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总动员

《汽车总动员》:给中国动画电影创作的几点启示
孙立军 马 华 贾云鹏

孙立军 教授,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院长,中国动画学会常务理事,2008 奥运吉祥物设计评委。主要动画导演作品:《小螺号》、《好邻居》、《浑元》、《西西瓜瓜历险记》、《小兵张嘎》。 
马华 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教师,动画片《小兵张嘎》编剧,50 集系列动画片《淘气有理》编剧,该剧本获得2006 中国国际动漫影视作品“美猴奖”剧本大奖——“最佳剧本创意奖”。 
贾云鹏 于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硕士毕业,北京邮电大学数字媒体艺术中心讲师。大型汉字教学片《汉字宫》三维导演,动画电影《小兵张嘎》三维动画师,北京2008 年奥运会吉祥物设计小组三维设计师。 

如今,对于美国动画来说,这是一个越来越风生水起的时代。这个时代没有永久的霸主,但是,却是一个可以创造神话的时代。 

皮克斯(Pixar)的神话从《玩具总动员》开始,不知不觉已经在美国动画的巅峰上屹立了10 多年。当它成为了品质与票房双赢的代名词的同时,却一样接受着来自梦工场PDI 工作室、20 世纪福克斯蓝天工作室等的竞争压力。皮克斯动画不仅要和这些虎视眈眈的对手进行残酷的较量,也要跟接二连三地创造巨额票房奇迹的自己赛跑……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2006 年6 月9 日,作为迪斯尼收购皮克斯后的第一部作品,同时也是皮克斯公司20 周年献礼作品——《汽车总动员》终于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它的一颦一笑已经成为全世界注目的焦点,它再次向世人证明了皮克斯的王者之气。 
《汽车总动员》故事发生在一个奇特的汽车世界。影片从波士顿杯汽车大赛开始,“闪电小子”麦奎恩凭借其天生的资质,跑起来风驰电掣、速度惊人,并在大赛上一举成名,和路霸、赛车双冠王“国王”一起夺得了并列第一的骄人成绩。于是,组委会决定一周后另选地址重赛以决胜负。在赶往比赛地加州的路上,麦奎恩误打误撞来到了附近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镇,不仅把小镇搞得鸡飞狗跳,还在小镇结识了很多有意思的朋友……影片最后,大赛如期举行,成熟起来的麦奎恩在这些新朋友们的帮助下,上演了一场激情与速度的较量,同时也收获了友情和爱情…… 

《汽车总动员》秉承了皮克斯独立创新的精神,再一次在视觉享受上带给了观众新的体验和惊喜。《汽车总动员》上映首周就获得了6280 万美元票房,成为北美电影票房榜新冠军,上映10 天累计票房就达到了1.1450 亿美元,而截止2006 年暑期,全美票房超过了《X 战警》、《达芬奇密码》、《超人归来》等影片,达到了2.4408 亿美元。 
面对这样的成绩,我们中国动画电影人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当我们今天越来越关注自己国产动画电影创作的时候,当我们今天越来越发现中国动画电影创作承载着沉重使命的时候,当我们今天越来越紧迫地感受到创作需要从喧嚣的表象中沉寂下来的时候,那么,《汽车总动员》也许会给我们一些小小的启示。 

立意与题材 
无论是在电影创作,还是在动画电影创作的过程当中,首先遇到的问题就是如何选择一个好的题材?这样的题材为什么被称为是“好的”呢?而遇到好的题材又将如何处理呢? 
在商业环境中,动画电影的题材不再仅仅是某一个人的“单纯创作”,它必须要考虑市场和商业的需求,所以,在艺术和商业双重压力之下,题材的选择和剪裁是动画电影创作必须要郑重对待的一个课题。 
而电影的立意,也就是一部影片在创作过程中的最初形态。一开始,它也许只是一种不成熟的思想火花,也可以是某时某地的一种情绪情感,它既可以具备初步内容的梗概,也可以只是一种情节过程中最有意思的闪光点。电影的创作立意是一部电影内容的核心和基础。一部影片能否成为经典,能否在浩如烟海的电影中出类拔萃的关键就在于这个立意——影片创作的最初形态是不是具有创造性。
回到动画的角度,动画影片一直以来是被公认为最具有想象力的片种之一,电影立意的重要性更突现其不可替代的意义。多少年来,无论是美国动画还是日本动画都证明了一个道理:动画电影需要童心,但是更需要非凡的立意——将哈姆雷特带到森林的立意成就了《狮子王》、将怪物恐怖组建公司的创意造就的是《怪物公司》。动画的发展历史,也同样是动画不断创新立意的历史。 
以迪斯尼公司为代表的美国动画曾经以改编经典童话为主要创作题材,影片的立意主要来自世界各个地区的经典文学作品。迪斯尼公司通过改编各国经典童话、神话创作了一大批精彩的动画作品,比如《小美人鱼》取材自爱徒生童话、《美女与野兽》取材自法国童话、《花木兰》取材自中国传说、《大力士》取材自希腊神话……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看到,美国动画的发展也面临了题材创作的新困境,而从1995 年的《玩具总动员》开始发展壮大的皮克斯公司历年的多部动画作品中不仅摆脱了常见的“骑士”、“城堡”等传统动画作品中常见的要素,而且真正开拓出了充满原创性的新方向。越来越多的原创题材的出现也使得整个动画题材有了更为丰富和辽阔的空间(以玩具为视角的《玩具总动员》、讲述超人到了中年危机的《超人特攻队》),无一不在立意上下足了功夫。

