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事件影响历史

偶然事件影响历史

卢锋：财新《新世纪》

（十年宏调系列评论之十六）

重大改革需以现实矛盾发酵积聚为背景，更需要决策层改革意向以及学界与舆论呼吁，有时还需要重大突发事件助推

　　回望过去十年，无论是宏观经济运行，还是宏调政策实施，都经历了很多大事。前面十余短文讨论十年宏调若干横截面特征表现，如能采取时间顺序回顾梳理其间标杆性重大事件，或可增加对这段历史实践的立体感认知。

　　挑选历史重大事件，好比给特定历史过程分期，研究者仁智互见，难有共识。好比要确定新时期宏调十件大事，见解难免杂然纷呈。有些事件入选几率或许较高：如2008年底一揽子刺激政策，2009年总需求V型回升，2004年查处铁本，2007年股指上冲6000多点，等等。再往下列举，意见可能越来越发散。

　　回头看，2003年一个事件与两个文件都是宏观领域大事。“一个事件”指“非典”疫情，在中国经济刚刚走出通缩之际突然来袭，对宏观形势判断产生显著影响。“两个文件”指央行和国务院先后出台的121号与18号文件，两个不同层级的房地产政策文件，与业内人士对房地产信贷规范政策的质疑相交织，对后来房地产与宏调政策选择产生了重要而微妙的影响。

　　2003年初“非典”首先在中国广东省流行，不久广西、山西、北京等地陆续发生“非典”疫情。几个月全国24个省份均有“非典”临床诊断病例报告，累计报告几千个诊断病例并导致300多人不治身亡。政府后来调整方针加强领导，社会各界英勇奋战，终于在6月制服“非典”。

　　“非典”是突发灾变，然而抗击“非典”历程对政府行政透明化和医疗改革等制度演进都产生显著的推动作用。由此提示体制演变动力学的一个特点：重大改革需以现实矛盾发酵积聚为背景，更需要决策层改革意向以及学界与舆论呼吁，有时还需要重大突发事件助推。“一场危机，成为变革的机遇”，在这个意义上，偶然事件改变历史。

　 “非典”疫情也改变了时人对2003年宏观经济增速的预期。2002年中国宏观经济开始走出持续多年的景气低迷和通货紧缩状态，当时无人能想象2003年将是新一轮开放景气强劲增长的起始之年，“非典”事件的利空效应及其对宏调政策短期选择的影响使得形势更为微妙。

　　把观察期前推一年，学界对2002年增长预测就有较大分歧。起初学界普遍看淡2002年经济复苏。年初北大教授宋国青发表意见，提出2002年经济增长率会“坐八望九”。此论一出，如石破天惊，引发激烈争论。4月下旬一篇文章这样评论：“‘坐八望九’，要是预测对了，可以日进斗金；要是说错了，丢人又赔钱。”宋国青教授无法逃脱一次危险的可证伪检验。所幸2003年初统计部门报告2002年增长率为8%，后续调整向上修正为9.1%，近乎精准地呼应了“坐八望九”预测。于是，在1997年最先报告宏观经济进入通缩后，宋国青又成为最早预报中国宏观经济走出通缩的经济学家。

　　然而，2003年初，学界对当年的经济增速仍较为审慎与保留，普遍预测经济增速8%或更低。即便在统计部门最初公布一季度增长率9.9%之后（后来调整为10.8%），8%的预测观点仍见相当坚持。“非典”肆虐使2003年的经济增长预测观点更不乐观。

　　4月中旬有学者分析“非典”的经济影响。为此在北京实施一项实地抽样调查，并利用消费乘数模型分析框架进行估测，提出“由于SARS的影响，今年中国经济的增长率将在6％－7％之间，比预期低1至2个百分点”。为反映“非典”对服务业的影响，国家统计局于2003年7月上旬进行了一次快速调查。结合调查结果，第二季度GDP、第三产业、其他服务业增长率分别被确定为6.7%、0.8%和-6.8%。到2004年7月，这几个同比增速指标分别上调修订为7.9%、4.5%和5.7%。

　　一些国际机构进一步调低预测值。如摩根士丹利首席经济学家2003年5月预测，“就目前的疫情局面来看，中国今年的GDP将从7%减少到6.5%”。实际上GDP的最初数为9.1%，后续修正值为10%。当时经济学家厉以宁认为“非典”疫情给经济造成影响是无法否认的事实，但是GDP增长率是否会显著减少，取决于疫情的发展和控制，取决于各方面下半年的努力，因而情况很难预料。

　　统计部门初起公布2003年经济增速为9.1%，后上调修正为10%。可见，受对象性质制约，对“非典”这类灾难冲击的经济影响，在事件发生之际要准确定量估计会面临困难。过去十多年遭遇的其他灾变，如1998年的洪灾、汶川地震等，也给短期经济预测提出类似难题。至少这几个案例经验提示，灾变发生时预测观点似乎容易高估其宏观影响而不是相反。

　　作者为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教授

本文来源：https://www.2haoxitong.net/k/doc/bd2d130476c66137ee0619ec.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