好意思呢”

   “唉,我也是楞凯想的阿。也不晓得老天是咋个安排的,就郎凯一次,就稀里糊涂地怀起了,还是个双胞胎。你说嘛,这是不是命嘛。这个曹德刚阿,就是我上辈子得罪的冤家”

   “呵呵,就是哦,这队上的人都说别个李家珍有福,受罪受够了,老天保佑她,一哈就给个龙凤胎”

   “幺婆哟,我还不晓得福在哪里哦。你是不晓得,上回儿赶场,我碰到明德公社的一个女的,她男人和曹德刚是一个单位的。她悄悄跟我说,听到曹德刚在单位上早就有个女的,两个人一起住了一年多了,单位的人都晓得,就是不敢跟我说。本来单位领导想我们要是生了细娃儿,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叫曹德刚跟那个女的断了。嘿,没想到那边那个女的,也怀起细娃了,还生下来了,是个女娃儿”

   “哎哟,造孽嘛硬是。那咋个办呢,两边都有细娃了,他曹德刚选哪头嘛”

   “唉,选哪头。当然是别个啰,他们有感情,又有了细娃,郎凯舍得唉。”

   “那你们还是正式夫妻撒,国家发结婚证的,法律要保护你。要不来硬的,你就切告他,看他敢不敢不要你们母子三个”

   “告状?唉,搞成这个地步,怕是不好阿。我就是可怜这两个娃儿,生下来到现在就没有看到他们爸爸一眼阿。幺婆,唉”

   “好女(儿),莫哭嘛,可能没得郎凯凶。再说了,就是没得这个男人,你自己把两个娃儿养大,二天各人享福还在后头。”

   “……”

   家珍抹了几把鼻涕眼泪,也收住不哭了。这些年她一个人守着冰凉的被窝,眼泪也快流光了,神经也有些麻木了。说实话,她长得确实不太招人喜欢。粗粗大大的手脚,宽脸盘上颧骨突起,皮肤黝黑,即使在长年劳作的农村姑娘中,也是最缺乏吸引男人魅力的那种。但她从小就有个勤快劲儿,也比一般女孩子有膀子力气,经常给曹德刚多病的母亲干这干那,老人家很喜欢她,就自作主张让儿子娶了这个闺女。结婚几年后,老人就病重去世了,可是儿子和媳妇还从来没有往一块儿住过呢,也不知道她临死前是否后悔自己搓和的这门亲。

   夜有些深了,身上披着一件夹袄都觉得脊背有些凉意了。幺婆精神开始不济,打起了哈欠,儿子媳妇明天还要出工,也需要睡下了。家珍收拾了一下,起身到里屋去把熟睡的一对儿女抱出来,打个招呼就开始往自己屋里走去。

   家珍和幺婆两家,是这个山村里比较僻静的一个位置。和大部分村里房屋相对,这几栋房屋建在另外一个孤立的小山坡上。尽管距离村中还不到一里地,但是也接近单门独户了。还值得一提的是,家珍家近邻着就是村中的小学校。这是一个早年间的道观,解放后强迫让几个老道士返俗,房屋则改建成学校了。因此学校的名字也就顺利成章叫做-“灵台观小学”。本来邻近学校,白日里书声琅琅,孩子们打闹嬉戏,应该是很热闹的。可是,这热闹只限于白天,夜里,小学校里可是空无一人。而关于这个道观,村中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神秘感。据老人讲,这灵台观当年的香火还是蛮旺盛的,附近村落都有人来烧香还愿,据说还很灵验。至今,在学校的操场、台阶、墙壁上,都还处处可见庙宇特有的神像石头残骸。尽管是到了新社会,可以村中人对于这曾经和神灵沟通的场所,多少还是有些敬畏。平日里天黑了,村里人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事,一般少有愿意到这里来的。

   家珍却是出了名的胆大。先前和婆婆一起住在这屋子里,后来则是一个人守着个空房。白天一起在坡上出工干活的时候,常有村里妇女打趣家珍。

   “家珍,一个人住那里,不怕晚上有个男鬼来找你阿?”

