辋川集

发布时间:2018-06-29 23:17:30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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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辋川集序】[1]
  余别业在辋川山谷, 其游止有孟城坳、华子冈、文杏馆、斤竹岭、鹿柴、木兰柴、茱萸泮、宫槐陌、临湖亭、南垞、欹湖、柳浪、栾家濑、金屑泉、白石滩、北垞、竹里馆、辛夷坞、漆园、椒园等。与裴迪闲暇,各赋绝句云尔。  【注释】
  [1]辋川:地名,即辋谷水,在陕西蓝田南辋谷内。初唐诗人宋之问在此营建蓝田别墅,天宝年间为王维所得,在原来基础上增建成辋川别业。天宝三载至十五载之间,王维常居于辋川,过着亦官亦隐、啸傲林泉的山居生活,诗人十分喜爱辋川风景,和友人裴迪赋诗唱和,为辋川二十景各写了一首五言绝句,共得四十篇,结成《辋川集》。这里所选的是王维的二十首。
    【孟城坳】[1]
  新家孟城口,古木馀衰柳。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  【注释】
  [1]坳:山间平地。孟城坳,原为古城,《蓝田县志》谓南朝宋武帝所筑思乡城在此。因孟城坳原是古城,故本篇有吊古感怀之意,慨叹人世变迁,不知后我而来此居住的人为谁,为昔日主人悲伤也是徒然。
    【华子冈】
  飞鸟去不穷[1],连山复秋色。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  【注释】
  [1]本篇写登华子冈,见无尽秋色,而生惆怅之情。
  [2]穷:尽,完。  
  【文杏馆】[1]
  文杏裁为梁[2],香茅结为宇[3]。不知栋里云[4],去作人间雨。  【注释】
  [1]本篇写文杏馆美而高峻雄伟。
  [2]文杏:木材有文采的良种杏树。裁:加工制成。梁:屋梁。文杏馆,因以文杏为梁而得名。
  [3]香茅:一种气息芳香的茅草,又名青茅,生在湖南及江淮间,叶有三脊。宇:屋檐。
  [4]栋:屋的正梁。末二句写文杏馆屋梁上的云,出而化作雨,形容其高极云天。
    【斤竹岭】[1]
  檀栾映空曲[2],青翠漾涟漪。暗入商山路[3],樵人不可知[4]。  【注释】
  [1]本篇写斤竹岭竹林之美。
  [2]檀栾(luán):秀美的样子,多形容竹。空曲:偏僻而清澈的水潭。
  [3]商山:在陕西商县东南。蓝田与商县相邻,故云暗入商山路
  [4]樵人:樵夫,打柴的人。  
  【鹿柴】[1]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2],复照青苔上。  【注释】
  [1]柴(zhài):通,即栅栏、篱障。本篇写鹿柴幽寂之美。
  [2]返景:落日的回光。景,同
    【木兰柴】[1]
  秋山敛馀照[2],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3],夕岚无处所[4]。  【注释】
  [1]木兰:落叶乔木,叶互生,倒卵形或卵形,开内白外紫大花。本篇写描写日落时分木兰柴的美丽景色。
  [2]敛馀照:指山衔落日。
  [3]彩翠:形容落日余晖映照下的晚霞似锦、五彩斑斓的だ鼍吧 ?
  [4]夕岚:傍晚山林的雾气。无处所:指雾气消散。  
  【茱萸沜】[1]
  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山中傥留客[2],置此芙蓉杯[3]。  【注释】
  [1]茱萸:当指山茱萸,开黄色花,结枣红色椭圆形小果。茱萸带有浓烈香气,可以避邪。沜(pàn):水涯,岸边。本篇写茱萸沜秋日茱萸结果,红绿可爱。
  [2]客:王维自指。
  [3]芙蓉杯:指精美的酒杯。此句指把茱萸的果实放到酒里,古有置茱萸于酒中而食的习俗。
   
  【宫槐陌】[1]
  仄径荫宫槐[2],幽阴多绿苔。应门但迎扫[3],畏有山僧来[4]。  【注释】
  [1]宫槐:槐的一种,即守宫槐,其叶昼开夜合。陌:小路。本篇写宫槐陌偏僻幽静,宜于接待山僧一类的高人。
  [2]仄径:狭窄的小路。荫:遮蔽。
  [3]应门:指照看门户,接待客人。但:且,祈使语气。迎扫:扫除灰尘,迎接贵客。
  [4]畏:怕。
 
