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田-绿洲之美

和田:绿洲之美

　　在新疆南部的和田旅行，怀古的幽思和生存的危机感总是相伴而生，这和别的旅游胜地给人的感受迥然不同。从民丰到墨玉直至最西耐的皮山，绿洲被塔克拉玛干沙漠蚕食的景象随处可见，可以说触目惊心。几乎所有的古代文化遗存，佛塔、城垣、寺院、壁画、塑像都湮没或半掩在远离绿洲的沙海中。那里曾经都是绿洲，水草丰茂，阡陌纵横，而现在都已成为死亡之海的组成部分。它们是人类困境的历史性诠释，直到今天这诠释还在继续着，看不出要停止的迹象。世界上面临生存困境的地方和人群在各大洲都可以找到例证，但和田人面临的困境可能更为严峻，也更加典型。

　　和田人生活在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中：前面是被称为“死亡之海”的世界第二大沙漠、中国最大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后面是陡如刀切的昆仑山脉。和田人在双重的荒蛮和严酷的夹缝中无路可退，面对肆虐无忌的沙海风暴，只有顽强地坚守和奋力地拼争。

　　但和田的魅力并没有因为她面临危境而有丝毫的减损，恰好相反，她仍然像磁铁吸引铁屑一样吸引着无数文化苦旅者不远千里万里跋涉的脚步，带着无限的向往和探寻的决心，朝圣般向新疆南部的和田走来。不仅仅因为这贫瘠而富饶的大地曾经留下法显、朱士行、玄奘的足迹，也不仅仅因为她丰富得无可比拟的文化遗存，还因为在极限的困境中，生长着的极限的美。

　　那是绝美，危崖上的美，登峰造极的美。

　　和田的维吾尔族姑娘是新疆最美的姑娘，她们个个面容姣好，明眸皓齿，身材婀娜。和田人在现代大都市人为减肥、美容而挖空心思时，一如既往，坚定不移地崇尚自然和自然之美，在浮华已成时尚的今天，她们明朗、健康、纯朴的眼神熠熠闪光，让人看着舒服，看着怦然心动。

　　在新疆，没有比和田人更爱植树栽树的了，尽管和田的树叶没有一片不是灰蒙蒙的，但他们照栽不误。他们惜土如金，爱树如命。他们在土地、村舍周围筑起树的屏障，然后架葡萄，种花草，世世代代乐此不疲。千里葡萄长廊，就是他们的发明，他们搭葡萄架的气概无与伦比。在和田县和洛浦县，有570年树龄的核桃树王、300多年树龄的无花果王、160年树龄的葡萄王，墨玉县其娜风情园里的那棵梧桐树王，高耸云天，绿荫如盖，树龄竟到了1500年。这些树木之王，是爱树的和田人世代传承的明证。

　　新疆最好吃的石榴出在和田，其中的佼佼者当属皮山的皮亚曼石榴，个大如瓜蛋，色泽如红玛瑙，果汁如琼浆，是真正的果中极品。还有玫瑰花，也是爱美的和田人最钟情的花，走遍城乡到处都能闻到其扑鼻花香，和沙枣花一样浓烈。和田人用这样的果实和花酿酒，制果酱，酿出的石榴酒、玫瑰酒，制出的玫瑰酱同样是异香绕梁，闻之让人陶然欲醉。

　　还有地毯，世界上最有名的地毯出在和田，其价值丝毫不让大名鼎鼎的和田玉。海湾富油国的王公贵族们，以得到一块百年和田旧地毯为荣，即使是旧地毯的残片，也会让收藏家奉为至宝。和田地毯丰富美妙的图案花纹是大自然美的抽象和再创造。和田人把自然之美变得更加鲜艳绚丽，华美无比。

　　和田人还把自然之花镌绣在一切能够绣的物具上，从花帽、乐器、铜壶、陶器、摇床、木碗、居室门窗、箱柜，到清真寺建筑、艾德莱斯绸，到处都能看到他们对美的钟情和向往。

　　还有和田的诗人，那些大美绝美的深情的歌者。读读《努比提诗集》吧，在那些瑰丽的诗行里，你能倾听到这位杰出的古典诗人对晨风、月亮、星辰、朝露、花朵、夜莺、百灵、青春和恋人的娓娓倾诉。只有对自然之美、生命之美、青春之美充满敏感和热爱的人，才能吟唱并写出这样美丽的诗行。

　　我在和田的上两次旅行，几遇沙尘暴，天昏地暗，浮尘经久不散。我留心看过的所有树叶和花朵都蒙着一层灰白的沙尘，两次行期加在一起是二十多天，没有一天的天空是真正晴朗的。我想看看昆仑山，看看它高峻的山体和银白色的雪冠，居然一次也没有看到。浮尘的厚幕，把近在咫尺的那条伟大山脉遮掩得严严实实。

