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卤

发布时间:2020-11-04 01:18:30   来源:文档文库   
字号:

点卤

【摘 要】沿着友谊南路,向北,穿巷子,直走。左手边,就是李若梅的豆腐店。巷子深,两边摆满了蔬菜、水果,流淌着熙熙攘攘的人。李若梅是个做豆腐的女人,开着一家豆腐店。不做豆腐的时候,她读诗。这个习惯让她和左邻右舍的小商贩有点不一样。南方的下午,春阳西斜,热浪依然咄咄逼人。店面里开着空调,很凉爽。

【期刊名称】翠苑

【年(),期】2017(000)005

【总页数】5

【关键词】豆腐 左手边 子深 西斜 下午 上面 一瓢 奶奶家 结婚生子 开门营业

沿着友谊南路,向北,穿巷子,直走。左手边,就是李若梅的豆腐店。巷子深,两边摆满了蔬菜、水果,流淌着熙熙攘攘的人。

李若梅是个做豆腐的女人,开着一家豆腐店。不做豆腐的时候,她读诗。这个习惯让她和左邻右舍的小商贩有点不一样。

南方的下午,春阳西斜,热浪依然咄咄逼人。店面里开着空调,很凉爽。房间不大,前半截是店面,后面是操作间,中间隔着实木柜台,柜台上面是装饰墙,隔开了两个相对独立的空间,一扇小门连通着前后。一张实木茶台,李若梅坐在一把竹椅上发呆,另一把空着的椅子上放着一本诗集,是于秀华的那本《月光落在左手上》。白色的封面有点灰扑扑了,翻看得多了,书有些旧。没有顾客,一切显得安静。只有巷子的嘈杂偶尔夺门而入,钻进耳朵。

每天这个时候,李若梅最惬意。早上的繁忙过去了,豆腐也已经卖完了,案台已经收拾干净,明天要用的物件也已经准备好了。她终于可以歇歇了,时间是半下午,又还没有到下班时间。她不急着回家接孩子、做饭,这个时间是她自己的,她会给自己泡一杯茶,看上几首诗。最近她喜欢上了于秀华的诗,她喜欢诗中那种粗粝而灵动,真切而深邃,在生命的质地惨淡中透出华贵的表达。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读到这一句,李若梅被打动了。李若梅喜欢于秀华的诗歌。在李若梅这里,好的诗歌读起来一定感同身受、身体疼痛、情感共鸣,无论写的是什么,凡是不能打动她的诗歌都不是好诗歌。李若梅喜欢于秀华诗中那种泥沙俱下的感情深度,她总是能在诗中照见自己,好像是在说自己,不由得就被打动。

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

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

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

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

它们过于洁白 过于接近春天

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

恍惚如突然飞过来的麻雀儿

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

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

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

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

告诉你一颗稗子提心吊胆的

春天

这首《我爱你》,李若梅早已经可以背下来了,可还是喜欢,看了一遍又一遍,因为李若梅觉着自己曾经也是一个稗子,怀揣着爱情。诗集后面的跋中,于秀华说,即使我被这个社会污染得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而回到诗歌,我又干净起来。诗歌一直在清洁我,悲悯我。这段话,李若梅也觉得是在说自己,虽然李若梅一直在生活的尘埃里摸爬滚打,从事着和诗歌相去甚远的职业,也不会写诗,可是她觉着读诗就是在清洁自己,这个爱好就是生活给她的最后的一点暖意和悲悯。

做豆腐和读诗有什么关系?没有一点关系。可是就是挡不住李若梅喜欢,她说她读过的诗集也有十几本了,木心的《云雀叫了一整天》,海桑的《我是你流浪过的一个地方》,阿多尼斯的《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还有海子、食指等诗人的诗集她都读过。

诗,实在是个没有用的东西,尤其在东莞这个遍地都是世界工厂的经济发达地区,诗歌显得尤为无用,不当吃不当穿。读诗没有让她的生活变得更好,但也没有更坏。自从那年在阿瓦提,她开始读诗,她就再也没有放下过,读诗至少让她觉得活着不是那么难,还有一点意趣。

21岁的李若梅,没有去过太多的地方,在乌鲁木齐上完中专,就又回到了生她养她的阿瓦提县。这里是刀郎人的发源地,这里有地道的刀郎歌舞和穆塞莱斯。如果那个秋天,她没有在胡杨里遇见一个叫十一的诗人,她的命运也许和现在完全不同。

