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札记 151 美 丽 错 误 唐诗宋词中的维特根斯坦哲学狂想 杨澄宇 如果说尼采宣告了上帝的死亡 那么处于哲学生涯后期的维特根斯坦则宣布了哲学的死讯 既敲响了丧钟又当起了掘墓人 如果他还活着 一定会做那一个隐居与徘徊的守灵人。 思念是一种病 哲学也是一种病 它们都是人类因为天性患上的精神疾病。他说 哲学是碰到语言的界限时头上撞起的肿块 这么说来 爱情则是碰到思念的界限时头上撞起的肿块 而哲学与爱情本身的目的就是理解它 轻抚它 消解它。这估计是从古至今以来最华丽最炫目 也最难消解的肿块了 而具体的道路则来自于对于日常生活语言的研究 因为哲学的那个肿块正是因为撞到了语言的界限 也就是误用了语言 那么厘清语法 还归朴素 则家园在望。比如说 赫利克里斯的名言: 人不可能两 肿块的病灶在于 在人们日常习惯中 是可以踏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进同一条河流的 短时间内 时间的流逝不能改变河流的指称。 尔曹身与名俱灭 不废江河万古流。我突然意识流般地想到了杜甫的这句诗 且慢 按照维氏的说法 诗句 不正是对于日 常用语的反动 吗不也是那勇敢的一撞吗 忧愁惊怖 喜怒哀乐都由此而生 我们大可对之仔细考量一番 且当他山之石。 书架上正好有一本杂烩书 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 顺手牵来 扉页上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望岳: 岱宗夫如何 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 阴阳割昏晓。荡胸生层云 决眦入归鸟。会当 起手一句 岱宗夫如何 按照正常的语法 该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152 读书札记 是用上问号或感叹号的 而且隐去了感慨的主体 就是 我的存在 五 言当改为七言 吾问岱宗夫如何 而这个主体的缺失 也贯穿这八 句与整个中国诗词史 但凡开宗明了地说出 我来 那也差不多成散 文了。这种主体的缺失 绝不是西方狄俄普斯式的迷失 在大多数情 况下如豪放派是彰而不显 在婉约词中是欲语还休 但这种存的自信 确是从来没有动摇过的 而且也要把这种自信传导给读者。 譬如这句 如当头棒喝 让读者没有任何思考的犹疑 撇去尘世中 其他的纷扰 直接被推入诗人的这个感叹中。下面几句正是对于这句 感叹的抒发 但主体迅速地转换为泰山。 齐鲁青未了 从语法角度 这正是高度浓缩了主谓宾。 青 是泰山的青而造就了齐鲁的青 一 句颇长的描述句 仅仅缩成了五个字 如同果实压榨成汁。 下面的颔联则不仅仅是浓缩的果汁 而是发酵成酒了 这也许是 为什么诗歌总与酒联系在一起 因为都是浓缩的艺术啊。回到这句 那个 割字如天外飞仙 无迹可寻 从语法角度看甚至有点无理取闹 但这一割 毅然决然 酒香飘逸而出。下面颈联与尾联的主体又转变 为诗人自己 而且物 我交融 层云不可能从胸生 归鸟也不可能 入双 眸 但这种违反语法与颠覆物理常规的做法却突出了一个大大的主体 从 物 来 并且迸发出了最后的千古绝句: 会当凌绝顶 一览众山小。 我交融走向 物是人是 或 物非人是是中国古诗词基 本的两条出 路 物非人是的诗句也是比比皆是 随便举一例 杜甫的赠卫八处 士开头两句: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人的光辉总是会笼罩物质的流变。换言之 我们很少出现真正意义上 的 物是人非 即物质清晰而人的模糊与迷失 就算是 人面桃花 之 叹 这个叹的主体并没有迷糊消散。 观一叶而知秋 这首诗对于日常语言的背叛在于: 隐藏于背后的 主体的清晰而坚定的不断变换 主谓宾的高度浓缩与颠倒 动词的天 马行空 主体对于客体优美的包容。这些特点在许许多多的唐诗中都 能捕捉的到 有的甚 至有些疯魔的美感 如李贺 大有语不惊人 死不 休 不疯魔不成活的气势。但这也绝不都如此 否则也不成为诗歌了 读书札记 153诗歌之为诗歌 就在于无限的可能性。如刚才说到 物是人非 以及主体的自信 变换的坚决 这些的另一面典型则是李商隐。 著名的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 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 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 这就是典型的物是人非 那个思考的主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体迷失在物质的光辉下 若干年前我读到谁写的关于这首诗的野狐禅 说这首诗可以拆成无数种可能 比如 锦瑟无端思华年 一弦一柱五十弦。庄生春心托杜鹃 望帝晓梦迷蝴蝶。沧海日暖珠有泪 蓝天 这如同一所语言的月明玉生烟。此情可待已惘然 只是当时成追忆。迷宫 每一词都有无数种解释的可能性。维氏的哲学在这里大概是满身淤青了吧。钱钟书认为这首诗前六句是描写 锦瑟以及琴音带来的感官反应 后两句是自我的感慨 全诗也是作者对于自我创作的总结。这大概是在这堆语言密码中解译的最为通畅的说法吧。 