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梅的诗

薛梅的诗

【薛梅简介】

薛梅:女，满族。河北承德人。文学硕士，国内访问学者，现为河北民族师范学院副教授，承德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有专著《承德诗歌简论》《与面具共舞》，主编、参编《中国网络诗歌前沿佳作评赏·下》、《承德满族》等多种文献及著作，有诗歌、诗歌评论看发于《诗刊》、《诗歌月刊》、《北京文学》、《诗探索》、《青年文学》、《诗林》、《诗潮》等刊物。

【薛梅的诗】◇我看到一只山鹰

然而，黑暗之上

你久久地盘旋，有风声传来呼吸

黑夜也无法遮蔽，你炯炯的眼

这凄惶的人生，每一扇窗口的故事

都在你的眼里分解，化作一条流动的河

在高远处，繁星点点

我像一个梦游的孩子

骑在山鹰的翅膀上，我感到害怕

又感到无限的荣光，我们从秘密的云层穿过

当一重又一重的光亮涌现

我必须承认，我非常喜欢

我喜欢大地宽厚的羊群在天上飞

我喜欢你发出闪电般的声音

我喜欢天外的天，山外的山

我看到温暖的主人——

你把我升起！

以凌厉，以速度，以不屈的活下去

◇一阙长调

这一切在那里就像海洋

蓝色海洋，只唱着一首歌曲

高音有浪花的喧响

低音有水草的呓语

更多时候，是这支曲子的回旋

眼底深深的沉静

在那里，这一切就像故乡

有望不到尽处的草色青青

有挺起脊骨迎风而立的钻天白杨

这只曲子走了那么远的路

也能够一下子找到

最准确的音调

那些温顺的羊的倾诉

闪亮在树梢的鸟的啁啾

葡萄紫的汁液溅出的欢笑

玉米金灿灿的誓言

响彻的云霄

在那里，在那里啊

你我都是活着的节拍，安魂的歌谣

◇漫过戈壁的声音

请允许我晚些出门

那时四野低垂，星星爬起来

远处的风漫过戈壁

我会变得越来越小

被包裹起来，化作一粒尘埃

我经过一座屋脊

檐上的小兽肃穆而立

长风浩浩，丛生着荆棘

像一枝攀援而上的花朵

像一对欲飞的鸟的羽翅

我发现一匹马蹄的痕迹

在干旱中裂出松树的细丝

这深处坚硬的景色

让我无法移动，风翻卷上来

夜在漫漫流逝

我在风中气若游丝

那骤然而至的寂静

那金色的海市蜃楼

大声唱着谣曲

好像天地是我的父亲母亲

◇老家的灯火还亮着

我的河岸，我的城

谁将你忆起，初春的夜这样长

谁家的女儿，还在天涯

初春的夜竟这样长

要渡过怎样的流水

翻过几重山峦

要如何从一垛垛的草堆中生绿

像缓缓移动的脚步

如何在积蓄的乡愁之后

飞奔如猎猎的长风

当我笨拙得吐出那声称呼

灯光正透过空房子

像一束欢快的抛物线

落在展开的波浪里，毫无怨尤

颤抖的河流通体发光

照彻一脉脉青山，天就亮了

◇我看到了牧羊的鞭子

我和所有人没有不同

都在赶往一个山口的路上

我不过多留意些路边的草野

那些紫苜蓿的梦，车前草的绿

就涂满了我的裤脚和袖口

生出些清风，云朵，和星星

我爱着这样的平坦

一望无际的辽阔

但我却无力阻止跟随众人

奔向命定的归途

我只能将它们养在我的血脉里

形影相随，一路颠沛

然而，那多汁的色彩

辽远又辽远的草香

总是能够将我一眼从人群中辨出

作为一个痴情的异类

我甘愿做待宰的羔羊

我闷着头，护住脉门

让我的血液在疼痛的鞭打中

一次，两次，无数次

休眠，更新，循环，不死

我的草原依然坦荡

有浩浩的风将狭仄的山路

同化为云天相接的宇宙

我庆幸

我自有我的万里长天

牧羊的鞭子抖动得越急

我越生动，越丰富，越安静

梦越美，香越久