县里为了扩大宣传,搞了一场名为刀郎劲歌舞,情醉阿瓦提的文化活动,请了一些内地的文化名人和微博达人来参加,十一是请来的嘉宾之一。

当时李若梅在村里的小学代课,报名参加了文化活动志愿者服务工作。活动期间,她忙着给人带路、讲解,招呼大家休息、吃饭,做一些具体的服务工作。

十一是位诗人,开幕式过后,在一系列参观刀郎民俗活动中,他丝毫不显眼,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有点旧的白衬衣、近视眼镜、沉默不语的微笑、腼腆又有些羞涩的面容,这些都是李若梅不熟悉的,却也吸引着她不时看向他,而彼时他刚好也在看着她。

晚上的篝火晚会上,刀郎人尽情地唱歌跳舞,那些歌,唱得撕心裂肺又一往情深。唱歌的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白天还拿着锄头在地里干活,或者在胡杨林里放羊;夜晚,在篝火旁,他们却都是歌者、舞者。他们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旋转起来,却比年轻人还轻盈。

他盘腿坐着,像个真正的刀郎人那样,一杯一杯喝着那种只有阿瓦提才有的穆塞莱斯。那天他喝多了,站起来说了好多话,有关生命、爱和死,都是她听不懂的话。

过去了很多年后,每每想起那个夜晚,他说过的那些话,她又觉得那些话都是说给她的,说给她一个人的。

秋天的胡杨林里,金黄的叶子掉了一地,踩上去簌簌作响,树上的枝头间,还有更多金黄的叶子,等着掉下来。

活动很快结束了,十一要走了。分别时,他们一起又去了胡杨林里,走了很多路,说过的话却不超过10句,甚至没有一句像样的对白。他们都是羞涩的人,但还是有些微妙的情绪在滋生、酝酿。虽然只有他们俩知道,最后他送给她一本自己的诗集。

她读他的诗集的时候,他已经回到了他在南方海边的家。她读到了海的腥味、潮水的喧哗、空气中的咸味,那是潮潮的海的味道。

这一段没有开始就结束的恋爱,如果这也能称之为恋爱的话,却彻底改变了李若梅,她是因此才喜欢读诗的。她是因为想要看看海,才不顾家里人的反对,辞职离开新疆外出打工的。

十一像古代的行吟诗人一样,到处参加活动和体验生活,他的诗里也就有了很多地名。李若梅的生活是不用体验的,这些年她追随着他的脚步去过很多地方。她在南宁的米粉馆里刷过盘子,在桂林的街边卖过袜子,在北京的后海当过导购,在上海的淮海路上发过传单,当她终于明白,她和十一终究是两个世界的人,永远也不可能真正在一起的时候,她流落到了南方以南的东莞。她累了,想要稳定下来,想要有个家。

她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豆腐店里打工,跟着师傅,学会了做豆腐。豆腐必须当天做,隔夜就馊了。所以,每天凌晨3点,当别人还在熟睡时,李若梅就得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帮师傅舀水、烧水、磨豆子、做豆腐。等做好豆腐,已经差不多6点了,接着打扫店面、收拾桌椅,接着开门营业——卖豆腐。

师傅做事麻利,性情温和、开朗。没有事情的时候,她喜欢摆弄一下花草。店里种了很多多肉植物,给非洲堇控型,剪掉花月夜长出的准备开花的那一部分,因为它一开花,整个植株就要死了,师傅不想让它死,就只好剪掉准备开花的部分……师傅做这些时,屏住呼吸又小心翼翼,害怕弄伤了肉肉小小的茎和叶子。30多盆肉肉都摆在向阳的那一面窗台上,阳光充裕,肉肉们色彩斑斓,萌到人心里。

只要不耽误做事,师傅支持她看诗集。师傅给她说,这个世界的人分两种,一种是有趣的人,一种是无趣的人。有趣的人对许多事物都觉得有趣,而且不断在日常生活中制造乐趣,欣赏得了平凡,也hold得住繁华。无趣的人对许多事物都觉得没趣,也不去制造乐趣,终日拼命争温饱,其实人生的快乐时光,大部分都是在看似无用的事情上度过的。

