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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19-08-01 14:54:22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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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城
来源:《文苑·经典美文》2012年第10

        小时候喜欢铜,自然喜欢药店里的铜臼,金光明润,摆在柜台高处,后边透出隐隐的药名:半夏、当归、荆芥穗、紫花地丁……一重重的小抽屉直达屋顶,就像佛殿后边的小观音像一样,多到无穷。我印象里,药店和佛殿都有一种气氛,这气氛让人小声说话,阳光透进来时,格外平稳。

        总之,这铜臼迷住了我,我拿着橘子皮口袋(干了的橘皮可以卖到四毛钱一斤,是我冬天的收入),站在柜台附近定定地看它,我发现在铜臼上围着铜杵还盖着一圈小皮子,可以防止药粉迸溅出来,周围放着小方纸,捣好的药面儿就一味味堆到上面。铜杵因为经常使用,亮到了顶点,而药粉的气息,自然好闻。

        这光亮和味道使我产生爱情,使我在路上恍惚,在课堂上用整堂课的时间细想——要是能把臼翻过来,厚厚的、重重的,让药粉无声地流到纸上该多好……我几乎相信那个捣药的人是最幸福的人了。

        老师居高临下站着,看见我眼睛斜到一边,就知道我又走了神。我能由此一直想下去,想到药店的硬臼木椅子,瓷瓶,上边放的一副鹿角,推不动的大门上有一对铜环、秤盘、秤坠,和紫檀木上的黄铜星记……

        铜臼能捣所有东西,把一切变成粉,无限地捣,光是这种想法就让我感到过瘾。而我只有在秋天松果落地时,才能用块旧布包上些干树叶揉搓,变出些粉来。然后我拿着树叶粉末的小瓶子晃来晃去,想着沏成茶水给父亲喝。有一回真就这么做了,我把捧给刚下班的父亲(粉末都已滤得干净)。父亲虽然对我的好意略感奇怪,但还是喝了,喝了就拖着鞋过来找我。我和妈妈在大房间里笑,他一来,我们就笑倒在地上。他说:这是什么?我死了你们都要倒霉!

        后来一想到父亲认为国家会替他申冤报仇就想笑,一直笑到去山东下放的路上。那时,我正在收集花生皮和果核,准备做我的动物饲料。

        我养鸡、兔、乌鸦和山羊。我捣饲料的捣子,是石头的,臼,也是。臼,多用潍河以东一百里东山的石料凿成,新的很浅,旧的深,当然旧的石杵就磨短了。我的臼是借来的,有道细细的裂纹,不是很好,但依旧迷人。说借三天,那三天我就一直捣,用粗纱布把捣过的东西罗成粉,剩下的再捣。我蹲在床边忙这件事,床边还堆着玉米叶和地瓜干,那是配方。捣过的粉很细,有一种磨坊里和地里的土味。我把成品装进一只旧鞋里,每次用小勺计量,一天两次喂兔子。兔子饿得不耐烦,妈妈就把地瓜干直接丢到兔窝里去了。地瓜干未经过粉碎、计量、库存就直接被兔子吃下去,让我不快。但这种不快还来不及到达恼恨的程度,石臼就还人了,我的食品工业跟着就停了产。石臼摆在集上,三块钱一个,粗粗的、白白的。而用过的则会显出一种绿色,浅绿,里边的石色也因此显出细致和光润来,有斑纹,摸上去是凉的。这样的一种石质(实质)的好看引起了我的另种崇拜,想到了磨光的石头、城里的石台、庙宇光洁的样子、台阶上稳重而斑斓的花纹,就更不要说图章店里那些清凉的印章了。要是把一块做臼的石头镶到王府井百货大楼的台阶上,别是一年就磨光了吧。我没觉得这是在买卖中间,而是像进入了一个庄严的展览,每一块石头都甜润动人,甚至连带着满脸皱纹并不甜润的摆摊人。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8f7536256394dd88d0d233d4b14e852459fb392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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