  【临湖亭】[1]
  轻舸迎上客[2],悠悠湖上来。当轩对尊酒[3],四面芙蓉开[4]。  【注释】
  [1]本篇写临湖亭边水面荷花盛开,可以邀客同赏。
  [2](gě):船。上客:贵客。
  [3]轩:窗。
  [4]芙蓉:荷花。 
  【南垞】[1]
  轻舟南垞去,北垞淼难即[2]。隔浦望人家[3],遥遥不相识。  【注释】
  [1](chá):土丘。本篇写南垞附近水面宽广。
  [2]淼:形容水面广大无边的样子。即:靠近。
  [3]浦:指支流汇入较大水流之处。
 
  【欹湖】[1]
  吹箫凌极浦[2],日暮送夫君[3]。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  【注释】
  [1]欹(qī):倾斜。本篇写在欹湖水上看青山白云之美。
  [2]凌极浦:指乘舟送客,越过远远的水边。
  [3]夫君:对朋友的称呼。夫,语气词。
 
  【柳浪】[1]
  分行接绮树[2],倒影入清漪[3]。不学御沟上[4],春风伤别离[5]。  【注释】
  [1]本篇写柳浪柳树倒映水面之美。
  [2]绮树:指柳。绮,婀娜柔美。
  [3]漪(yī):本为风吹水面形成的波纹,此处指水面。
  [4]御沟:指长安宫城护城河。
  [5]别离:古人有折柳赠别的习俗。
  
  【栾家濑】[1]
  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2]。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  【注释】
  [1](lài) :水流湍急的石滩。本篇写栾家濑水流波溅、白鹭嬉戏的美丽风光。
  [2]浅浅(jiān):形容水流迅急的样子。石溜:即石间流水。
  
  【金屑泉】[1]
  日饮金屑泉,少当千馀岁[2]。翠凤翊文螭[3],羽节朝玉帝[4]。  【注释】
  [1]金屑泉:当为含有某种金属矿物质的泉水。本篇歌颂金屑泉水,饮之可以成仙,千年不老。
  [2]少:指容颜不老。本句是说天天饮金屑泉水,可以千年不老。
  [3]翠凤:绿凤凰,传说中仙人的坐骑。文螭(chī):有花纹的龙。螭,传说中一种无角的龙。
  [4]羽节:饰有鸟羽的节,指仙人的仪仗。朝:朝见。玉帝:天帝。
    
  【白石滩】[1]
  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2]。家住水东西[3],浣纱明月下。  【注释】
  [1]本篇白石滩一代绿蒲渐渐长大,家住附近的女子在明月夜于水边浣纱。
  [2]蒲:草名,即香蒲,生于水边。向向:临近,将近。堪把:指差不多可以用手握住了。
  [3]家住水东西:指住宅的东西两旁都有流水。
  [4]浣(huàn):洗涤。
    
  【北垞】[1]
  北垞湖水北[2],杂树映朱栏[3]。逶迤南川水[4],明灭青林端[5]。  【注释】
  [1]本篇写北垞景色之美,远眺南川之水,仿仿佛佛在林端。
  [2]湖:指欹湖。北垞在欹湖以北。
  [3]朱栏:红色的栏杆。
  [4]逶迤:形容曲折延绵的样子。
  [5]明灭:形容明暗不定,若有若无的样子。端:顶部。
  
  【竹里馆】[1]
  独坐幽篁里[1],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注释】
  [1]本篇写竹里馆竹林之美,表达了作者在竹林独坐弹琴的恬淡情趣。
  [2]幽篁(huáng):深密幽暗的竹林。
  
  【辛夷坞】[1]
  木末芙蓉花[2],山中发红萼[3]。涧户寂无人[4],纷纷开且落。  【注释】
  [1]辛夷:一名木笔,落叶乔木,其花初出时苞长半寸,尖锐如笔头,开的时候像莲花,有桃红、紫二色。坞(wù):四面高中间低的谷地。本篇写辛夷坞中辛夷花自开自落,表达了一种幽寂的禅意。
  [2]木末:树梢。芙蓉花:指辛夷花,辛夷又名木芙蓉。
  [3]红萼:指红色的花。
  [4]涧户:涧中的居室
 