师傅不过40几岁,有时候却像个饱经风霜的老妇人,有时候又简单得像个孩子。她教李若梅磨豆子时说,磨豆子的过程,也是一个审视自己内心,把一些不好的东西寻找出来,再消化掉的过程。 磨个豆子,也能被她说得这么文艺,李若梅不由对这个40几岁的女人好奇。师傅一个人带着个小女孩生活,她从来不肯讲自己的过去。有时候,她会在没有人来的时候发一会呆,李若梅看见她微微扬起的嘴角,知道她一定是想起了过去一段美好的时光。但她不说,李若梅就不问。

李若梅在店里工作了三年,完全学会了师傅的手艺,和师傅相处得也好。师傅把自己的表弟介绍给了她,师傅的表弟在东莞的一家私立学校搞管理,忠厚实在。他们交往了大半年,见过双方家长后,就毫无悬念地结婚了。房子是按揭的,在东江边。据说地铁要通过这里,几个月之间房价一平方米一下涨了好几千,好像凭空成了富人。可是因为是唯一的住宅,无法变现,高兴是高兴,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

有时候想起这几年的事情,自己居然就在此结婚生子了,居然做了母亲,感觉有点恍惚,自己真的在这个叫东莞的地方扎下根了?

等到女儿出生,李若梅从心里慢慢开始踏实起来。丈夫天天去上班,下班回家买菜做饭,偶尔也出去喝个酒、打个牌,但都不上瘾,晚饭后他会带孩子在小区里转转,他像一个丈夫该有的样子。他不读诗集,但他也不反对李若梅读诗,他能理解妻子有时候需要一个人待一会。这样的日子就是普通人的日子吧,可是谁不是过着普通人的日子呢?

孩子快要三岁了,可以送幼儿园了,师傅帮她在相隔着半个城区的友谊南路盘下这个店。看着她添置了家什,进了豆子,帮她理顺了进货的渠道,就由着她自己干去了。

李若梅最讨厌人家叫她豆腐西施,她觉得这个名称充满暧昧,有点不好的意思。有那大大咧咧的顾客,一进门,大着嗓门喊着:哎,豆腐西施,来块豆腐!她冷着脸,手起刀落切着豆腐,并不看来人,不温不火的一句拿去。常常叫来人意识到自己唐突了,下次来就规矩多了。

附近很多人都喜欢吃她做的豆腐,想吃,要来得早,下午来常常就要空跑了。

豆腐营养丰富,价廉物美,是普通百姓的家常菜,比起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豆腐和白菜一样,都属于寒品。民国何刚德《客座偶谈》卷四载:科举时代,儒官以食苜蓿为生涯,俗语谓之食豆腐白菜。李若梅说,这多像我啊,一个贫寒人家的女儿,在这个城市里打拼。小小的一块豆腐,也可以繁衍传承我的人生,对于我的未来,没有比它更大的东西了。

李若梅尝试用各种豆子制作不同的豆腐。原材料很好找,去杂粮店买来黑豆、青豆、红豆等,经过磨豆浆、过滤、冷却、点卤、按压成型等一系列操作,最后终于成型了。最近她又准备再研制一下胡萝卜豆腐、牛奶豆腐等,总之,加什么料可以任意发挥!

李若梅说店小,有些做法就行得通,哪怕我今天做绿豆,明天做黄豆也无妨。顾客虽然少,却能细水长流,只要是吃过我做的豆腐,喜欢的人一直在,我就能一直做下去。我愿意把时间用在挑选豆子、清洗豆子、磨碎豆子、看着豆子变成豆腐这个过程中,这其中虽然有辛苦,但也会产生种种愉悦感,李若梅卖的就是愉悦感和健康。

豆腐可以被炸、煎、烩、炖、炒、煨、烤,成为油豆腐、臭豆腐、卤豆腐等,它走出作坊,出现在餐桌上,人们会说它味道有多么好。但对于李若梅来说,它的乐趣只在制作的过程。他们其实根本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多少丰富的秘密,它的秘密比它成为菜肴的一刻更为美妙。

做豆腐,说简单也很简单,首先要洗豆腐包。这要分是做干豆腐还是做大豆腐,做干豆腐,那要用长长的粗纱白布,大约半米宽,几十米长;做大豆腐的豆腐包,则是很大很大的方形,也是粗纱布,边长大约要两米左右。把豆腐包洗净后,晾干,备用。

