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南北方民歌的风格差异

关于南北方民歌的风格差异

邓春华

本来第一辑打算直接聊聊陕北民歌的，那种豪放直白的风格是我非常喜爱的，正好今天群里一个四海为家的朋友刚路过湖北恩施，在当地学到了一首土家民歌《六碗茶》，特地把词打了上来，我觉得这首歌很有意思，不妨先拿出来对比一下：

男：我喝（huō）你一口茶，问你一句话，你哩那个爹妈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哪来恁（nèn）多话。我哩那个爹妈噻，早已上坡啦。

男：我喝你两口茶，问你两句话，你哩那个哥（guō）嫂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哪来恁多话。我哩那个哥嫂噻，早已分家啦。

男：我喝你三口茶，问你三句话，你哩那个姐姐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哪来恁多话。我哩那个姐姐噻，早已出嫁啦。

男：我喝你四口茶，问你四句话，你哩那个弟弟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哪来恁多话。我哩那个弟弟噻，早已上学啦。

男：我喝你五口茶，问你五句话，你哩那个妹妹噻，在家不在家？

女：你喝茶就喝茶，哪来恁多话。我哩那个妹妹噻，还是奶娃娃。

男：我喝你六口茶，问你六句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多大啦？

女：你喝茶就喝茶，哪来恁多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这是首很有情趣的土家族的情歌，用的也是对唱的形式，这种形式在各地的山歌里是非常多见的。说的是一个男子到一个女子家去，女子按照礼节给男子倒了一杯茶，男子却醉翁之意不在酒，喝着茶却开始问女子的家里人，从父母开始把女子所有的兄弟姐妹都问了一遍，女子一边责怪男子多嘴，一边却把自己家里人的一切情况都告诉了男子，父母下地不在家；哥嫂分家出去了，自然也就不在家里；姐姐出嫁了，也不在家；妹妹上学去了，也不在；弟弟还是婴儿，自然不懂事：这分明告诉男子自己是自由的，现在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最后女子告诉男子自己的年龄，我十八了。十八，是一个怎样的年纪呢？在民间，当然是一个最适合婚嫁的年纪了。也许从表面上看，无法知晓女孩子的态度，但仔细想想，如若她对男子没有半点意思，干嘛还边说他多嘴一边却一五一十地都说出来了呢？而且话中的意思很明显，没有半点推托的意思，那么好戏也许就在后头了。

尽管意思很明确，却不失南方民歌普遍具有的含蓄婉转的特点。连男孩子套女孩子的话都搞得这样绕来绕去的，女孩子似乎也喜欢这样绕着回答问题。直到最后问年龄才显得有些唐突，但女孩子显然没有介意。

早在南北朝时代，《乐府诗集》中就收录有许多南北朝民歌，比如有一首非常著名的《西洲曲》（忆梅下西洲）即是南朝民歌，在这首民歌里，一个痴情的女子对恋人炽热而微妙的相思让整段词沉浸在一种相当美妙的气氛里，虽然情节不一样词也是明显经过文人修饰过的，但这种含蓄浪漫的风味却与上面这首《六碗茶》有诸多相似之处。而同时此的北方民歌，却要显得直白大胆得多，比如同样在《乐府诗集》里有这样一首北朝民歌《折杨柳枝歌》中一位女子大声叫道：“门前一株枣，岁岁不知老。阿婆不嫁女，哪得孙儿抱？”，很明显，这是一种迫切希望快嫁出去的心情写照。没有南方民歌中所极力渲染的爱啊恨啊思念之类的。潜台词只一句话“我要嫁人！”

当然，相比而言，这首湖北恩施的《六碗茶》也不像真正的南方民歌那样过于婉转，相对来说还是比较直白的，一则因为没有经过文人润色，二则时代也在进步，或许当代已不需要像过去那样隐晦地谈婚论嫁了，三则从地域上讲，湖北恩施是属于比较中部的地区，或许因此也少了些江南女子的儿女情长，但总的来说和北方民歌还是很有差异的。