  【漆园】[1]
  古人非傲吏[2],自阙经世务[3]。偶寄一微官[4],婆娑数株树。  【注释】
  [1]本篇借漆园之名,歌颂庄周天生傲骨,亦为自己亦官亦隐的隐居生活辩护。
  [2]傲吏:指庄周。庄周曾为漆园吏,天生傲骨。郭璞《游仙诗》:漆园有傲吏
  [3]阙(quē):缺少。经世务:处理俗事的能历。此句谓庄周不出来任事,是由于自己缺少治理世事的才干。
  [4]寄:依,寄身。微官:小官,指漆园吏。
  
  【椒园】[1]
  桂尊迎帝子[2],杜若赠佳人[3]。椒浆奠瑶席[4],欲下云中[5]。  【注释】
  [1]椒:香料名。即花椒。芸香科,落叶灌木或小乔木,具有香气。单数羽状复叶。果实可做调味的香料,也可供药用。其种子亦用以和泥涂壁。本篇借椒园芳香之名,联想《楚辞九歌》香草美人的传统,欲以芳香致祭云中君。
  [2]桂尊:指盛桂酒的器皿。帝子:指湘夫人,相传湘夫人为尧帝之女,故称帝子。《楚辞九歌湘夫人》帝子降兮北渚
  [3]杜若:香草名,叶广披针形,味辛香。
  [4]椒浆:放有椒的酒浆。奠:置物而祭。《楚辞九歌东皇太一》奠桂酒兮椒浆。瑶席:光润如玉的席子。《楚辞九歌东皇太一》瑶席兮玉瑱
  [5]下:指神降到人间。云中君:云神,《楚辞九歌》所祭神灵之一。

王维的《辋川集》二十首是王维辋川山水诗的集成。辋川是在陕西蓝田,古时有别墅,辋川别墅地处终南山下,此处曾为宋之问的别墅,王维后来得到了这个别墅,他被那里的寂靜的田园山水所陶醉,他的很多诗都是描述那里的景色,《辋川集》二十首山水诗的集成就是在辋川别墅时所作的,是王维后期山水诗的代表作。正如他在序言里所写的那样与裴迪闲暇, 各赋绝句云尔。《新唐书王维传》也写到:别墅在辋川,地奇胜...与裴迪游其中,诗赋相酬为乐。

王维是盛唐时期的著名诗人,字摩诘,官至尚书右丞,后人称王右丞。他的诗清而弥腴,淡而自远,自成一家。尤其是他的山水田园诗清逸淡远,意境深远。其中以《辋川集》二十首为主要代表之一。
《辋川集》作于开元末年,王维中年以后,隐居辋川,过着亦官亦隐、啸傲林泉、隐避消俗的山居生活,诗人十分喜爱辋川风景,每每流连,用他那画家的眼睛去捕捉辋川的美景、用音乐家的耳朵去悉听大自然优美的旋律。彼时,他不但创作了一幅使人赏之去病的《辋川图》,而且还与他的友人斐迪赋诗唱和,为辋川二十景各写了一首诗,共得四十篇,结成《辋川集》。王维的二十首诗大多数写得空灵隽永,成为传世佳作。本文着重讨论王维的《辋川集》二十首。
王维的《辋川集》组诗十分精巧别致,颇有特点:其一,全是五绝。其二,以辋川山谷中各处游景作每首诗的题目。其三,诗前有自序,说明这是王维自己编辑的组诗。在《辋川集》的序言里,将集子中所描写的孟城坳等二十处地名逐一罗列出来,这是辋水一带的自然景观,也就是二十个风景点。他以即地命题,即景赋诗的方式,有计划地描绘一个风景区,一个景观群落,这方式是前无古人的。诗人的性格、心境和当时所处的特殊环境,综合地投射于二十首绝句之中。我们在诗集所展现的图画中,可看到诗人喜怒哀乐情感的复杂变化;顺着诗人游止,可以描出诗人心灵的轨迹。
王维的经历颇为坎坷。作为处于封建社会上升期的盛唐,士人们普遍有着建功立业的远大抱负,王维也不能例外。青年时期的王维,有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杀射五单于”①的豪情万丈;由于他的积极进取,二十一岁就进士及地了,后受贤相张九龄提携,作右拾遗。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后,李林甫执政,王维数犯大忌,政治无望,生命有忧。当时,他的处境并不适意,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出于留得青山的目的,他过起了半官半隐生活。但,失望、希望、羞愧、愤恨、惆怅、沉郁,内心的矛盾无法止息,一切的剧烈的心理动荡都化作寂静”“清幽,在这个时期写出的《辋川集》势必带有诗人悲愤幽郁的感情色彩,并成为《辋川集》的感情基调。诗人竭力以清秀绝俗的辋川山水来消释它,但心头阴影的笼罩终难冲出,使作品带有一种摆脱不了的矛盾:诗人空悲惆怅,便独坐长啸以超脱,以至于逐步进入一种禅意。此间,诗人的心境有起有伏,很见波澜。它经历了两大转折点:即由怨愤到超脱;又由安适转为平静入禅。