那些清风，云朵和星星

缠绕着，挟裹着，像稳稳的宿命

◇夜雪行歌

我永恒的部分

尽管这是个寒冷的夜晚

我仍然扑向你

如你自四面八方的涌来

脚印，这出神的妙笔

融化多少苦涩的甜蜜

一步是一句偈语

一步是一处禅机

波动的星河，颤抖的枝叶

两岸的邀约诵读在素白的静谧里

而空旷，这安宁之乡

温柔地落在我疾行的胸膛

我慢下来，看这骤然而亮的夜色

穿越我，穿越手掌

送来爱人的呼唤，释放微小的美丽

远山，声音连着声音

寂静含着寂静

我跟随着，雪一样的，花白的头发落了一地

◇真相

时间是一个鞭尸者，无论身前

还是身后，都响着它的踅音

它总是模糊，不容我看清眉目

总是在明晦时分，就消逝于虚无

它有着种种玄妙的咒语，它能将

激情的波涛，瞬间化作呼吸的泡沫

我站在一条大鱼的背上

将舟楫揽入自己的怀抱里

我学着耐心的巧匠，在桃舟里

雕龙画凤，建造庙宇

我听到梦里有金翅的话语

它携着我的影子，从未遗弃

尽管岁月的流水最终会淹没我

但它，同时也是一个魔术师

它把我身体里的山河

变成了我们从前记忆中的摸样

◇对视高度

大境门并不高

我站在它的下面

却越来越渺小

“大好河山”，山河好大

我看见了一条河流的高度

如果我们记住了这正反阅读的四个字

我们就找到了我们的敬畏之源

东西太平山，商武两用地

这不仅仅是张家口

这是我们精神的凯旋门

山河至尊，你我只是永恒的泡沫

◇像风一样干净

一想到草野低伏

就看见风，站起来

有了形状，有了神态

触着了天，够到了远

风推着风，草挤着草

无垠的泪水奔涌着

眷爱着生，无畏着死

命里的命，蕊中的蕊

顶天立地的风，带着野草香

干净，透明，在四季里行走

◇巡夜的词

我眺望故乡的方向

燕山隐约起伏，那么深沉

彷如一切都在睡梦之中

今夜，雪花落下来

赶在一年的岁尾

一边拥抱尘埃，一边传递洁白

我无法准确说出内心的祷告

只有岸边的小屋透着呼吸

风提着一盏又一盏的灯在走

我就这样脉脉相望

倾听那些不断加厚的声音

一同沉入这无边的梦境

◇隐在秋天的气象

我不是信徒，但每到一个城市

我都会选择来一所寺庙

身边的死亡太多，语言无力

生与死神秘的关联，我在这里可以安放

我们这一群刚刚从恩师葬礼上归来的人

又一起来到云泉寺

我没有看到云彩里的清泉

庙宇里盘旋的梵音，却将我浮起来的心

归拢，允许我念只属于一个人的经

我对每一座神像施礼

给每一位逝去的和健在的亲人祷祝

赐儿山妙相庄严，善待脚下众生

我轻走轻望，更多的时候敛眉低首

像秋天的一片叶子，自然安憩在根部

天空高远，蓝天澄净

我知道我的手依然握着我的手

在季节的一个个轮回

“我的父亲回来了，他没有死去”

【薛梅的评论】一个满族女子的巫语

——读薛梅诗歌有感

文/陈德胜

我时时认为，诗歌，是这个世界上少数的几个具有神秘性的事物之一，它内敛、幽闭、痛苦和不被理解。薛梅前段时间给我发来了她写的诗歌，嘱我为她的诗歌写点什么。一直以为她是搞文学评论的，尤其是她的诗歌评论，我十分喜欢。她的诗歌评论缜密、放达、言之有物。她与简明合著的《中国网络诗歌前沿赏析》可以说是当下诗歌评论的经典，我曾用一个月的时间，把它读完了，大受裨益。今天知道，她还写诗，而且写的量很大。写诗歌评论的人写起诗歌来，也许更能把握语言和在场的关系，更能把握情绪和节奏的关系，更能把握内心世界与读者和诗人同行的关系。薛梅是满族人，她的诗歌叙事繁绵，情绪沉稳，有着那个民族特有的神性在里面。而女性诗歌所应该包含的细腻、咏叹、幽怨她时时彰显，而那个民族血液里所蕴含的理想、指向、祈愿她也表达不尽。