2006 年,就在梦工场、迪斯尼、索尼、福克斯都在想办法怎么把小动物拍得活灵活现之时(梦工场推出了《篱笆墙下》、迪斯尼推出了《野蛮任务》、索尼推出了《丛林大反攻》、福克斯推出了《冰河世纪2》),皮克斯却迈出了全新的一步,讲述“无生命物体”——汽车的故事。 
把没有生命的物体人性化本身并没有特别值得称道的地方,而且对于皮克斯来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早在1995 年《玩具总动员》中的所有的玩具都被赋予了生命和各自不同的个性。在主人离开的时候,他们开始活跃起来,给观众呈现出一个别开生面、且被我们忽视的现代童话世界。而这一次的他们把故事的目标锁定在了汽车这一时尚的交通工具上。在影片中皮克斯将其拟人化的手法出人意料地发挥到了崭新的高度——眼睛从惯用的车灯变成了车窗、用各种鲜亮的色彩来表现角色的不同性格……汽车会说话、能思考,款式多样,而且拥有着我们熟悉和不熟悉的各种品牌。车库是他们的家,加油站是他们的餐厅,汽车旅馆则是他们旅行的歇脚处,这是一个真正意义的汽车世界。 
更重要的,《汽车总动员》所勾画的汽车世界,既具备了童话的浪漫,同时也洋溢着人情的亲切,这一点启示对于我们中国动画电影人来说,显得尤其难能可贵。据说,在皮克斯有句人所共知的名言:“不要想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要去想——你想看到什么?” 

反观我们国内的动画电影创作,在创作的立意和题材选择方面,无论在广度和深度上都体现出局限性,创作的思维并不开阔。这个现象在中国动画电影创作中尤为突出。回顾中国动画电影的创作,自从《大闹天宫》以来(甚至可以追溯到20 世纪40 年代的《铁扇公主》),传统神话题材成为中国动画电影创作题材的主流。几部为数不多的动画影院片基本采用了《西游记》、《封神演义》、《平妖传》等神话类型。在各国动画题材日益丰富和复杂的今天,在观众需求多样化、成人化越来越明显的今天,传统而缺乏立意的创作如果一直持续下去,只能使中国动画的发展之路越走越窄,越走越艰难。 
尤其我们还要看到《汽车总动员》中有着与《玩具总动员》不一样的情感趋向,如果说《玩具总动员》是真正意义上的童心之作的话,那么《汽车总动员》则在立意中渗透出成人化的情感色彩。 

故事 

对于CG 动画发达的今天来说,选择赛车作为故事是一个很好的基础,我们可以回顾很多精彩的赛车电影,比如最新的就有法国的《车神》、香港的《头文字D》,甚至可以追溯到一切表现速度的电影,如《速度与激情》、《绝命速递》等等。风驰电掣的速度往往是娱乐电影中最刺激的元素,但是在《汽车总动员》里,我们发现表现速度只是电影中的一个小部分! 
约翰· 雷斯特(John Lasseter)要表现的并不完全是速度飞驰过程中的酣畅淋漓、热血沸腾!而是在一条蜿蜒曲折、无人问津的老公路上花了大量的篇幅和时间!这又是为什么呢? 