一、 王维《辋川集》体现的思想内涵 

盛唐是一个兼容并包的时代,盛唐在政治、经济、军事和文化上的巨大成就和对周围文明的领先,使盛唐人在心理上有足够的自信去开怀容纳其他文明的精华而为己所用,从而形成了一个多元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各种思想得到了自由的发展,其中儒道释三教广泛地融入到了唐人的日常生活里。对这三种思想,唐人往往是兼容并包的。王维也不例外,即使在他“以禅诵为事”的人生后期,也不能完全地舍去儒家的忧国忧民和道家的任运自然。所以在《辋川集》中,虽然表现出了明显的禅意,但是也处处反映了这种了然的禅意下的儒家暗涌和道家情怀。

1、《辋川集》中流露了明显的禅意

有“诗佛”之称的王维受佛禅的濡染是不容置疑的,他是一个熟谙禅学的佛教徒,禅的认知方式和审美观念不能不对他的诗歌创作产生一定的影响。故胡应麟在《诗薮》说:“太白五言绝,自是天仙口语,右丞却入禅宗。”[1]119这个评价指出了禅学对王维的创作影响。

王维生长在一个佛教气氛十分浓厚的家庭,他的母亲崔氏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称“师事大照禅师三十余岁,褐衣蔬食,持戒安禅,乐住山林,志求寂静”(《请施庄为寺表》)。王维在家庭的佛教氛围和佞佛的社会风气的渐染下,据推测,在不到三十岁时就受教于名僧了。所以,王维思想中受禅佛思想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当张九龄被李林甫排挤出朝,朝庭政治由开明转向黑暗,王维的政治理想和热情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在朝庭上的空间变得愈来愈小,为了人格上的独立,不与李林甫等人同流合污,最晚在天宝三载,王维开始了对蓝田辋川的经营。经营辋川,一方面是出于他隐逸的情趣,更多的是回避现实政治,寻求精神上的自我解脱。在辋川,王维沉迷于禅佛,寄情于山水,禅佛的世界观和审美方式成为其山水诗歌创作的理论基础。因而在他的山水诗特别是《辋川集》中常常表露出明显的禅意。这种禅意在诗中往往表现为“空寂”和“无我”。

一般认为,《鹿柴》、《竹里馆》、《辛夷坞》、《栾家濑》、《白石滩》、《欹湖》、《木兰柴》等诗表现的是禅意的空寂。空,在佛教是一个重要的理论,《坛经》提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2]13,《金刚经》中也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3]153。故在佛家看来,一切法即一切现象都没有实在的自性,也就是既无主宰性,也无实体性,现象当体即是空。而“寂”则是当人悟透了空,一刹那间妄念俱灭,一切痛苦,烦恼均不再存在,进入的一种无差别的、安乐、平和、寂静境界。在《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中,诗人独坐在幽深的竹林里弹琴长啸,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只有明月为伴。他把感受到的情景融合统一在一个月色竹林的天地里,独立而封闭,圆满而自在,和谐而空灵。创造了一种空寂闲适、一尘不染的意境。同样,在《鹿柴》中也是体现了这种意境:“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描绘了空山深林在傍晚时分的幽静和景色。空山无人,却听闻人说话的声音,一个“响”字衬托出了空山的寂静。而一缕夕阳的返照透过密林照射在象征无尘的青苔上,点缀了环境的清幽、安宁。这正是王维所追求的那种远离尘嚣的空而寂的境界。而《辛夷坞》则是以一种自然的律动衬托自然的寂静,所表现的仍然是一种空寂的境界:“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美丽的芙蓉花在绝无人迹的山涧旁默默地开放着,没有目的,没有意识,没有人知道它的存在,这里只有一种纯天然的静寂。何必因花开而喜,又何必因花落而悲呢?从而营造了一个自在自为的远离尘嚣的世界。胡应麟评价《辛夷坞》说:“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1]119可见,诗中流露出的空寂意味是多么的强烈,多么具有感染力。

