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庭坚《山谷词》考

黄庭坚《山谷词》考

中国古代文学唐宋 温吉弟 2006200075

黄庭坚（1045——1105），字鲁直，好山谷道人，洪州分宁（今江西修水）人。父黄庶，曾代理康州知州，是专学杜甫、韩愈的诗人，着有《伐檀集》。庭坚于英宗四年（1067）进士，次年任叶县（今属河南）尉，历官秘书丞。绍圣初（1094），坐修《神宗实录》失真，谪黔州（今四川彭水）。徽宗立，召知太平州（辖今安徽当涂、芜湖、繁昌），九日而罢，流寓荆州、鄂州一带。崇宁二年（1103）以“幸灾谤国”罪被除名，流放宜州（今广西宜山）编管。崇宁四年（1105）九月三十日死于贬所。高宗朝追谥文节。山谷诗与东坡齐名，号苏、黄。词与秦观齐名，号秦七、黄九。诗文集编次多寡不已，仅传宋刊《豫章黄先生集》诗文骚跋三十卷而无词，盖词集另外刊行，是为宋代旧习。

《山谷词》流传至今的计一百八十余首。词集的版本有两个系统，一个是一卷本的《山谷词》，另一个是三卷本的《山谷琴趣外篇》，就数量看，后者仅为前者的一半。

现存最早的山谷词一卷本为明刻本。明嘉靖间宁州知州叶天爵刊行、乔迁订补《山谷全集》内的《豫章先生词》一卷，就是一般所称宁州祠堂本。据《四库全书总目》一百五十四“集部别集类”七着录：“《山谷内集》三十卷，《外集》十四卷，《别集》二十卷，《词》一卷，《简尺》二卷，《年谱》三卷。”说这个本子“尚不失宋本之遗”。五十年代龙榆生校订“苏门四学士词”中的山谷词即以这个本子为底本（见龙榆生校点《豫章黄先生词·后记》，中华书局1957年版）。又唐圭璋辑集《全宋词》中的《山谷词》时，所依据的词集中有“明弘治嘉靖修本《豫章先生词》”，一是这种本子。

嘉靖本的《山谷词》共收词一百八十六首。明代毛晋汲古阁《宋六十名家词》即根据这个本子，但已作了删改。嘉靖本中的一些错误也为《名家词》所承袭。如《离亭燕》题为《次韵答黎功略见寄》，“黎攻略”实为“廖明略”之误；《青玉案》题为《寅庵解萍实宰作》，“萍实”应作“萍乡”：此类错讹皆为《名家词》所保留，足证嘉靖本为《名家词》所从出。朱孝臧在《强村丛书》本《山谷琴趣外篇》跋中称：“《直斋书录解题》：‘《山谷词》一卷。’虞山毛氏刻本疑从之出，故仍沿旧名。明嘉靖刻宁州祠堂本《豫章黄先生词》一卷，词同毛刻，而编次前后则异。”可见，嘉靖本从宋本出，《名家词》又据嘉靖本而有变动。

《宋六十名家词》收词一百七十七首，删去嘉靖本中原有的十首，今依毛晋所加按语胪列如下：

一、《满庭芳》“北园春风”，别作秦少游词，

二、《蓦山溪》“无人之处”，

三、《蓦山溪》“寻访载酒”，

四、《定风波》“晚岁盐州”，

五、《醉落魄》“苍颜华发”，别作苏东坡词，

六、《虞美人》“波声拍枕长淮晓”，别作苏东坡词，

七、《画堂春》“东风吹柳日初长”，别作秦少游词，

八、《诉衷情》“珠帘秀幕卷轻霜”，别作欧阳修词，

九、《浣溪沙》“西塞山边白鹭飞”，别作苏东坡词，

十、《昼夜乐》“夜深记得临歧语”。

但《名家词》又比嘉靖本多出《满庭芳·雪中戏呈友人》一首，故得一百七十七首。《四库全书》除在《山谷全集》中收有其词外，又在《集部·词曲类》中收《山谷词》一卷，为《名家词》本。也就是说，《四库全书》有两种山谷词的本子。其后《名家词》又有光绪四十年钱塘汪氏覆刻本，还收入了《中国文学珍本丛书》第一辑、《四库备要·总集》。

龙榆生在五十年代校订苏门四学士词，其中有《豫章黄先生词》一种，一九五七年由中华书局排印出版，是以嘉靖宁州祠堂本为底本，参校各本而成的。这是一个校勘精良的本子，收词一百八十一首，据毛晋汲古阁《名家词》本删去苏轼词三首（《虞美人》、《浣溪沙》、《醉落魄》）与欧阳修词一首（《诉衷情》），以及《蓦山溪》二首，但毛本删去的另外四首则予保留，又据宋刊《山谷琴趣外篇》增加了《画堂春》“东堂西畔有池塘”，与嘉靖本相较实少五首。

属于这一系统而分为两卷的《山谷词》是收于万历本《山谷全集》（即方沆、李友梅本）中的本子。万历本正集卷十一与卷十二收《辞》两卷，共一百八十二首。与嘉靖本较，它少词七首：《点绛唇》“几日无书”，《浣溪沙》“西塞山边白鹭飞”，《蓦山溪》“无人之处”、“寻访载酒”，《调笑》，《归田乐令》，《喝火令》；但同时又多了三首：《长相思·秋景》，《菩萨蛮·闺情》（出《草堂诗馀》），《画堂春》“东堂西畔有池塘”（据《琴趣外篇》加）。增删相抵，比嘉靖本实少四首，故得一百八十二首。