黄豆大约要泡一个晚上,才能泡开,上磨磨成豆浆,再把豆浆放在很大的锅里熬,直到熬开,停火。这时,要过包,使豆腐渣和豆浆分离。在棚上吊一个十字架,将一块方形的豆腐包吊在十字架的四个角上,就形成了一个很大的网兜。将熬开的豆浆一瓢一瓢地倒进豆腐包中,另一个人需要一摇一摇地晃动着豆腐包,使纯豆浆从豆腐包中漏下来,流到放在下面的大缸里。到一定的程度,要用夹板夹住豆腐包中剩下的豆腐渣,将残留的豆浆挤净。直到所有的豆浆都过完包了,豆腐渣就和豆浆完全分离了。

将豆浆放在大缸里稍微凉一下以后,就开始点卤水了。李若梅将卤水盛在一个小碗里,倒里边一点,就用勺子在豆浆中搅一搅,她的眼睛始终注意着豆浆的变化。再放一点卤水,再搅一搅,直到认为满意为止。这是做豆腐的最关键的手艺。

点好卤后,把缸的盖子盖上,等一会儿,看到豆浆已经成了脑了,里边有一朵一朵的豆腐花,与清水相伴的时候,也就是豆浆分离为豆腐花和清水的时候,就可以压豆腐了。

压豆腐前,先将压大豆腐的木框摆好,用那种大豆腐包,即极为宽大的方形豆腐包放在木框之中,开始将豆腐花一瓢一瓢地舀到木框里,水哗哗地从下边流出来,豆腐花沉积在木框里。等到木框里的豆腐花积满了,将豆腐包的四角翻过来,将豆腐花包住,上面用木板压好,上边再用石头压好。等到豆腐不老又不嫩的时候,揭开木板和豆腐包,豆腐就做成了。用刀割成一块一块的,就是好吃的豆腐了。

李若梅说自己是在做豆腐这件事里找到自己、成就自己的,如今她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独立、恣意……像个女神。她说如今这个样子,是她最想要的样子,而这一切是豆腐带给她的。她说做豆腐是一个慢慢明晰的过程,在杂芜的忙碌之中,味道得以慢慢展现,就像自己的人生,是从30岁开始,她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做豆腐最关键的是点卤。卤水是盐井中打上来的盐卤,与石膏一样,点在豆浆中都是起凝固作用的。点进去就会凝起豆花,将豆花用布包起,挤出水,压实,就成了豆腐。水留下的多就嫩,水留下的少就老。北方人喜欢老豆腐,南方人喜欢嫩豆腐。南北豆腐不是以用什么东西点来区分的,主要是以嫩和老来分的,另外工艺有点不同。现在工厂生产的豆腐已经没有卤水点的豆腐了,吃石膏点的豆腐更健康,但卤水点的豆腐更好吃。

李若梅坚持用卤水点豆腐,也许是坚持那么一点点心意。她说想要做出人们心目中最好吃的豆腐,从来都没有捷径可走。它首先需要你拥有良好的味觉,知道什么才是最能打动人的豆腐;其次,它需要夜以继日的锤炼,寻找最适合的豆子,一点点改进软硬的比例,反复尝试点卤的技巧,最后,练就只属于你个人所有的、独一无二的做豆腐技巧。看着李若梅神情专注地点卤,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奇妙感觉,这让我想到她平庸而繁忙的生活中,忙里偷闲读读诗,虽然看似没有用处,可对李若梅来说却是必需的精神生活。

再平凡普通的人,内心也有一点点和别人不一样的精神需求吧,也许就是那一点点,让他们独特起来,让他们之所以是这个人而不是那个人,我们想起来的时候心里温暖柔软。

夏天的正午,太阳毒辣,吃过饭的人们都去午睡了,一个孩子偷偷溜出房门,站在院子的大太阳下,四处静悄悄的,躲过大人的看管,有点兴奋又有点无聊。突然院子里飞来一只蝴蝶吸引了孩子的目光,她追逐着,想要抓住她,蝴蝶在刺玫院墙的花上飞飞停停,逗弄着孩子追逐着,好几次差一点就要抓住它了,可是它最终嬉闹一番还是飞走了。小孩子绊倒在刺玫院墙边上哇哇大哭,到底是因为被刺玫扎着了疼痛而哭,还是因为蝴蝶飞走了失落而哭,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哭声越来越大,惊心动魄的委屈和失落都化成越来越撕心裂肺的哭声。这个哭声,惊醒了70多岁的老奶奶。