下面这几首是陕北民歌：

　　　　1．《四妹妹》

夜黑地灯花花结双蕊

　　　　清早起喜鹊鹊脑畔上飞

　　　　绥德来了个四妹妹

　　　　黑咕噜噜眼睛爱死个人

　　　　腰身身软来人样样俊

　　　　笑一面勾掉了哥哥的魂

　　　　亮一亮嗓子歌声声脆

　　　　爱的些后生们没瞌睡

　　　　四妹妹，爱死人的勾命鬼

　　　　四妹妹，你是哥哥的心槌槌

　　　　山丹丹开花蝴蝶蝶飞

　　　　你是陕北的米酒四海飘香味

2．《三十里铺》选节

三天没见三哥哥的面，拉上黑山羊许口愿；

多会儿见了三哥哥的面，好像猴娃娃过新年。

睡到半夜里梦了一个梦，梦见三哥哥上了奴的身；

慌忙就把个腰搂定，醒来却是一场空。

前沟里下雨后沟里阴，因为三哥哥许了一口牲；

如今的神神满不灵，不给凤英来托梦。

想起了三哥哥细嘟念，奴的老妈妈把奴噘；

茅子里偷着哭几声，哭几声三哥哥太无情。

茅子里出来把眼泪掉，邻家大嫂把我笑；

3．《秃子尿 床》

碗豆开花麦穗穗长，奴妈妈卖奴没商量。

一卖卖在高山上，深沟里担水泪汪汪。

水担放在半坡上，手指媒人骂一场。

只说女婿比奴强，又秃又瞎又尿床。

头一道尿在象牙床，二一道尿在红被上。

三一道和奴同床睡，尿在奴家脖项上。

尿在脖项奴家气，脱下绣鞋打女婿。

打的轻他不理张，打的重了叫亲娘。

前炕断在后炕上，双膝跪在当炕上。

不是你姐姐不是你娘，奴家打你为尿床。

你的尿床不改好，干吃捞饭不喝汤。

你的尿床改好了，鸳鸯夫妻才久长。

从上面这三首陕北民歌中明显可以看出陕北人的豪放和直白，心动也好，欲望也好都是不需要掩饰的，也是可以直接大胆唱出来的。陕北人的思念不需要借助于莲花梅花之类的象征物，相思也不再只是一种心情，而是一种行动，然而无论是上山许愿还是埋怨神灵，哪怕是梦中的幽会，这些都解不了心头实实在在的相思，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无论南比，相思的痛苦是一样的，不一样的只是表达方式，南方的少女含在心里，北方的少女急在行动上。但在这里需要特别提一下的是关于《三十里铺》的故事，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也是一个无奈的悲剧。悲剧的原因并不是我们一般所想到的四妹妹和三哥哥中有一人已经不在人世了，相反，他们都还健在，只是四妹妹最后没有嫁给三哥哥，而三哥哥也娶了别的女子，后来三哥哥的原配去世后也没有再娶。就像歌词里唱的“家住绥德三十里铺村， 四妹子爱上哪三哥哥”，当年，他们都是老乡，甚至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吧，后来三哥哥去当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四妹妹并不像大众所期望的那样是个对爱情忠贞不渝的女子，她后来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给了邻村的人，并生育了子女。现实就是这样，没有歌中唱得那样美好。而当兵在外的三哥哥也娶了别的女子。这首歌是当年村里知情的老艺人为他们编的，但这首歌却为三妹妹和她的孩子们带来了极大的痛苦。虽然在陕北民歌里对爱情的态度是异常奔放自由的，但实际上在现实生活中爱情远没有这样自由，正是由于这首歌使得三妹妹和她的孩子们在乡人们面前始终抬不起头来。（很显然歌词中有段段落是比较露骨的，只是现在流传开的版本里已经删去了这些内容了），更为遗憾的是，由于这首歌的影响，三妹妹的几个儿子已经四五十岁了都还没有娶到媳妇。实际上我很难理解为什么一首歌会对她的生活造成那么大的伤害，但这无疑让我对深深热爱的陕北民歌蒙上一层别样的情绪。似乎喜爱它有时候也是一种罪过，也许这些民歌里曾经葬送过许多段美丽的爱情。

或许，民歌里的爱情原本就是脆弱的，因为它离生活太近，太真实了。《三十里铺》可能只是其中一个并不突出的代表罢了。即便是开头的那段《六碗茶》那样精心的试探后，结局又会是怎样呢？我们当然愿意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从此是幸福的。至于事实到底如何，便没有人会去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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