清代缉香唐本在《正集》卷十三与卷十四收山谷词两卷，但他不像万历本那样将嘉靖本的次序完全打乱、重新编排，而是一仍嘉靖本的编次之旧，但比嘉靖本少了八首：《蓦山溪》“无人之处”、“寻访载酒”，《少年心》“对景惹起愁闷”，《少年心·添字》，《减字木兰花》“使君那里”、“苍崖万仞”，《青玉案·寅庵解萍乡宰作》，《千秋岁》“世间好事”；多一首：《醉落魄·茶词》，据《草堂诗馀》增入。这样就比嘉靖本实少了七首，得一百七十九首。

山谷词的第二个系统是三卷本的《山谷琴趣外篇》。此书存世最早的版本是南宋闽刻本。据《四部丛刊》三编影宋本《山谷琴趣外篇》张元济跋及朱孝臧《强村丛书》本《山谷琴趣外篇》跋，张元济在辛酉岁（民国十年，1921）春获是书于其家乡海盐，是其六世祖寒坪公旧藏，卷首衬页钤有“清倚斋书画集记”小印。此书后被影印出版。先载于《景刊宋金元明本词四十种》之中，这一丛书原由吴昌绶陆续刊于清末民初，后因资金短缺而中辍，木板及稿本均售予陶湘，由陶湘续刊，从民国初年至十二年，卒成其业。《山谷琴趣外篇》即由陶湘借张元济之宋本覆刻而成收于《武进陶氏涉园续刊景宋金元明本次二十三种》中（是为陶氏续成部分，前半部分为《仁和吴氏双照楼景刊宋元本词十七种》。全书四十种于一九八九年曾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再版）。陶氏在《叙录》中称此书“盖出南宋中叶”。朱孝臧将此书刊入《强村丛书》，以宋本为底本，以宁州祠堂本参校，尤其补充了许多题目，弥补了《琴趣》本题目过简的缺陷。张元济则将它收入涵芬楼《续古逸丛书》，于民国十二年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将宋本影印出版；为了流传，又缩影刊入《四部丛刊三编》（参见张元济跋）。

《山谷琴趣外篇》收词九十一首。朱孝臧为《强村丛书》本所作的跋称：“山谷此编，较别本仅得其半。卷中讹文脱字，往往而有，题尤芟节太甚，或乖本旨”；并举出误字之例，故朱氏云：“然则《琴趣》者，祝穆所讥俗本。”尽管它有这些缺点，仍因为其为宋本之孑遗而为词家与收藏家所珍视。

三卷本的《山谷词》还有钞本传世。南京图书馆藏有明钞本《山谷词》三卷，有丁丙跋。此本以《琴趣》为本，以《草堂诗馀》校增。沈曾植曾据此本影钞，沈本今藏上海图书馆。

属于这一系统的还有明代吴讷的《百家词》本。讷字敏德，常熟人，据考生于明洪武元年（1368）,卒于景泰五年（1454），这部词学巨编成于他的晚年，题名《唐宋名贤百家词集》，今存三种版本：天津图书管收藏的明钞本，北京图书馆收藏的梁启超传抄本，林大椿校勘排印本《百家词》。林氏在1936年校毕此书，交上海商务印书馆，不久抗日军兴，商务迁香港，此书至1939年方出版问世。林本依时代先后编次，先总集，后别集，体例胜于钞本。《百家词》所收《山谷词》为三卷，篇目编次基本同于《山谷琴趣外篇》，仅在《阮郎归》二首之后增一首“歌停檀板舞停鸾”，在最后有多一首《品令·茶词》。（参见泰惠民《〈唐宋名贤百家词集〉版本考辨》，载《词学》第三辑，华东师范大学1985年版。）

唐圭璋的《全宋词》本则是这两个系统的融合，搜集山谷词最称完备。全本分三部分：第一部分采录《琴趣外篇》三卷，但删除《南乡子》一首（归为黄书达作），故得九十首；第二部分录明弘治刻嘉靖修本《豫章黄先生词》八十九首；第三部分为辑自其它来源的词作（包括残篇）十一首。末附存目十六首。

黄庭坚为有宋一代文学大家，特以诗名世，就词而论也称得上一作手，在北宋词坛上独标一格。不过时人与后世对其词评价颇多分歧。晁补之谓“黄鲁直间为小词，故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乃着腔子唱好诗也”（《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三）。陈师道则认为：“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耳，唐诸人不逮也。”（《后山诗话》）将他与秦观相提并论，归入于本色当行的词家之列。其后李清照也将山谷列入能“知（词）别是一家”的词人之中（《词论》）。而清代的陈廷焯却认为“黄之视秦，奚啻碔砆之与美玉”，“黄九于词，直是门外汉，匪独不及秦、苏，亦去耆秦远甚”（《白雨斋词话》卷一，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这些评论看起来南辕北辙，大相径庭。一方面是由于山谷词流品颇杂、高下不一，只是论者见仁见智，各执一端；另一方面，从上述对立的结合中正可反映出山谷词的独特之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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