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节
散文精选
每到春暖花开，我就会想起50年前，在自家场坝中扬鞭锤打了大半天麦子后，突发急病，没有见到一眼亲人，没有留下半句话语，没有花一分钱医药费，没有痛苦的折磨和折磨的痛苦的凄景情中猝然离去的母亲。
母亲在世38年，除去幼小不知事的时间，能清晰记忆母亲言行也就三五年。但就是这短短的三五年，犹如一汪清澈见底的泉水，一抔散发芳香的泥土，真实地刻录着母亲的音容像貌，尽管其中夹杂着不少“狠”和“恨”，现在每每想起，满身都是柔软和温暖。
我家在农村，农村人常说“严父慈母”，而我家恰恰相反。因为父亲在公社工作经常不在家，教育孩子大多由母亲负责。母亲以她那代人或祖辈留传下来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治家经验，对孩子实行“玉不琢不成器，木不雕不成材”的管教方法。儿时的我，由于贪玩，没少被母亲“狠狠”“雕琢”。记得有一次，母亲出门去生产队劳动时，嘱咐我在家煮饭和照看弟弟。母亲走后，我把三间房的地扫了，把饭抬在火上蒸起，出门看见弟弟正与邻居小朋友在路边埂子上玩，便进屋拿出二胡坐在火边，一边拉，一边照看蒸锅里的水。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母亲抱着熟睡的弟弟进了屋，我起身问“妈，没有收工，您咋回来了？”母亲没有回答，把弟弟放在床上睡好，一巴掌就打在了我的脸上，并从我手中抢过二胡重重甩在地上。我一时不知犯了什么错，只是在母亲不停的数落声中得知，母亲铲完埂子回来拿撮箕，在坪子边的石板上，看见弟弟一个人睡着在那里。还有一次是上课时，我把包谷花往上抛，与同桌同学用嘴去接，恰巧被老师发现，便把我的书包从抽屉里拿出砸在地上，顿时钢笔跳出断成两截，我当即与老师吵了起来。第二天老师来家访，先说了我的成绩不错，语文、算术测验都是100分，接着简短说了昨天的事就走了。老师刚走出房门，母亲就把我喊来站在她面前，大声吼骂“上课不认真听讲，还让老师赔你钢笔，你疯得没边了”。当时，我觉得母亲不讲道理。不过经过这事，我深知母亲最容不得孩子惹事被别人找上门。因为这涉及脸面和家风，有教子无妨的嫌疑。至于我成绩好，母亲是不会在别人面前表扬自家孩子的，因为她认同传统文化的内敛和自谦。
母亲心灵手巧。加之衣着保持了那个年代的品质和品味，便成了寨上大姑娘小媳妇们膜拜的偶像，她们经常围着母亲问这问那，甚至帮母亲干活，让母亲教她们缝衣，以致时不时就用围裙兜着布料来家请母亲帮忙做衣服，母亲也从不推迟。虽说母亲穿的也是那个年代极其普通的阴丹布，但经她一刀一刀剪裁，一针一线缝制，总是把女人曲线勾勒得恰到好处。所以，寨上的人都夸母亲有一双巧手。而我穿过的衣服，无论是刚刚缝制的新衣，还是把往年穿小的拆掉重新拼接的旧衣，母亲也是认真打理，从不马虎。尽管现在看来，新衣缺少设计感，旧服很少有个性化特征，但每一件都浸润着母亲的审美，而每一块补丁则显露出母亲的精心。
母亲吃苦耐劳。内心却有不低的标准。生产队时期，从栽秧打谷到䒵草锄地，再到扯豆子掰包谷，母亲总是赶在别人的前头，即使背粪挑担子的苦活累活，也不甘心落后。那时，生产队给每个劳动力定工分，男人12分，妇女最高10分，母亲每天毫无争议得10分。当别人夸她“劳力好、肯吃苦”时，母亲总是笑着说“没啥，力气是个怪，今天用了明天在”。母亲对自己是这样，对孩子要求也同样如此。记得有一年的秋天，天还没亮就叫醒我和她去自留地里挖土，那时我10来岁，迷迷糊糊中高一脚低一脚跟随在后，到了地里，手无意识地一阵乱动，睡眼明显还没醒来。母亲见了一阵训斥，外婆听见骂声走近对母亲说“小娃家，好好说，不要吼”。母亲压低声音给外婆说“家里男娃娃多，又相对调皮，不管严点，将来好吃懒做，咋有出息”。有一年冬天，公路道班来生产队找人清除边沟淤泥 ，大人一天八角钱，小孩一天三角钱。当时学校已放寒假，母亲就叫我去。当晚，我开口要钱买一双胶鞋，父亲满口答应，可母亲说“不行，轻易得到的，不懂得珍惜，让他自己找”。当时，我觉得母亲好“怪”，可又不敢不去。在随后的清沟劳动中，我的脚被碎玻璃划出一条长口子，鲜血直往外流。母亲得知后，放下手中活计来到工地，先是扶，后来干脆背着我往公社卫生院跑。那时我已有母亲肩高，将近百十来斤体重。我俯在母亲背上，望着母亲一脸大汗的奔跑，心中一阵燥热，忘却了不让买鞋的“愤恨”，涌现出“一向严厉的母亲，内心也藏有舐犊之情”的感激。我原以为母亲没有文化，但是经过岁月洗礼，我终于明白，母亲只是没有文凭。她一生的为人处事、宽厚善良就是她的文化。
母亲娴淑、厚道。在人生道路上，特别是在父亲成为“走资派”的那段日子里，母亲内心有着许多委屈和沉重。但母亲在默默消化和忍耐的同时，对曾经伤害过父亲的人和事，不计较，以善立人。以致现在老家人谈起那段往事，都夸母亲“少有的宽容和豁达”。
50年过去了，母亲这一走，犹如故乡那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地再无来生。可她“疯得没边”的吼声，却似电影最后响起的主题曲，教我今生做好人。
2019年3月25日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f7712caaa9956bec0975f46527d3240c8547a120.html
文档为doc格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