   “哦,男鬼,他狗日的敢来,来了老子把它XX割下来喂狗”

   “唉,家珍,何苦嘛,要是人家长得很标致,你就跟人家好起算了,总比一个人睡光板床好塞

   “那当然要得哦,就是黑漆麻孔的,我看不清人家长啥子样。唉,你们这些背时婆娘,自己晚上有老公陪到,就来拿你姐姐开心唆”

   打趣归打趣,但是所有的女人都认为家珍敢独自住在这么一个地方,实在是胆大。大家分析呢,家珍人长得丑,心也就大一些,不怕那些不老实的男人来找自己麻烦。再就是,家珍身大有力气,遇到事情几乎可以当一个男人用,胆量也就比一般的小女人壮很多。其实呢家珍也是人,婆婆不在后的好一段时间,她住在家里也还是有些害怕的,时时地还回娘家住一段。但后来有了一对龙凤双胞胎,尽管孩子小,家珍也觉得有了两个小生命陪着自己,渐渐就淡忘了恐惧。

   一段田埂路,很快就走完了。孩子们睡得正香,发出了均匀的鼾息。家珍小心地推开了虚掩的房门,走进里屋把孩子轻轻放在床上。回身出去栓上了门,把饭桌上煤油灯的灯芯点着。等到慢慢摇曳起来的灯光,照亮堂屋的一小部分,家珍就端起油灯,进了里屋。把两个小肉团仔细的安顿在被窝里,她也脱掉外衣,上床盖好了被子。就着微弱的灯光,家珍斜倚在床头把两件小孩衣服修补完。白天也累腾了一天,不觉间眼睛有些迷离了。“困瞌睡吧”,家珍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吹灭了灯,放倒了身子。给两个孩子掖掖被角,轻轻地拍打着他们柔软的小身体,闻着永远也闻不够的奶腥味,家珍开始觉得有没有男人在身边似乎没那么重要了,两个热乎乎的小生命让她感到格外充实。屋外又起风了,竹林“嘎嘎”地传来竹节扭动的声响,还有树枝在屋顶瓦沟间划过的“嚓嚓”声。这一切声响,以及关于隔壁古寺的种种古怪传闻,都不足以吓住和儿女们睡在一起的家珍了。渐渐的,她也发出了鼾声。

   一阵孩子的哭声,把家珍唤醒。黑暗中,她听出先只有男孩子的声音,响亮有力,紧接着女孩那小尖嗓儿又加入进来。“哦哦,幺儿不哭哦,乖,妈妈给你们吃奶奶”,上一次喂奶还是晚饭后,孩子们也该饿了。家珍摸黑坐起来,熟练地轮流把两个孩子奶完。她平日里干活虽苦,吃饭可从来不亏待自己,所以生产后奶水格外旺盛,哺育这对双生儿绰绰有余。孩子们吃饱了,都漾了几个饱嗝,家珍又轻轻地给他们揉揉肚子,迷迷糊糊地唱了几首歌子,又沉沉地浸入了梦乡。

   可能也就过了不到十分钟,两个孩子居然又小声小气的哭闹起来。睡意浓厚的家珍伸手胡乱地拍了几下小家伙,嘴里含糊地呜噜着,哄他们赶紧睡着。这招居然不顶用,男孩的声音更响亮,女孩的哭声更尖锐。小小的卧室一下子像开了个小道场。

   “两个小背时的,干啥子嘛,大半夜哭丧哦,哭哭”

   家珍再也躺不住了,她揉了揉眼睛,骂骂咧咧地坐起来。孩子们还是自顾自地哭闹着,没有似乎被她的不耐烦吓着。家珍仔细听听,觉得这哭声和平时要奶吃的声音似乎有些异样,更加急切,也更加烦躁。她有些担心,是不是小孩身体有什么毛病了?这是最急人的事情了,小东西也不会说话,不舒服就会嗷嗷的哭。一边想,她一边穿好外衣,揭开蚊帐,擦亮火柴小心的点着煤油灯。看看孩子们的脸色,红润依旧,摸摸额头也都没有发烧的迹象。也许是灯光刺激的作用,两小东西哭声更是加高了一个分贝,连幺婆家的小黄狗都开始被惊动得叫唤起来,屋内小孩哭,屋外狗叫声,此起彼伏地呼应着。疲惫困倦的家珍,也被这架势搅得心烦意乱,一时气极,扯着嗓子使劲吼起来:

   “小瘟丧,平白无故哭啥子,再哭老子把你们甩到地坝里去,你们信不信?”

