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爱，在陌生的眼眸里

看见爱，在陌生的眼眸里

作者：吴家宜

来源：《视野》2004年第04期

        我始终知道，自己是怕生的，即使我努力地在初见面的人面前谈笑风生，但是，内在的那个我，其实已在心底的一角，蜷缩成一团。

        那是我的伤痕，是在第一次只身投入到一个全新的环境时，遭受到莫名孤立、排挤，感到冷漠如刀划出的伤痕。

        一直到现在都还好不了。

        所以我不得不承认，初次来到这座校园里，我有多么恐惧。

        报到的那个早上，主任带着我四处参观，顺便认识教职员工。偌大的校园，每一双陌生的眼光在我看来都令人害怕。警卫台里看来古怪的警卫伯伯，睁着一只有残疾的眼睛，对我上下打量，仿佛在面对一个嫌疑犯；赶着上课，匆忙来去的老师们，只是对我望过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最后是我的上司——学校的校长，看来短小精悍，态度严谨，在与他简短的对话里，我非常明白，将来想要浑水摸鱼的美梦已经应声碎裂。

        我微笑着与每个人打招呼，努力装出好宝宝的样子，企图在脸上挂出“我很好相处”的牌子，希望好的开始真的会是成功的一半。

        隔天一早七点，我站在警卫台里，提早到校的小朋友纷纷在警卫台前排队，他们对警卫台里多了一个陌生人似乎很感兴趣，张着大眼睛看着我，却也不敢问。七点半，我第一次站在校门口的斜坡上，等待由家长送来的小朋友，他们也跟提早到校的小朋友一样，看到一个陌生人站在那儿时，起初都有些疑惑，后来开始有几个比较开朗的小朋友，主动向我打招呼，跟我说早安，我这才放下心中大石，至少，我看来并不像要吃小朋友的坏人。

        第二天，开始有低年级的小朋友经过警卫台时向我攀谈，问我叫什么名字，来学校是做什么的。我指着制服上的名条，说这就是我的名字，我是来学校当替代役的。接着他们又问：“那你当兵了没啊？”我说我现在就在当兵啊！结果他们个个侧着头搞不懂，有一个小朋友说：“我哥哥也在当兵，可是他的头发都好短好短耶！而且当兵怎么会在这里当？这里又不是军队！”哈哈，我想我一时三刻没法向他们解释清楚我的身份。

        好的开始的确是成功的一半，我开始受到小朋友的欢迎，有几个小朋友每回经过警卫台边，总爱跟我哈啦几句，放学排队时，也会来牵着我的手，说今天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我不确定这跟我常常把手边的糖果饼干跟他们分享有没有密切的关系，但是，我的确开始和小朋友打成一片。有时候跟其他老师走在校园里，小朋友看见了，总是只问家宜哥哥好，而不是问某某老师好，其他老师总会故意开我玩笑说：“家宜，你在学校很红喔。”

        好！我承认我有一点点的骄傲，并且有一丝丝欣慰，这些小朋友也许不知道，他们正一步一步悄悄地修复我心灵的旧伤。我待在我的孩子国里，做着孩子王的春秋大梦，但没想到，这个迷梦在上个月被打破了。

        上个月，有一批师院的实习老师来学校进行三周的实习，我的孩子国一夕之间风云变色。我失去了受宠的地位，小朋友开始只跟实习老师打招呼，而对我视而不见。我开始有一点点吃醋了，连我最疼爱的三个小孩亦萱、佩霖跟乃晨也纷纷转而拉着实习老师的手撒娇，我明白，再多的巧克力、糖果也挽不回他们的心。

        我像个被打入冷宫的怨妃，突然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一首在我小时候红极一时的歌：“他们说痴心的脚步追不上变心的翅膀……”后来有几个老师安慰我说，小朋友都是这样的，对新来的陌生人总是充满兴味，小孩子嘛，难免喜新厌旧。我也懂得这个道理，慢慢接受了警卫台的寒冷。

        结果，三个星期之后，当实习老师离开，这群小朋友又像回游的鲑鱼一样，纷纷来到我的身边，开始跟我问早、拉着我的手说心事，我装作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重新戴上孩子王的皇冠，挥舞着棒棒糖做的令牌。

        可是，我却从这样的反复中，有了新的发现。

        孩子的确很容易爱上陌生人，这就是孩子跟大人的不同，孩子总是把每一个人当作好人，愿意亲近；大人总是把每一个人当作坏人，谨慎防备。孩子喜新，却不一定厌旧，他们像是探险家一样，愿意去开发探索每一个陌生人尚未熟悉的心灵领域，这是很多历练深厚的大人也没法具备的本领。

        就像此刻，佩霖拉着我的手，告诉我她现在不喜欢乃晨的哥哥开始喜欢另一个四年级的男生时，我多么希望他们可以这样保持下去，因为这样容易与陌生人亲近的性格，也许会在日后成长的过程中保护他们，让他们在必须与老朋友分离的时候，还能轻易地找到新的伙伴，一起玩乐，一起倾吐心事。

        不会像我，轻易地被新的环境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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