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 身 |
欲做精金美玉的人品，定从烈火中煅来；思立掀天揭地的事功①，须向薄冰上履过②。
一念错，便觉百行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③，勿容一针之罅漏④；万善全，始得一生无愧。修之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⑤。
忙处事为⑥，常向闲中先检点，过举自稀⑦；动时念想，预从静里密操持，非心自息⑧。
为善而欲自高胜人，施恩而欲要名结好，修业而欲惊世骇俗，植节而欲标异见奇，此皆是善念中戈矛⑨，理路上荆棘，最易夹带，最难拔除者也。须是涤尽渣滓，斩绝萌芽，才见本来真体。
能轻富贵，不能轻一轻富贵之心⑩；能重名义，又复重一重名义之念⑾。是事境之尘氛未扫⑿，而心境之芥蒂未忘⒀。此处拔除不净，恐石去而草复生矣。
纷扰固溺志之场⒁，而枯寂亦槁心之地⒂。故学者当栖心玄默⒃，以宁吾真体⒄；亦当适志恬愉⒅，以养吾圆机⒆。
【注释】
①掀天揭地：比喻大的事业。
②履：踩。
③渡海浮囊：用牲畜皮缝制的浮在水上助人渡水的气囊。
④罅(xià)：裂缝。
⑤假：借。木：树。
⑥事为：为事、做事。
⑦过举自稀：有错误的行为则自行淡化。
⑧非心自息：有违心的行为则自行停止。
⑨戈矛：指挑惹起相反念头的介质。
⑩轻一轻富贵之心：看轻一个轻视富贵的心。
⑾重一重名义之念：看重一个重视名义的念头。
⑿氛：氛围和情调。
⒀芥蒂：梗塞物，喻心里的嫌隙或不快。
⒁溺志：沉溺心志。
⒂槁心：心灰意冷。槁：枯干。
⒃栖心玄默：把心藏得深深的，不让人知道。玄：深奥玄妙。
默：不出声。
⒄宁：安定。
⒅恬愉：安适、坦然、愉快。
⒆圆机：超脱是非，不为外物所左右的修行成果。
【原文】
昨日之非不可留①，留之则根烬复萌，而尘情终累乎理趣；今日之是不可执②，执之则渣滓未化，而理趣反转为欲根。
无事便思有闲杂念想否，有事便思有粗浮意气否，得意便思有骄矜辞色否。失意便思有怨望情怀否。时时检点，到得从多入少、从有入无处，才是学问的真消息③。
士人有百折不回之真心，才有万变不穷之妙用。
立业建功，事事要从实地着脚，若少慕声闻④，便成伪果；讲道修德，念念要从虚处立基，若稍计功效，便落尘情。
身不宜忙，而忙于闲暇之时，亦可警惕惰气；心不可放，而放于收摄之后⑤，亦可鼓畅天机⑥。
钟鼓体虚，为声闻而招击撞；麋鹿性逸，因豢养而受羁縻。可见名为招祸之本⑦，欲乃散志之媒。学者不可不力为扫除也。
【注释】
①非：错误。留：继续。
②执：固执。
③真消息：真正的枢纽。
④少慕声闻：稍微想念声望和名誉。
⑤收摄：收敛。
⑥天机：天赋的悟性，聪明。也指大自然的奥秘。
⑦名：名誉。
【原文】
一念常惺①，才避去神弓鬼矢；纤尘不染，方解开地网天罗。
一点不忍的念头，是生民生物之根芽；一段不为的气节②，是撑天撑地之柱石。故君子于一虫一蚁不忍伤残，一缕一丝勿容贪冒，便可为万物立命、为天地立心矣。
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焰冰兢；消却心中鄙吝③，眼前时有月到风来。
学者动静殊操④、喧寂异趣⑤，还是锻炼未熟，心神混淆故耳。须是操存涵养。定云止水中有鸢飞鱼跃的景象；风狂雨骤处有波恬浪静的风光，才见处一化齐之妙⑥。
心是一颗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犹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涤犹易；以情识衬贴之，犹明珠而饰以银黄，其涤除最难。故学者不患垢病，而患洁病之难治；不畏事障，而畏理障之难除⑦。