奶奶拍掉孩子身上的土,安慰着孩子说,蝴蝶的天性就是要围绕着鲜花飞舞,就是一时抓住了,最终也会飞走的。奶奶给你折一只属于你的蝴蝶,它可以一直陪伴着你。

孩子依然不依不饶地哭闹着,奶奶回屋里,打开木头柜子,拿出一些大小不一的红色的纸,摊开在吃饭的小台子上,又拿了剪刀,她这才坐下来,比划着纸,折折叠叠,不一会一只栩栩如生的纸蝴蝶就好了,蝴蝶的翅膀颤动着,马上就要飞起来的样子。奶奶拿在手里,逗弄着刚才还抽抽噎噎的孩子,此刻她已经惊讶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在小孩子的心里,奶奶太神奇了,像个老仙女,可以变出会飞的蝴蝶。

老奶奶后来又给小女孩折过飞机、蜻蜓、青蛙……这些纸折的玩具是小女孩寂寞的童年中最快乐的玩伴。老奶奶折这些物什的时候,大多在下午睡完午觉以后。她颠着小脚,别到柜子前,吱吱呀呀打开柜子门,从最上面一层格档里拿出平常存下来的报纸、抚平的包装纸、写对联剩下的红纸等等各式各样的纸头,坐下来,拿起剪刀,随意抽出一张来,先剪去毛毛角角不能用的地方,把纸修剪成长方形或者正方形,然后放下剪刀。她常常会拿着纸在手里转来转去比划一番,再歪着头想上一想,过一会才开始折起来。一旦她开始折,她的眉眼也仿佛舒展开了,微微笑着,眼睛随着手中的纸转来转去,整个脸仿佛笼罩在一种光晕中——神采奕奕。有时候嘴角还会随着手里的动作轻微地抽动一下,仿佛是在用力,折纸的手也灵巧起来。这时候她全心沉浸在手上的动作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小女孩崇拜的眼睛,不错珠地盯着她看……

老奶奶是甘肃人,不识字,老伴去世得早,没有子女,她一个人住着,手脚利索,性情开朗。小女孩的父母要上班,早上天还没有亮,就把小女孩送到奶奶家,晚上天已经黑透了才下班,他们再把已经睡着的小女孩抱回家。

奶奶家穷,一间屋子,中间用土块的火墙隔开。冬天火墙接了炉子在前面,做饭兼取暖,后半间一张架子床占去了大半,墙角立着粗壮的木头柜子,是她家唯一像样的家具了。前半间是土质的灶台,土块垒起来,表面用草泥磨平,垫上报纸,就是饭桌。奶奶爱干净,尽管家徒四壁,但床上的单子抻得平平展展,窗户的玻璃擦得像没有玻璃,地上没有铺砖,也没有抹水泥,就是裸露的泥土,但也是扫干净的,没有碎屑杂质。奶奶对小女孩很好,吃食不够,她拿出自己的口粮给小女孩子做吃的,给她讲故事,教她背属相口诀:

老鼠前面走,跟着老黄牛。

老虎大声吼,兔子抖三抖。

天上龙在游,地上蛇在扭。

马儿路边溜,羊儿过山沟。

猴子翻筋斗,公鸡喊加油。

守门大黄狗,贪睡肥猪头。

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如今过去了三十几年,老奶奶早已经入土为安了,我也已经人到中年,老奶奶折纸时的一颦一笑却还在心里。

和李若梅在一起的这个下午,我又想起她来,她折纸的样子好像还在眼前。

李若梅和她的师傅,还有我的老奶奶都是普通人,却也都是心里有光的人。那一点点的光,像做豆腐时的卤水,经由它的点化,让我们平凡的人生也有了意趣和内心的快乐。

聊了一个下午,大部分是李若梅在讲述,我在听。要走了,我却想起于秀华还有一首诗,《九月,月正高》最后几句:

但是九月那么白。除了白,它无事可做

多少人被白到骨头里

多少人被白到穷途末路

但是九月,总是让人眼泪汪汪

田野一如既往地长出庄稼

野草一直绵延到坟头,繁茂苍翠

不知道这枚月亮被多少人吞咽过

而我这里,布满血迹

但是我还是会吞下去

就是说一个人还能在大地上站立

你不能不抬头

去看看天上的事物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7e16ca831b2e453610661ed9ad51f01dc2815783.html

《点卤.doc》
将本文的Word文档下载到电脑,方便收藏和打印
推荐度:
点击下载文档

文档为doc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