王维辋川诗中的禅意还表现为无我的境界。无我是佛教修行的境界之一,在佛教看来,世间万物都处于因果之中,自然界由因缘缘起而生,世间没有绝对的主宰。在此看来,人本身也是由因缘而生,故对于人身本身也是没有一个主宰存在,所以说“无我”。王维《辋川集》中的这种“无我”之境的打造,主要体现为“物我合一”,以此淡化自我的存在。上文提到的体现“空寂”的《鹿柴》、《辛夷坞》中也体现出这种“物我合一”的理念。如《辛夷坞》,诗人以寥寥数语给读者展现了寂静的山涧旁芙蓉花自开自落的画面。从芙蓉花自在自为的开与落中,由花及人,可以领会到王维正是以一种“以物观物”的手法对“无我”理念进行别样而形象的阐述。而在《鹿柴》一诗中,只要我们认真地体味,在空寂之外我们也能领悟到这种“物我合一”的“无我”境界。林中传来人语声响证明是有人的,却由于山深林密而见不到有人。与此同时,一缕夕阳余辉透过密林照到一尘不染的青苔上。这时,空山、人声、夕阳、青苔,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固了,这一瞬间物我的界限泯灭了,一切都进入了“物我合一”的真如境界。

王维《辋川集》体现出如此的禅意,从根本上说,是因为他需要用禅意的“空寂”和“无我”安抚官场失意和理想破灭的苦楚,更要从禅学上给自己一个解脱,使自己的身心回复平衡。在辋川半官半隐的日子里,虽身处喧嚣的朝堂,却因他“性淡泊”、“性高洁”,他无法融入到黑暗的政治中去,虽想反抗,无奈却“寡不敌众”。另一方面,负担家庭的重担,保持优裕的生活条件的责任也使他不能与官场决绝。在这种背景下,他只得将其精神与注意力内转,寄身于禅佛,祈求在混浊的社会里独善其身。于是,他凭借着奉了大半生佛的直觉与经验和诗情巧妙地结合,建构了一个充满禅意、禅趣的辋川,并在这里安顿生命、净化灵魂。

2、《辋川集》禅意之下常常流露出儒家的情怀

王维虽生在奉佛气氛浓厚的家庭,但作为一个封建王朝的知识分子,他一开始所走的完全是文人士大夫们传统的入仕之路,最终也没有和官场断绝。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后,历朝历代都是把儒学作为其正统思想,儒学从而成为了大多数文人士子思想的核心。作为文人士子的王维,其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之深是可想而知的。正是儒家的人文关怀,使他早年立下了“活国济人”的理想。尽管中晚年后王维侍佛之心益显,以至于“在京师,日饭十数名僧,以玄谈为乐。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退朝之后,焚香独坐,以禅诵为事。”(《旧唐书·王维传》)但即使如此,也并不能从骨子里把儒家的精神完全地丢弃,况且王维并非完完全全的佛教徒,也并未完全地脱离朝庭。禅佛不过是他处理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和调节失衡心理的一种思想需求,所以在禅意张扬的《辋川集》中,禅意之下时不时也会流露出儒家的情怀。