   或许是被这一嗓子给惊住了,或许是小家伙们要倒倒气接着往高音上攀爬,总之,哭声一下子凝固了。屋内有一两秒钟蓦地恢复了安静。喧闹过后的宁静,让人的听觉一下子敏锐很多。就在这一两秒的瞬间,家珍捕捉到外屋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像有东西在划动地面。再凝神听去,那声音似乎没料到这边哭声的戛然而止,马上也随之定住了。“老鼠?蛇?还是屋里进来什么其他野物了”,家珍的心跳一下子急促起来,她下床趿拉着鞋壳,端上油灯,从床根操起自己平日里预备的一把菜刀,一步步往外屋挪去。孩子的哭声再次在身后响起,但是家珍早已充耳不闻,她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手脚止不住有些哆嗦。但她还是麻着胆子,走到了外屋。风从门缝、墙缝里灌进屋内,微弱的灯火被吹得剧烈晃动,家珍右手抓着刀,腾不出手来护火苗,便不敢走快怕灯灭了。灯光把她的影子打在侧面墙壁上,头发披散着,手里还举着一把微微晃动的菜刀,影子不住摇曳着。她觉得自己呼吸似乎都停止了,心提到了喉咙口。仔细打量着地面和几个角落,尽管比较昏暗,但她可以确认没有什么东西。只有靠墙边那个大黑漆木柜,顺着家珍的视线过去有一个死角。黑漆漆的,啥也看不到。

   “打,啥子东西,还不快出去,老子把你杀了”

   叫喊一声为自己壮胆,家珍端着灯慢慢地蹭过去。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都不像是从自己的嗓子里发出来的。灯光漫过去,那一小片黑暗被压迫得越来越小。家珍猛地停住了,她看到柜角露出了一只脚尖,那是一只穿着布鞋的“人”脚!

   家珍整个头发几乎都倒竖起来了,她挥舞着菜刀,厉声嘶喊了一声:

   “是哪个砍脑壳的,你进来做啥子?啊”。

   这一声啊,真是足够的尖利和穿透,连外面不住吠叫的狗也一下被喝住了。家珍就是要让隔壁的幺婆一家也听到自己的这一声。

   就在这一瞬间,角落里窜出一条黑影,忽地一声吹灭了家珍手中的油灯,扭身扯开了大门,飞似的出去,“簦登”几步就跑远了,幺婆家的小黄狗也一路狂吠着追了过去。屋里,家珍手一软,菜刀坠地,油灯粉碎。两个孩子还在里屋扯着嗓子哭喊。

   “幺婆,幺婆呀,你们快点来哟,这里有强盗哦,快点罗”

   幺婆家那边,几个人打着手电,拿着棍棒,噼里啪啦地跑过来。

   ……。

   白天,生产队也来人了,仔细看了家珍的屋里屋外。从家珍的床下,大家拽出了一捆棕绳,结结实实地一捆,足足有10多米长。家珍呆呆地看了半天,哆哆嗦嗦地说,这不是我家的,昨天下午还没有看到,因为我爬在床下找过鞋。老队长分析说,很明显,这个人悄悄进屋把绳子藏在床下,自己也躲起来。想趁家珍熟睡后勒死她,没想到双胞胎们不停的哭喊打乱了凶手的计划,最后逃之夭夭。那么谁又想害这孤儿寡母的呢,图财害命,还是图啥呢?大家各自心里嘀咕。

   家珍呆呆着坐了一天。大家说,她吓得有点痴了

   第三天,家珍跟队里借了50块钱,和幺婆说声照看下家里的猪和鸡鸭。就抱上一对双生儿去男人的单位了。她当着单位领导的面,从包里拿出了那捆棕绳摆在男人面前,不说一句话只是流泪,男人也煞白着脸不说话。

   几天后,男人和家珍每人抱着一个孩子回到了学校旁边的家中。

   男人回来后,破天荒地请湾里的远亲近邻吃了一顿饭。席间,男人敬大家酒,说常年在外,家里面老母全靠乡亲照顾,很是感谢。再敬一杯,今后还指望大家再帮助照料家里的妻子和小儿女。几天后,男人又回单位去了。

   不到一年,家珍又添了一个胖大男孩。

   又过了几年,男人回来一趟,把家珍和三个孩子都接到单位安家了,渐渐变卖了老屋的房产,再也没有回到湾里,听说他们后来一直生活得很安稳。

   这家人走了,但是故事却一直在湾里面流传。幺婆每回总是压低嗓子对人说,家珍走前告诉她,“幺婆,灯是吹灭了,但我却看到那个人的脸了。是谁,我不说,到死也不会说的,说出来除了娃娃造孽受罪没得啥子好处。”

   七岁那年,我和同学们课间在灵台观小学的场坝里玩耍,看到一个男人在打量旁边的房子。有认识的孩子悄悄说,这就是曹德刚。我走近些看,果然是个长得很体面的男人,白白净净,器宇轩昂,挺让人亲近的。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e1d4a6220975f46526d3e115.html

《女人床底下的一捆棕绳.doc》
将本文的Word文档下载到电脑,方便收藏和打印
推荐度:
点击下载文档

文档为doc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