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王世襄《锦灰堆》，有个情节忍俊不禁：老头在谈朋友家做菜心得时，称主料、配料、黄酒……都得自己带，末一句提到香菜，说：香菜也须农贸市场购，细而长的不如短而茁的好。做一盘炒鳝糊，如果胡椒粉、香菜不合格，未免太煞风景。透过这话，可以想像：有一次，老头做炒鳝糊，无意中伴以细而长的香菜，食之索然，且懊恨不已的神情。这不是讲究——我以为，说这话的，是懂得平常生活之美的人。
在我们那儿，香菜叫芫荽，音为“言虽”，这两字，仿佛透着《楚辞》的古奥与清香。王世襄所说的芫荽，应该出自北方，短而茁者多露天而生，回味多，细而长的多为大棚所育，少了与天地直接交融的灵气，味道自然差了许多。家乡的芫荽，也有细而长的，但并不见得柔弱，口感脆嫩，味道并不比短而屈者差。此话若是我说，其实要加一句：茎染有微红者，最香！边缘有锯齿的小叶，翠生生的，根部的茎泛出紫红色，煲汤或红烧鱼时，摘几根丢下去，味道比青芫荽胜出许多。然而这东西，似乎很多人不习惯吃，此香味在吃不惯者看来，简直就是臭味，即使老饕如汪曾祺，即称“原来不吃芫荽，以为有臭虫味”，后来夸口说什么都吃，人家给他一大碗芫荽拌面，彼时的汪怕没面子，咬牙吃下去，才习惯，也就是被迫的。
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觉得臭虫味，全然是清香味，其实，清香究竟还是不妥，因为那香味，实在难以形容，且有些窜，或者说有狷介之感，而不像水芹类蔬菜的悠然，这东西的清香，留在印象里与凉拌是密不可分的。第一次吃应当是在外祖父家，那时候，他还活着且活得有滋有味。他喜欢芫荽凉拌卤牛肉，每年冬天都要吃，牛肉是我们那里的黄牛肉，现在超市所售牛肉与之根本无法相比，一定要“瓜肉”，也就是牛身上带筋的腱肉，煮得略微的烂了，冷了，切成片，淡淡的咸卤味，此刻拌以切碎的芫荽，加白糖、香醋，淋少量麻油、酱油，拌匀，搛一块，牛肉香与芫荽香清劲简洁，还有牛肉筋，入口咯咯地响，混合着芫荽柔茎被嚼的清脆声音，如聆听清泉漱石，又如品味遥远的古乐，食之觉得人生实在意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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