薛梅长期生活在承德这座山城，那满族人所打造的山庄、寺庙、街巷总带有一些远古信息，周围的地质所形成的奇峰异石总给人以神秘感。我长期以为，这个城市是有一种“巫”在里面的，那种缓慢、闲适、自语、冥想，不带有任何功利色彩，精神自足的城市基调，也养育了诗人。正像她在诗中写过的，“谁能解开声音的秘密，如蛊穿梭于心胸。”所以，薛梅在诗歌中写道：

我怕我的眼里有火光

我的唇上有殷红

我怕我的泪珠读出了遥远而又遥远

我的脸颊说出了不能对人言的思念

——《月光》

她说，只有满月能够读懂，我最后的呓语。在《月光》《在铁一样的骨头里生长》《今夜掠过一匹白马》三首诗里，她更多的是倾诉。“我的酒窝是护佑的桃木符。”她把自己融入到自然里了，在诗人的内心世界里，“自然”的物象把自己提升到一个高度，而“物象”的宽广有映衬出诗人愁绪和无奈。这是诗歌中的两极，一方面自然的东西先于诗人抵达，不可更改，另一方面诗人触碰到的物象又和自己那么贴近、合拍。薛梅似乎是很喜欢秋天。我曾几次在秋天去过承德，这个时候，这里的树叶也不那么繁盛了，从市区里向远望去，外八庙也更加清晰可见。在这组诗歌里《雨后的秋》《秋天，以自己的方式轻轻飘起（三首）》等都和秋有关。

或许，早已预言的暴雨

如期而至，只是如期而至

这劝阻我都懂，却终不愿独自逃生

暗夜的雨啊，墙颓瓦碎

从北方冬日起步，从真诚与热爱起步

一点一滴的印迹寻找，烈火烧化了眼瞳

——《雨后的秋》

在《雨后的秋》里，诗人用这样极富震撼力的语言诠释与命运抗争的这样一个事实。借“秋”为底色，设计一个复杂、黑色、迷乱的世界。进而她写道：

我无法洞悉人性，指间的沙

越来越少，终有一天全无

也许，透明也是无味，也是别样的雨打风吹

如果存在就是合理

我是该好好反省，自己的缺失

在十月辉煌的国度，我沐浴三天，净面洗尘

——《雨后的秋》

薛梅也在反思，虽然世界很无奈，但也要时时修正自身。经历过那么多人与事的变故，自己的内心会更加澄澈和安宁。我经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是这个世界狭窄才使诗人的内心宽广，还是诗人内心的忧郁窥探到世界的秘密。我想，应该是后者。

作为一个诗人，薛梅从未忘记对承德这个地域的吟唱，在她这组诗歌里《故乡三咏》《黄昏的河岸》《腊月》《平泉三叠》等都与这片土地有关。

我不知道冬天也会搭野台子戏

那一天傍晚锣鼓一响

我看到成群的乌鸦在火烧云的暮色里飞翔

那一刻，我的奶奶腊月倚在门框上

老泪纵横，小白菜的唱腔就飘呀飘的

像踩在没有冻实的冰河上咿呀呀的惊悚

——《腊月 本质》

薛梅，“她笃定的守在伊逊河畔，看花开燕去，看水流云在。”她很能在语言上进行转换，也就是说，当情感深处乡间的时候，她的语言即刻展示为轻盈、欢快、口语和当下农村生活，尤其在《腊月》这组诗歌里表现得很明显。那种歌唱性的极为朴素的诗歌语言带有新鲜的乡野气息，带有古老的歌调性质，与所表现的主题十分贴切。