影片的导演约翰· 雷斯特在一次访谈中这样述说影片故事的最初起源:“我几乎将所有时间都耗在了工作室里,反而忽略了我的4 个孩子,有一天我的妻子说:‘约翰,你知道吗?我们都很支持你制作电影,但是你要小心——因为有一天你会醒来,你的孩子都上了大学,而你会失去他们。’所以我取消了夏季的工作,和我妻子买了一辆房车,我不想靠那些洲际高速公路旅行美国……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们作为一个家庭变得如此亲密!这改变了我的生活,我回来后,我发现我要拍什么电影!这是生活旅行的奖励——你知道吗?当我开始构思的时候,突然,故事自己出现了……那是关于赛车的!关于66 号公路和赛车!” 
我们似乎已经找到了一点答案。而最好的答案就是电影的故事本身!在最开始的创作中,影片的名字叫做《66 号公路线》,可见其公路在影片中的重要地位。“66 号公路”本身就代表着在美国最长的公路之旅——驾车于芝加哥市中心出发,从中部到西南部,穿越无边的莫哈韦大沙漠,抵达圣莫尼卡的太平洋海岸。“66 号公路”是美国最具历史意义的公路,不仅是二战时期的军事要道,也是乡村歌手一直咏唱的对象,它在美国民众心中有着重要的文化象征意义。 
而在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速度与66 号公路是一种矛盾。“闪电”麦奎恩代表着速度,代表在今天年轻人的一切,充满追求,有时显得浮躁,有些急功近利!而66 号公路却代表着传统,是一面折射出美国的各种历史变故镜子,是一条延续祖辈的传承线。麦奎恩遇到了这条神圣公路、以及那些与公路相互一起依存的汽车们,他们之间的这种碰撞不仅是两种文化的碰撞,也是两种生活价值观念的碰撞。麦奎恩修复公路的过程也是修复自己人生价值观的过程。 
最值得称道的是,无论是对于麦奎恩、脱线等人的塑造,还是对于66 号公路的悉心刻画,值得我们中国动画电影人学习和借鉴的是故事中蕴涵的情怀!一切都在浓郁的情感交流中逐渐感染观众,推动剧情。

而这个充满了情感的故事驾驭方式,是皮克斯创作的重要环节,也是其必胜的法宝!如果说皮克斯动画继承了很多迪斯尼动画优秀东西的话,那么其中最本质的东西就是对于情感的驾驭,皮克斯甚至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在《玩具总动员》系列中侧重于玩具之间竞争与友情、玩具和主人的情感;《虫虫危机》中侧重于信任以及自信;《怪物公司》侧重于怪物与孩子的情感变化;《海底总动员》侧重于父子亲情,皮克斯影片对于情感的刻画或细致入微,或感人肺腑,形成了皮克斯特有的情感招牌,一直贯彻始终。 
而这对于中国动画电影创作来说,何其珍贵!在我们动画电影当中,我们的故事创作由于更多体现出了“文以载道”的特点,“理”的刻画重于“情”!没有了鲜活的人物,没有了细腻的情,怎么可能有具有亲切感的生动故事?于是,我们的动画电影中被观众们嗤之为“教化”!这种缺乏情感交流的欣赏过程势必让观众索然无味。 
我们也终于明白《汽车总动员》——为什么约翰·雷斯特在整个影片的故事设置中没有把视觉冲击作为创作重点?为什么约翰·雷斯特在讲述自己创作初衷时强调了自己在66 号公路上收获情感的那种喜悦?为什么影片在风驰电掣的刺激画面的喧嚣之后我们依然留下了淡淡的甜甜的回味…… 

技术 
《汽车总动员》之所以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视觉印象,其成熟先进的CG 动画技术是这一切不可或缺的功臣。 
我们先了解一下一个画面从构思到完成的步骤: 

下面我们来浅析其中一些主要技术。 

1.从角色设置来看 

1)模型、骨骼:本来冰冷的机械像拥有了灵魂一般有着丰富的表情与动作,在运动上遵循严格的物理规律,与此同时完成了许多现实车辆不能完成的动作。 
此片中角色的模型设置有别于一般拟人化汽车,没有把车灯作为眼睛,而是把眼睛设置在挡风玻璃上,并把嘴直接设计在汽车挡泥板之上,非常拟人化。同时方便做出成百上千的角色,因为他们的眼睛都是大致相同的。 
而在骨骼上,更跟人形骨骼有非常大的区别,这些汽车人没有手脚,更别提手指、关节。片中的场景设定也非常有意思的配合,比如说音响的播放按钮有半个轮胎那么大,摄像机、相机都是直接安装在车身上,不需要用手操作。 