　　如果旅行者了解一点沙漠对绿洲长期以来毫不收敛的肆虐和侵袭，知道策勒县城数次因黄沙强行推进而不得不搬迁的历史，就会对绿洲消失的更远的历史增添认知。与最无情的沙漠为邻，是自古以来和田人必须面对的困境、危境和险境。和田人因饱尝忧患，满怀悲情而创造绝美似乎成了最符合逻辑的解释。

　　这就需要认识和理解什么是和田人，还有和田人的精神世界。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人得多点东西才行，我为此留意我所去过的每个地方，从物到人，包括人的眼神。和田人的眼睛里打动人的是什么神色呢?难道只有明朗而没有忧患和悲情吗?

　　我上次到和田，朋友有一天向我提议，墨玉县有位维吾尔族老人，能用石头奏出绝响，你应当去见见这个老人吧，他的石乐技艺真是绝世之音。

　　老人名叫阿不拉，他有一个擅长弹奏都塔尔和热瓦甫的搭档，叫阿不都黑力力。两位老人都是78岁。

　　在和田县拉依喀乡的一个华丽宴会厅里，我见到了这两位游走大地的民间艺术家，另外还有一位擅长演唱幽默诙谐歌曲的独眼艺人阿皮孜。

　　演出开始前，阿不拉打开一块黑裹布，从那布里取出四块羊腰状的黑石，然后盘膝端坐毯E，闭日凝神，雪白胡须朝天撅着，神情庄严。阿不都黑力力在一边给都塔尔调弦定音，调毕，便弹拨两下。阿不拉朝他点点头，曲调一响，阿不拉立刻手舞足蹈起来，表情瞬间生动无比，双目炯炯放光，手中石片碰击出一串珠玉般脆响，边击边唱，声若洪钟。阿不都黑力力随着高唱伴和，曲子委婉而热烈，内容是关于生命和爱情的，如在倾诉，发乎于心，听起来热情而真挚。唱一阵，阿不拉弹地跃起，跳将起来，手中石乐愈发激烈，舞姿矫健流畅，变化多端。众人一起鼓掌喝彩，旋舞的老人愈发跳得起劲，面色红润鲜艳如同少年，那双明亮炽热的眼睛，是返老还童的歌舞艺术点燃起来的。

　　观看这场民间演出，让我明白了朋友的用意，他是想让我们通过阿不拉和阿不都黑力力这些民间艺人，了解和认识和田人的精神气质和风貌，这是他们最可贵且最打动人的一面。他们可能有忧患，但绝没有悲情，恰好相反，他们坚强、乐观、热情、激情四射。对于美，他们有着无与伦比的感受能力和创造能力。

　　这次到和田，我很想再见到两位可敬可爱的老人，但是当地的朋友告诉我，老人已经去世了。据说是到乌鲁木齐演出了几场之后，身体就不行了，如果他们不到大城市，不出现水土不服的问题，说不定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呢!两位老人都活到了80多岁，应当算是高寿了，但和田的朋友认为这样的寿数在和田只能算是中寿，比他们长寿的人多着呢!

　　朋友的说法并不夸张，在于田县的拉依苏良种场，我们见到的几位维吾尔族老人都算到了期颐之寿，他们依次是买买提明・吾守尔，90岁，买斯力・吾守尔，92岁，买提肉孜・买买提，101岁，斯帕尔・吐尔地，105岁，肉孜・买买提，120岁。在我们和这几位老人聊天时，100岁的买托乎提老人大踏步赶了来，他是从几里地外特意赶来的，为的是让外面来的客人看看他结实而硬朗的身体。

　　几位长寿老人，站在暮秋的田野上，美髯飘飘，鹤发童颜，真正是一道绝美的风景。

　　他们的长寿秘诀在哪里呢?据他们自己说，他们吃的东西除了馕为主食外，还有蔬菜、坚果和茶水，一生的饮食非常简单清淡。如果要说有什么营养品的话，那这些营养品是来自心灵的。几位老人无一例外，都是乐天派，精神健康向上，性情温和善良，年轻的时候都喜欢唱歌跳舞，现在唱不动跳不动了，还是喜欢听别人唱，看别人跳。

　　虽然再没有见到阿不拉和阿不都黑力力，但却意外地见到了这几位老人，划于我们认识和田人，又是一次很好的机遇。此外，这次采风最开眼界的就是欣赏到了好几场真正的歌舞，从新玉文工团到几个县的文工团，男女演员个个俊美秀丽，服装华美，其歌其舞，热情奔放，美轮美奂，可以说美到极致。看这样的演出，会情不自禁地为他们喝彩。他们在和田的大地上行走，无论在怎样的困境和逆境中，美延续着、传递着、播撒着、生生不息，这，正是和田的人文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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