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尽铅华

洗尽铅华

（北窗）

偶尔翻翻野史，看到很有趣的一段掌故：杨玉环被唐明皇宠幸之后，她的两个姐姐也被皇帝收罗，一个封为韩国夫人，一个封为虢国夫人，恩宠一时。但就是这位虢国夫人，自恃美丽，见唐明皇的时候，竟然不施粉，不化妆，来了一个素面朝天。

看完之后，很佩服这位虢国夫人的勇气，也很欣赏她的这份自信。她竟然敢以自己的真实去面对帝王，在当时是需要很大的一种勇气。但毕竟虢国夫人有自信，她知道自己容貌的美艳，不用化妆也能取悦君王。不过在正史和野史中都没提到这位虢国夫人到底如何美丽，可只要想想“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贵妃，相信她的姐妹也就不会差到哪儿去了。但其实素面朝天也并不是美丽女人的专利，而是所有女人——同时也可以包括男人——都可以选择的一种生存方式。看看我们的周围，每一棵树，每一叶草，每一朵花，都是不化妆的，面对骄阳和风雨，它们都本色而自然。它们会衰老，会凋零，但衰老和凋零也是一种真实。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为何要将自己隐藏在脂粉和油彩的后面。

记得表姐结婚，那天她化好妆，回来等新郎的花轿，我在旁边看她，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不是说她不美，而似乎是换了另外的一个人——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等到婚宴结束，褪去所有的包装，洗尽铅华，才感觉到原来的那个表姐又回来了。

诚然，化妆对某些人来说，确能弥补一些不足，增加几分姿色。但过了火，或生搬硬套，就不那么自然，甚至引人作呕了。“淡妆浓抹总相宜”的西子能有几个，到头来不过是东施效颦，空惹他人耻笑罢了。

不过脸上的妆好办，化糟了，可以洗掉重来，可心灵上呢？磨砺内心比粉饰外表要难得多，犹如水晶与玻璃的区别。

我们活着，常常感到累。与人寒喧，言不由衷；为人处世，身不由己。在灯光迷离的舞台上，涂脂抹粉重重衣冠；在觥筹交错的宴席间，虚与委蛇频频举杯；在步履匆匆的旅途中，脸如春风轻轻握手。可是其中有几许真几许诚，有几许是从心底迸出的热情，来接通彼此的手心？戴着面具，去演绎逢场作戏的故事，用坚固的铠甲与盾牌去防备人家包裹自己。于是人生成了战斗，人生成了演戏。去和别人斗，同时和自己的内心交战；去扮演好每一个角色，演给别人看，同时也麻木了自己。如此的时时戒备，时时化妆，能不感到苦，感到累吗？

我们都有过这样的体验：步入家中放下行装，解开紧箍脖子的领带，脱掉僵硬威武的西装，光着膀子蜷着身子，或横躺或直卧，彻底的放松自己，露出生命的本来面目，我们就会感到无穷的开心和惬意。谁会在乎自己是美是丑，谁又会在意自己的行为是否合乎规范，自己的姿态是否不够体面呢？谁在乎自己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和遗憾？生来不很完美，为什么要去渴求完美呢？只要真实就足够了。我们自自然然地把本相交给自己，为什么不坦坦荡荡地把本心亮给他人？别那么有着深深的城府。活着，何不让自己觉得可爱，让别人觉得可亲？

洗尽铅华，就是不要为了防范别人而时时处于备战状态，因而丧失了做人的乐趣；洗尽铅华，就是不要为了取悦别人而仰人鼻息，从而丧失了做人的风骨；洗尽铅华，就是不要为了追逐名利而变腔变调，从而矫揉造作，尽失真我的风采。

我相信不化妆的微笑更纯洁而美好，我相信不化妆的目光更坦率而真诚，我相信不化妆的人更有勇气去直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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