在和故乡有关的诗歌中，较其他诗人区别的是，作为学者进入文坛的薛梅，尽显她文化思考的特性，当然也有激情的准备。在《平泉三叠菇之魅》中：“雾霭般辽远的乡情凝成一滴滴白菌丝体渗入故土休养生息随着芽孢伸展，成熟伞花似的真菌，演绎了几多传奇生命本就在自然中孕育百代时光，始终如一。”她加入了分析、归纳、发现、阐述的成分。她没有再进行对客体吟叹，而是将一个本来不构成诗歌元素的事物重组和升腾。

于是，她开始思索，对坝上那特有的空旷与遗迹、大风与散石：“喊——回家” ！

战乱曾破坏安谧

自然却依然送给人类爱恋

美到无言，对岸红山脉脉凝视

一种柔软，让硝烟的遗址

淡化苦难，游客的来来往往

咏叹生活的甜，和葱茏的暖

——《故乡三咏 听石》

给故乡多美的语言也不过分，在“听风”“听石”“听雨”

这三首诗歌里让人读来具有旷野之感、苍凉之感、素朴之感、巫语之感。“当蓝天跳进七星湖里”的时候，薛梅也置身在苍茫之中。故乡是内心的辽远，即使身处“此乡”也觉得遥远。因为诗人的语言系统不是对故乡简单赞叹，而是对故乡事物的一个修正。那故乡最清晰、最完整、最鲜明的表述，是诗人继续在这里生存的理由。在《艾草过端阳》这首诗里，她找到了类似诗歌源头的家国概念，在她这组诗里，这首诗歌的气度和完整性高于其它的诗作:：风从河谷吹来不时飘动遗落的长衫渡在彼岸跃起，沉下两千载的时光楚国在湘水里呼唤青涩枝藏起言的苦难盈浓香 燃无尽的思念楚歌里绵绵的叹息引在此岸植入心尖历的悲风起落落是谁一株隐忍的艾草张望在河畔。她创作上的简洁，和对历史的倾斜，以及穿越的视线被很好的安排了在一起。长衫、楚歌、艾草、河畔一脉贯穿下来，成为了无法逾越的完美。这首诗读起来清亮，但是负荷又很重。这里所蕴藏的是诗人对另一个诗人想象和温热。

在另一首《在一本诗集里温养目光》里，她同样表达了对诗歌本身的感悟：“以为走失了的其实一直都在身边真的无法描述一颗心的柔软时间的眼站在云端——那些挚爱的文字陪在北方的北融化一季季的青春在日渐长高的视野中成熟.。”这是她理想的诗歌，也是自己理想的状态，那安静、稳定、理性诗歌时间和行为模式。诗人在现实生活中，会常常因那些非诗的因素困扰着，我们在努力摆脱我们周围的缺陷。既然我们有足够的意识使自己成为一个成色不错的诗人，我们的热情和诚挚就会在现实与理想之间营造一个天堂。这一点，薛梅做到了。在这个美好的“眷恋的中年”我们同样怀有一种谦逊的愿望。因为我们的“时间在时间之外”。

《时间在时间之外》在这组诗歌里它的篇幅稍长一些，但也稍显凌乱，但仔细阅读，我们不难发现是“我”也就是诗人自己的灵魂历程，从中也夹杂着人生经历和自身的文化进程。我们谁也逃离不了时间，其实人的身体就是一只缓慢行走的钟表，走到哪里停止，我们无法预料。但诗歌给了我们答案，“巫”的语言也会告诉我们：“如是破绽也必是入口”。入口，同时也是出口。在这首诗歌里，我们看出了她的强烈的洞察力和孤立的情绪，以及对她所处的那个地域的隐秘东西的抑制。她还会预测下一个一分钟，是喜悦还是忧伤。

以写诗歌见长的薛梅，从她的诗歌中，我们看到了那种正在发展中的、极富感染力的特质和力量。我们也看到了她对诗歌的个人立场和具体实践，以及她新的思维所触碰的诗歌多么敏感。和她完美而系统的诗歌评论相比，我的这些和她诗歌有关的文字显得多么不完善。

但值得说明的是，我会永远真诚、谦恭地对待所有的诗歌和“巫”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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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c2aa1e77492fb4daa58da0116c175f0e7dd1191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