那么 物非人非呢 还看李商隐的无题: 昨夜星辰昨夜风 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 通。隔座送钩 春酒暖 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 走马兰台类转蓬。 星辰已是昨夜的风景 今朝的心情也已随风而逝 不可捉摸 我 的光辉 她的光辉与 物的光辉都是那么黯淡 如同夕阳下最后一抹残红 但这与西方的迷失又不同 没有欲望的作祟 只是一种淡淡的迷醉 轻轻地喟叹 也是一种绝美。 再说宋词 相比于唐诗 宋词更显得吐气如兰了 但气息毕竟柔弱不少 有的也当得起 气若游丝这四个字。既然没有那么刚烈 撞上去的肿块看上去就没有唐诗那么明显 当然那个 吐气的主体也显现得更加柔弱起来。而客体的层次与变化则更加多样。王国维说 诗之 优雅的美。境阔 词之言长。他说 词 要眇宜修 即一种别致、 于是又随手一翻 是晏殊的浣溪纱: 一曲新词酒一杯 去年天气旧亭台 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在这首小词中 场景如同电影一般不断跳脱变化但也是优雅的跳脱 不觉突兀。酒、亭台、夕阳、落花、归燕、小园、小154 读书札记 径。这些客体从中展开 都在主体不断地关怀与光辉之下 从日常生 活用语角度而言 有些句 子宛如白 话 比 如第二句 去年 天气旧 亭 台 单独看来仅仅是一幅幅孤独的画面 主谓宾依旧消失 但全词却 没有散乱的感觉 这就全在于主体的串联。这种白话 也许按照维氏 的哲学 是最好的。叶嘉莹说晏殊的词可称得上 圆融 没有绝对的 孤寂与悲伤 某年某月我在苏州一所寺庙的花园石门上突然看到 尘 刹圆融四个字 我想这几个字必将成为一种心灵印记与符号 总会在 最需要的时候出现。这首词的圆融在于他没有顾影自怜 而是看到燕 子归来 香径徘徊 浅唱低吟 自得其所。 而我们也确实发现 一些脍炙人口的诗句确实符合这样的条件 即平白的语言 比如李白的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这里 主体与客体没有了反复的跳跃 清晰明了 语言 田埂老农也能明白 比喻简单而低调 没有撞到语言界限的肿块 感情 是那么的纯洁与美丽。这类诗歌 直抒胸怀 如李后主的词 描写的是 感情的事件 另外有许多诗歌则是描写 感情的意境 那么则需要 一些理性的分析与思量 才能品出好来。 说回宋词 诸位看官也许不服 说这随手一翻就是如此婉约短小 的浣溪沙 豪放派如何 呢 那好 我就在 键盘上敲出东坡的 念奴 娇 赤壁怀古 这样的千古绝句就是抄誊一百遍也是一种享受: 大 江东去 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 人道是、三国周郎赤 壁。 这是上 乱石穿空 惊涛拍岸 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 一时多少豪杰。 半阕 我们可以看出 场景的变化不再那么华丽与迅速 就是大江大浪 大英雄 客体对象的朴素就体现了主体的生活意旨 而主体再也不如 在许多婉约派中那样 琵琶遮面 隔岸观火 甚至把自己想象成为另一 个主体 而要被问 春水吹皱 关卿底事 高扬的主体 从另一个角度更体现出对于日常用语习惯的背叛 我们来看下半阕: 遥想公谨当年 小乔初嫁了 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 谈笑间 樯橹灰飞烟灭。故国 神游 多情 应笑我 早生华发。人 生如 从语法角度看 公瑾的雄姿英发 谈笑间 曹魏的 梦 一樽还酹江月。 读书札记 155樯橹灰飞烟灭 是 我在故国神游。钱钟书则认为故国神游的是 公瑾。当然这些主语都一如既往的省略了 这种不符合语言习惯的做法 并没有带来任何不快 这样的肿块其实就是摩西头上的肉角 给予人类缪斯的神性。这首词是典型的 物是人是 大江大浪大英雄存在过 于是永远 存在 通 过对他们 的观照 我 也无比 清晰 地出现 了。 天上之明月 山涧之清风 苟非吾之所有。但他们却证实了 我 的存在 所以 我与他们皆不朽。 不说元曲了 其实诗词的发展就是当时社会的娱乐史 所以我们现在很难见到美丽的诗词了 因为现代商业社会批量生产的音乐还有摩西的那双肉角吗 唯一能见到端倪的还是在少数词人的手中 比如方文山的青花瓷 处处都是肿块 也就有了堆砌的不和谐 但毕竟让我们闻到了一点古旧的味道。 是的 诗歌就是美丽的哲学 是一种相思病 是对于家园永久的想念 田园将芜胡不归诗 诗歌也是撞到语言界限的肿块 但是 我们古人就是这么死心塌地去撞那南山 才有了东篱下的采菊。就是那么用速朽的生命去观照不朽的物质 才能共三光而永光。这种毅然决然大乘者 借用佛家语 当如香象渡河 截流而过。小乘者 则缱绻反侧如春水东流。就是那美丽的背叛才有了美丽的邂逅 是那达达的马蹄声 无论是 踩在江 南的 雨 巷 还是 维也 纳的 大街 都是 个美 丽的 错误 作者单位: 牛津 上海 咨询有限公司 新 书 预 告 凤凰出版社近期将推出王小盾教授 起源与传承 中国古 代文学与文化论集 本书将作者近年来的重要论文 围绕 起源 与 传承这两个核心概念 时跨上古至唐五代 深入探讨了中国古 代文学与文化的相关问题 体现了作者对于事物本质及渊源的关 注与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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