而这些汽车人的四个轮胎则既能快速滚动,又能像人手足一样爬行,还能倾斜、拉伸、随意活动,这要求骨骼有非常大的灵活性和可操作性,并非一般人形骨骼所能解决。( 图7) 
2)材质、灯光:大家肯定对片中近乎完美的车漆效果印象深刻,车体的反光使用了“光线追踪”和“环境渲染绘制”技术,以确保车体的反光精确可信。然而这些技术却非常耗费资源,这也是皮克斯公司在2005 年没有一部影片上映的根本原因。虽然在进行这项工作时,约翰· 雷斯特选用的都是最一流的程序师,同时操作3000 台电脑进行复杂的工作——时间要比渲染《超人特攻队》时快上四倍还多,可是平均下来,每一帧的“渲染工作”平均都在17 个小时以上。 
除了漂亮的反光外,我们还不能忽略其力求真实的纹理,如( 图9) 中铁的磨损,类似的细节充满整部片子。 
3)动作:片中角色动作诙谐有趣,又带有汽车所特有的速度感,这首先要归功于前期的骨骼设置,其次就是皮克斯公司上百位优秀的三维动画师。约翰·雷斯特的动画师们在现实与卡通之间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平衡点。( 图12) 

4)渲染:从( 图1—图6), 我们可以了解到片中使用的分层渲染技术,由于动画的渲染会耗费大量的时间,( 尤其在此片中,大部分的角色都是全金属的材质,更是对渲染工程师以及硬件设施的一大考验) 为了方便对影片的修改并节省时间,分层渲染技术一直为大部分影片制作采用。我们所看到的最终效果,都是经过多层画面的叠加和反复的修改,绝非一蹴而就。 
除此之外,皮克斯公司使用的是自主开发的RenderMan 渲染器(图13),此渲染器通过脚本的编写,可以针对每部影片,调试出质量最好速度最快的效果。该渲染器被多个大型动画工作室采用,包括制作星球大战的工业魔光工作室(图14)。 

2. 从场景环境来看 
故事的大部分场景发生在66 大道上,还有一小部分在专业赛车场上,然而无论是陈旧的柏油路面,还是崭新的沥青路面;无论是青油的玉米田和卷心菜地,还是宏伟的沙漠景观;无论是壮阔的大自然景观,还是别致的室内装饰……长途跋涉高速公路时两侧的风吹叶浪、二人世界兜风桥段的树叶摇曳,流畅的摆动以假乱真。越野荒漠的扬沙走石、水花四溅与瀑布飞泻……风、烟、雾、水,各种疑难杂症胜利攻坚。目不暇接的惊喜,简直令人产生幻觉。这都被皮克斯表现得让人信服、赞叹。 

此片的制作团队,在制作前期,曾聘请专门的历史学家,对66 大道以及沿途的风光进行考察,搜集了大量的创作素材,这对最后片子场景的制作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如今三维动画技术飞速发展,《怪物公司》使成千上万根细密毛发无比飘逸;《海底总动员》则令大洋深处的瞬息万变悉数呈现;《汽车总动员》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开场的赛事,风驰电掣的速度感惊鸿一瞥。星星点点的闪光、朦朦胧胧的霓虹、咄咄逼人的车灯,完美表现各种光源的同时,不同角度的车体反光再现得无懈可击。 
事实上,《汽车总动员》一片不仅在商业和艺术价值上值得我们去研究和探讨,从影片实现的技术角度来看,制作影片的整个流程管理和团队合作更加需要我们去深入思考。我国目前的CG技术在经过近10 年的发展已经取得相当的进步,虽然和国外还有一定的差距,但这并不是实现动画创作的主要瓶颈。国内有很多独立的CG 动画制作者,他们的技术水平也已达到相当的高度,但都处于作坊式的工作模式。这样,由于缺少团队的合作加上没有先进的流程管理经验,导致无法实现大型的制作项目。我们今天从《汽车总动员》一片的创作中寻找出一些小启示做一个简单的探讨,从根本上说,我们是在找我们的差距,只有知道了这个差距我们才有努力的方向。 
2006 年是一个动画年,无论是美国还是日本,动画电影数量和题材都体现出一种蓬勃发展的状态,这种丰富而多样化的现象实属罕见。我们可以发现,几乎每一家好莱坞影业公司都相继推出自己的动画作品,力图在全球动画市场上占据一席之地。 

惟独拥有着近700 亿的市场空间的中国动画电影却寂静无声。 
作为动画人,我们热切地期待和盼望,随着国家对于动漫产业的日益重视,扶持力度的进一步加大,中国动画市场逐步形成,中国动画创作团队的崛起,只有抓住在这未来几年的黄金发展时机,奋起直追,才能创造出真正属于我们自己文化的精品动画来。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能够有机会与《汽车总动员》这样的影片抗衡。 

摘自：电影艺术 2007年第02期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6040bfd5964bcf84b9d57bdf.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