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力感[汪老师的无力感]
汪德胜是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江镇镇的初中语文老师,给江镇的
留守儿童上了20多年的课。镇里人外出做馒头,孩子完全丢给了老师。汪教师越来越迷茫了,那是一种无止境的挫败感
过了40岁,汪德胜觉得自己教不动了。
20年前,他相信自己有改变自己的能力。20年后,他承认自己非常无力:每天来到学校,似乎就是为了看这些孩子怎么自己。不在乎很容易,在乎才需要勇气。“学生比我有钱”
他是江镇初二高年级的语文老师。
江镇隶属于原称安徽省安庆市怀宁县。安徽一直是劳务输出大省,江镇又是其中的基本特征,这里出好面点师,青壮蜜饯一批一
批地去大城市做馒头,这让江镇早早有了“中华面点师之乡”的名声。江镇初中是这个不足4万人的镇子上唯一一所中学。学校不大,3个年级一共有598名学生,其中留守儿童接近九成。
只有汪德胜和教师们知道,教育他们是件无比棘手的丑事事。汪德胜和孩子们一样,留在了这镇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险问题要解决。那感觉就好像同样漂在海里,可他却以为自己在给别人扔绳索。
24年前刚入职时,王德胜热情很高,以为自己将反观正因如此天真的孩子、求知的眼睛、亲密而严厉关系。但不是这样。空荡荡的镇子里,生活是沉闷而绝望的。这里没有旅馆,没有餐馆,原因很
简单:20年来,江镇人只出不进,基础设施毫无必要。种地之外,这里只有两件事:馒头和馒头的周边生意。
沿街一个个的蒸笼店外堆满木屑、竹篾,屋里家家都在编蒸笼。到了7月,雨一场连着一场。水混着边角料一起流进水塘,水塘里浮满绿藻、手工业垃圾,人穿着大雨靴�着泥水放牛,到处是牛粪垃圾。
他的学生年轻、好动,有股戾气,对老师是试探和考验挑战的消极:太严厉会恨,不严厉又瞧不起,每一天都要拿捏分寸。他们可以一口气干掉抓走一瓶酒,醒酒了就把厕所隔板捅出一个洞,洞修好又动手拆电缆――汪德胜搞不清他们的恶意从哪儿来。
汪德胜大专文凭,抽十几块的“黄山牌”香烟,个子不高,脸黑得像炭一般。他的样子是典型的乡镇教师,不像镇里人那么不修边幅,衣着举止有点“拿着”,说话引经据典,以知识分子自居,真诚负责,清高又无奈,夹在土和洋中间,位置很尴尬。
镇子里,他是念书点石成金的反例:念完大专,一个月赚2000块,抽的烟比学生抽的还便宜。他的存在显示了知识的无用:从投入产出比上说,就不如那些孩子们的父母念完初中去做馒头。汪德胜也瞧不起这镇子。他说江镇是个矛盾的地方:闭塞、脏乱、观念陈旧,没有公共设施,唯独不缺钱。私人的房子都弗内留斯很好,室内装修精致,一家一辆小汽车,锃亮地停在泥路上,突兀中带一股横劲儿。
1991年起,江镇人因就闯出了一条路:去大城市做馒头。早年日子不好过,馒头铺就四五平方米大,只够铺一张面案,白天做馒头,晚上扫掉面粉,躺案子上睡觉。
也正是那时,汪德胜大专毕业,专业是师范,分配到江镇初中,他成了镇上的“文化人”,当时的他二十出头,雄心壮志。镇里人外出做豆腐,孩子完全丢给老师。当时的学生说,汪老师是真的严
厉,为了把学生的行为习惯身心健康纠正过来,他让他们背对初试,双手按着黑板,自己在前面挥着笤帚打。打完问:“我打你了,不服你告我去!”
没有人告他。他在乎这些孩子,孩子们虽小,却能凭直觉感到老师的管教里透着善意。他们跟老师很亲。
现在的汪德胜不动手了,也不再是那个“拿工资的”、受人尊重的“文化人”。江镇也富了。20年来,他们的馒头连锁店开遍了北京、上海、南京、广州,年收入在10万-20万之间已经算低,在镇上要被人因笑话的。
“我们堵车绝不比北京差。”江镇人说,“大年初二都不敢开车出去走亲戚的,要么你7点之前走,要是高峰期,8点出门,5里路要走3个小时,11点才到!”
现在,江镇富了,腊月放假,家长们回到村里,沿街摆起麻将桌。汪德胜打不起那么有大的赌注,站在旁边看,眼见十几厘米高的一摞现金,一会儿挪到这里,一会儿挪到那里。这些在外面辛辛苦苦赚了人能一年钱的人,看重面子,愿意让人觉得自己混得好,这一切面子都体现即使在了牌桌上:他们输得快,输得大,输得面不改色心不跳。
孩子们站在一旁看,家长烦了,丢过去千八百块:玩儿去!孩子们拿了钱,家长散后,他们上桌搓起麻将来。
在江镇的留守是学生中的富有阶层。父母在外务工,赚得多,又因为补偿心理,觉得“既然爸爸妈妈不在身边,那就多给一点钱”。他们是“馒头二代”,年纪身上带着借记卡,卡的另一端,父母一年到头不断地打钱过来。
“我们农村孩子,一般星期一到校脚上钱多,可到了星期五,这些留守的孩童兜里还留守能摸出红票子!”汪德胜说。他管不住,只能犯愁:“一个星期三四百块开销,跟大学生差不多,每天买水果
就要花掉20多块钱,上课玩儿手机,没收之后三五天又买一部,根本不把没收当回事儿。”
父母常年不在,孩子们手上只有两样东西:钱和自由。而这恰恰是小孩子最难用好的东西。“简直就是5+2=0”
初二是汪德胜最头疼的一个年级。
江镇初中的老师们也常说,初二是留守孩子们的一道槛。这现象不是只有江镇有。2014年,中国青年研究中心学者张旭东,对全国农村留守儿童做了调查,调查结果让她惊讶地发现,所有指标中,初二留守儿童资料都是最高的,问题也最大。而在江镇初中,这问题虽说推向了极致。
和所有青春期的孩子一样,初二这个年纪上,他们有了模糊的自我意识。这批孩子人格上所并不成熟,教育粗浅,到了可以自己思考的年龄,却没有任何教养、价值观上的准备,单独进入了一个躁动、盲目的青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