躯壳的我要看得破，破则万有皆空而其心常虚，虚则义理来居；性命的我要认得真，真则万理皆备而其心常实，实则物欲不入。
【注释】
①常惺：保持警觉。
②不为：不屑一为。
③鄙吝：浅俗、计较得失的念头。
④动静殊操：在动或静的状态下操行便截然不同。操：操守、品行。
⑤喧寂异趣：在喧闹或寂静的环境中意向和志趣便截然不同。
⑥处一化齐：指心地坚强、成熟，不为外物所染。
⑦事障：客观事物构成的阻碍。理障：内心世界生出的阻碍。
【原文】
面上扫开十层甲，眉目才无可憎；胸中涤去数斗尘，语言方觉有味。
完得心上之本来，方可言了心①；尽得世间之常道，才堪论出世。
我果为洪炉大冶，何患顽金钝铁之不可陶熔；我果为巨海长江，何患横流污渎之不能容纳。
白日欺人，难逃清夜之鬼报；红颜失志，空贻皓首之悲伤②。
以积货财之心积学问，以求功名之念求道德，以爱妻子之心爱父母，以保爵位之策保国家。出此入彼，念虑只差毫末，而超凡入圣③，人品且判星渊矣④。人胡不猛然转念哉⑤！
立百福之基，只在一念慈祥；开万善之门，无如寸心挹损⑥。
【注释】
①了心：了却尘心。
②皓(hào)首：白头。指年老。
③超凡入圣：超脱凡俗达到高尚的境界。
④星渊：形容差别极大。星：天空之星。渊：地上深渊。
⑤胡不：何不。
⑥寸心：心。挹(yì)损：抑制和减少(不善的念头)。
【原文】
塞得物欲之路①，才堪辟道义之门②；弛得尘俗之肩③，方可挑圣贤之担。
融得性情上偏私④，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隙⑤，便是一大经纶⑥。
功夫自难处做去者，如逆风鼓棹⑦，才是一段真精神；学问自苦中得来者，似披沙获金，才是一个真消息⑧。
执拗者福轻，而圆融之人其禄必厚⑨；操切者寿夭⑩，而宽厚之士其年必长。故君子不言命，养性即所以立命⑾；亦不言天，尽人自可以回天⑿。
才智英敏者，宜以问学摄其操⒀；气节激昂者，当以德性融其偏⒁。
云烟影里现真身，始悟形骸为桎梏⒂；禽鸟声中闻自性，方知情识是戈矛⒃。
【注释】
①塞：堵塞。
②堪辟：可以打开。
③弛：放松。
④融：融化，容纳。
⑤嫌隙：隔阂、矛盾。
⑥经纶：经纶：整理丝缕，编丝成绳。引为筹划治理国家大事的抱负和才能。
⑦鼓棹(zhào)：划船。棹：船桨。
⑧真消息：真正的枢纽。
⑨圆融：除破偏执，完满融通。佛教语。
⑩操切：操事过急。寿夭：寿命短。
⑾养性：涵养本性。立命：修养以顺从天命。
⑿回天：挽回大局面的能力。
⒀摄：收敛。操：品行。
⒁融：消融。偏：过激的言行。
⒂形骸：人的躯体。桎梏：古代刑具，脚镣手铐。此喻束缚心智的枷锁。
⒃情识：感觉和见识。戈矛：指挑惹起相反念头的介质。
【原文】
人欲从初起处剪除，便以新刍剧斩①，其功夫极易；天理自乍明时充拓②，便如尘镜复磨，其光彩更新。
一勺水便具四海水味，世法不必尽尝；千江月总是一轮月光，心珠宜当独朗。
得意处论地谈天，俱是水底捞月；拂意时吞冰啮雪③，才为火内载莲。
事理因人言而悟者，有悟还有迷，总不如自悟之了了④；意兴从外境而得者，有得还有失，总不如自得之休休⑤。
情之同处即为性,舍情则性不可见，欲之公处即为理，舍欲则理不可明。故君子不能灭情，惟事平情而已；不能绝欲，惟期寡欲而已。
欲遇变而无仓忙，须向常时念念守得定；欲临死而无贪恋，须向生时事事看得轻。
一念过差，足丧生平之善；终身检饬⑥，难盖一事之愆⑦。
从五更枕席上参勘心体，气未动，情未萌，才见本来面目；向三时饮食中谙练世味，浓不欣，淡不厌，方为切实工夫。
【注释】
①新刍(chú):草的萌芽。
②充拓：充实扩大。
③拂意：违背意愿。
④了了：明白、清楚。
⑤休休：安闲。
⑥检饬：检点谨慎。
⑦愆(qiān)：过失、差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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