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中巧合与误会错落之美

戏剧中巧合与误会错落之美

——京剧《凤还巢》鉴赏

京剧《凤还巢》为梅兰芳根据清宫藏本《循环序》改编，原名《阴阳树》，又名《丑配》，于1929年在北京首演。后经多次改动，也有不同版本，但主要情节、关键唱词等依然保留了精华，人物立体生动，剧情跌宕起伏，矛盾冲突集中，经一代又一代戏曲人的演绎，现如今《凤还巢》已是京剧的代表曲目，其中许多的大段唱腔广为流传。

本文的拙见依托于中国中央电视台戏曲频道2010年02月18日的录像，由李胜素、梅葆玖等演绎，另附演员表如下：

1、李胜素 饰 程雪娥 2、李宏图 饰 穆居易 3、梅葆玖 饰 程雪娥

4、叶少兰 饰 穆居易 5、尚长荣 饰 周公公 6、顾谦 饰 周公公

7、于魁智 饰 洪功 8、朱强 饰 程浦

另 向在新时期继续致力于我国戏曲发展的戏曲人们致敬！

故事发生在明朝末年，侍郎程浦告老还乡。程浦生有二女：大女雪雁为夫人所生，貌丑且粗鲁；小女雪娥为庶出，美貌聪明，程浦视为掌上明珠。程浦与皇亲朱焕然郊游，遇故友之子穆居易。程观面相认为其前途无限，又逢山贼刘鲁七扮算命先生下山侦察，刘鲁七也“认为”穆他日必可居高位，于是程欲许以雪娥，而夫人却欲将雪雁许穆。程寿辰，穆居易前来贺寿，留宿于家中。夜中夫人命雪雁假借雪娥之名与穆相见。穆见其貌丑无比，误以为程骗婚，连夜逃离，途中遇朱焕然，朱赠穆银马助其逃跑。程忧穆居易，适逢朝廷起用，只好奉旨离家出征。而朱焕然早已垂涎雪娥貌美，知穆逃程去，乘机冒穆名来程家迎娶雪娥。夫人即以雪雁代嫁。洞房中，两人发现全是冒名顶替，后悔莫及却有苦难言，只能将错就错。地方强盗作乱，夫人去朱家避难，雪娥因朱不端不肯随夫人前往。程浦平定贼寇，接雪娥至军中。穆也从军在此。程又重提婚姻，穆坚决拒婚；元帅洪功及周监军强给主婚，穆不得已将前事诉说。程知穆误会，坚持完婚。洞房中，穆见雪娥貌美，确非私入书房之人，不由大喜。雪娥却因穆拒婚，委屈非常，穆一再谢罪，终喜结良缘。朱焕然被劫，携程妻、雪雁来投，最终一家团聚。

《凤还巢》原剧本由梅兰芳先生所编，无论是唱词还是对白，可以说都近乎完美，如一开场，便是程浦的老生引子，几句唱词将个人身份和故事背景透露出来：

昔日领兵在战场，东征西讨保家邦。幸喜狼烟俱扫尽，辞官隐退返故乡。

程浦郊外遇朱焕然，他的出场也是开门见山，一丑到底：

带小子出城来扬鞭打马，我本是大明朝皇帝本家。提起我势力来人人皆怕，万岁爷亲叔父是我的爸爸！

两人对饮之时，穆居易路过，此时的对白更是有趣：

朱焕然：(白)程先生！
程浦：(白)千岁！
朱焕然：(白)看什么？
程浦：(白)我看那位少年！
朱焕然：(白)一个穷孩子有什么看头啊？
程浦：(白)啊！千岁！我看他眼前贫困，将来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朱焕然：(白)老先生怎么会知道啊？
程浦：(白)我自幼看过相书，略知一二！
朱焕然：(白)好吧！这么办：您先给我瞧瞧，比他怎么样？
程浦：(白)噢！千岁大富大相，不用看了哇！
朱焕然：(白)嗯！罢了哇！这一句足见是高明啊！
程浦：(白)啊！千岁！我有意唤他前来同饮几杯，不知千岁意下如何？
朱焕然：(白)那有什么呢！
朱焕然：(白)我说小子们！
家丁甲：(白)有！
朱焕然：(白)把那个穷小子喊过来！
家丁甲：(白)是！

《凤还巢》剧本从开头便定了一个基调，就是每个行当每个角的配词，都要百分百凸显自身特点、人物形象，饱满、生动又不矫揉造作。再如程雪雁的出场词：

不读诗书懒刺绣，就爱上树打悠秋！

一进屋，被高堂所斥，又有对白：

瞧瞧……不来，叫我来；来了就刺道我。啊！一来就说我妹妹长得好看，我长得丑。本来嘛！它是养女儿像娘。我妹妹，是我二娘生的。二娘呢，长得天仙似的，生出我妹妹来，自然是漂亮的。我呢，是你养的。哎哟！你也不瞧瞧你那德行样，奴家这小模样还对不起你怎么的？

当一个角色凭台词从剧本中站起来的时候，那么这个角色的文学塑造是成功的。剧中几个主角便达到了这一点，他们的词为读者反映出一个三维真实存在的人。

整出戏，除了人物塑造之外，矛盾的产生也十分巧妙，朱焕然投机误娶雪雁，穆居易抵死拒绝赐婚，误会与巧合，让人哭笑不得同时也是戏曲的高潮，恰到好处又不留痕迹。

《凤还巢》的剧本无疑是成功的，演绎技巧也是一代一代的传承。在台上，演员将许许多多的细节都表现了出来，如朱焕然前去给程浦拜寿，彼时程正与小女说着穆居易一事。朱焕然自顾自进厅堂，程浦令女速速退去。就在此时，朱焕然伸长了脖颈多望几眼匆忙离去的程雪娥，这便是演员的一种细节把握。一代一代的承袭，使得演员对戏拿捏的分寸火候极佳，表演与台本交相辉映。

然而通过戏曲，我们能够了解到什么呢？当我们欣赏了演员精彩的演绎，惊叹于故事的曲折，我们能够看到些什么？我们可以用已有的知识来做分析。

1. 程浦

程浦作为父亲，在剧中显然是偏心的，同是他的女儿，他将美丽的雪娥当做宝贝，不分嫡庶要先嫁小女，再给大女“找个人家就是了”，程浦对丑陋的雪雁不加掩饰地嫌弃，也使得正室十分气愤。剧中并未出现过雪娥早亡的生母，但是从雪雁的叙述中知，雪娥生母貌美端庄，而程夫人则相貌丑陋。正因为正室、侧室两位夫人相貌相差甚远，才使得雪雁、雪娥一对同父异母的姐妹有天壤之别。程浦与程夫人在女儿出嫁一事上观点相左，程夫人欲将雪雁嫁与穆居易，程浦却以雪雁貌丑，难配穆郎为由拒绝，程夫人阳奉阴违，企图用掉包计将雪雁嫁与穆郎，不料误嫁朱涣然……一个说自己亲生女儿配不上外人的父亲，让人不得不思考更深一层的原因：雪雁之貌丑，也许恰似年轻时的程夫人。在那个包办婚姻的封建社会中，年轻的程浦不得不遵从父母之命，娶了丑妻（程夫人），生下丑女（程雪雁）。幸而侧室貌美温柔，有一段美好时光。无奈侧室早亡，只留下同样貌美的雪娥。而在穆居易出现之时，上一代的事情再次重演……当然，这只是推测，但也合情合理，不算臆测。再者，雪娥生母为何早亡？是否有隐情？这当然都是想象了，但不可说不是一个可以探讨的问题。

2. 程雪娥

这个妾所生的女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红楼梦》中的探春：八面玲珑的周旋于各位家族长辈之间，比一般的小姐更加克己、敏感，更加具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好在出身没有影响到她的婚姻。雪娥温良贤淑，知书达理，遵从三从四德，一举一动，堪称“封建淑女的楷模”。看《凤还巢》的程雪娥，可知，“庶出”本就是一个无法去除的烙印，即使比嫡出付出更多，也难以得到公平的待遇。赵姨娘与探春的悲剧，决不是根本原因。 程雪娥的亲娘早亡，我们不知她的为人性格如何，只能得知是一位貌如天仙的美丽女子。也正应了“贤妻美妾”的旧时婚姻选妻标准。程雪娥称程浦正妻为“母亲”，只在一段回忆的唱词中提到了自己的亲娘。联系旧式大家庭的称呼习惯，想来亲娘在世之时，她并未以娘或母亲之类的称呼叫过她。加之亲娘早亡，大娘管家，雪娥若受了委屈，连倾诉的人都没有，所以千方百计讨好大娘，以立足于程家。 于是表面上，雪娥兼具迎春的温顺与探春的讨喜，实际上，迎春不及雪娥心计重，探春不及雪娥知守拙。 这一性格，表现在戏剧中，是正面鼓励雪雁，说她长得一点也不丑，而闻知雪雁嫁的是朱千岁时，窃喜不已，认为两个丑货是一对，一点也不担忧姐姐的命运，可见心地凉薄；暗地知道雪雁代替自己出嫁是大娘所设掉包计，当面却要感激大娘保护自己；明说女孩不能离开闺房，宁死不能离家避难，实则趁大娘前去投奔雪雁夫妇，自己前往投靠父亲；明知朱涣然对己图谋不轨，团聚之后依然强忍厌恶，以“姐夫”相称……外表委曲求全的雪娥，内心无时不在拨打着人生算盘，将命运牢牢控制在手中。从天性上来说，雪娥未见得比雪雁善良。

3. 穆居易

洞房花烛之夜，三人逼问穆居易当日逃婚缘由。穆居易说，在程家留宿当晚，程家小姐前来私会，品行不端，故而逃婚。是夜雪雁冒充雪娥之名前去叫门私会，穆居易得知后欣喜若狂，满面红光前去开门。若他果真是后来自己所说的那么在乎道德，当晚完全可以不开门，义正词严的赶走门外的程小姐，然后向程浦提出退婚。可见他后来所说的根本就是借口。那晚吓走他的，并非程小姐的品行，而是程雪雁的丑陋。面对三人，穆居易缘何不说实情？ 理由可能有很多，但是最主要的，是相貌不能成为逃婚的正当理由。看程浦就知道了，即使是丑妻，一旦定下婚约，也要迎娶至家，不能反悔。而后来也有侧室为他生下雪娥。穆居易后来高高兴兴的成亲，只因为雪娥貌美。一朝年老色衰，独守空房只怕是她迟早会面对的局面，穆居易迎娶小妾恐怕也绝非虚谈。

看罢《凤还巢》，回味无穷。作为国粹中的精华，它有更加深刻的内涵与思想，学生初接触戏曲，只能分析一二，在未来的学习道路上，我也会将它作为一个业余爱好继续探究，品略中华戏曲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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