随着政治的日益腐败与黑暗,王维无奈而寄身于辋川,终日与裴迪畅游于辋川山水之中,相互作诗唱和,竭力做到“物我合一”,破除“我执”,使自己的诗都蒙上了一层禅意。但这层禅意并不能掩盖儒家对现实的关怀。在《孟城坳》中:“新家孟城口,古木哀余柳。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诗人通过宋之问的事迹和宋之问留下的古木、哀柳和旧宅园的物是人非,感慨人生的无常。又以一种顿悟的笔调写下了“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今天我拥有了昔日宋之问的别墅,而将来又是谁拥有今天我的别墅呢?既然不知道,今人又何必为前人而悲痛呢?清人徐增认为这是“达者之词”。以此看来,这表现的完全是一种佛家“无常”的理念。其实,这恰恰是王维内心儒家情怀涌动的体现。孟城坳是王维营造的辋川第一景,作此诗时离张九龄罢相、李林甫专权的政治变更最近。面对这一变故,王维放弃了反抗,选择了逃避,然而心中怨愤难平。当他面对宋之问别墅里的衰柳时,不禁睹物思人:“宋之问媚附权贵,显赫一时,然而最终身败名裂,客死他乡。我不能走他的老路,功名只是过眼云烟,不必强求。”这其中隐含了王维不会放弃自己的人格而去求取功名的保持高洁的儒家精神。于是禅佛的无常论为他提供了一条出路,并以此安慰理想抱负破灭后的自己和抚平心中的怨愤。从中也透露出了一种旷达的胸怀。在接下来的《华子冈》在禅意之下的是儒家失意后的惆怅。“飞鸟去不穷,连山复秋色。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这首诗写的是夕阳普照下的秋色,诗中秋天的老绿,笼上薄薄的昏黄,显得惨淡而悲凉,“连山复秋色”造就了无尽无极的廖廓惆怅的深邃意境,体现了诗人无限感慨的心灵涌动。而这种惆怅很快就被“物我合一”的禅佛理念所化解了。正是几组平凡的物象:飞鸟、秋色、华子冈和诗人的惆怅的心情形成鲜明的比照,显示了人生的短暂,体现了大自然的亘古不变,连绵不绝的魅力,自然地使人的无尽惆怅引入到自然界的韵律之中而得到释然。而在再后的《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一诗中,在本质上表现的是一种空寂的境界,但空寂的禅趣之下仍流露着一种儒家的怨愤,诗中 “长啸”一词流露了诗人的那种清高、傲世和对现实不满的态度和情绪,宣泄了他内心的压抑。诗人独坐幽篁,但并没有因此而消沉、自怨自艾,也不愤世嫉俗,无休止地诅咒,而是长啸一声,在明月的陪伴下,静静地弹琴,哀而不伤。这种从容、平和的态度,正是儒家温柔敦厚的体现。

以禅意抚平心中的怨愤,破除“我执”,使自己沉浸在禅意的空灵里,转而获得新生。这是大多数失意的人所选择的一条道路。王维作为一个失意的士大夫,在面对黑暗的政治现实和高洁的自我品格时,在儒家“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卫灵公》)[4]185的理论下,他选择了保持高洁的品格,选择了离开,并以禅佛来解脱。然而骨子里儒家对社会现实的关怀使他不能做到彻彻底底的释然,以至于彰显在外的禅意也掩盖不了涌动于心的儒家情怀。

3、《辋川集》中禅意之中常常融有道家的仙风

王维受浓厚的家庭奉佛气氛所濡染,并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受教于名僧,这是不争的事实。然而,早年王维作为一个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士大夫,在当时以儒为主,奉佛与隐逸并行的社会风气下,王维并没有刻意习佛或修道,而是把两家接近或相通的理论,合二为一 ,为己所用。《春日上方即事》说 “好读高僧传,时看辟谷方”,可见王维是佛道并修的。在《辋川集》中表现出的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以庄说禅,庄禅并用。

《文杏馆》、《金屑泉》、《白石滩》、《椒园》、《漆园》、《栾家濑》等诗就表现了道家的仙风。如《金屑泉》:“日饮金屑泉,少当千余岁。翠凤翔文螭,羽节朝玉帝。”表面上是在写人,其实是以人写景,以人衬出金屑泉的妙用,把人融入景中,突出了自然的地位,天人合一,从而达到道家“忘我”的境界。《漆园》:“古人非傲吏,自阙经世务。偶寄一微官,婆娑数株树。”诗中的古人是漆园吏庄子,他并非有意傲世,而是生性缺乏经世的才能和兴趣,偶然将生计寄之于一微官上,就深感愉悦自足了。这说的也是王维自己,此时的他面对政局的变坏,理想破灭,但他并不太执着于现实,而半官半隐于辋川,这是一种随缘自适、绝不勉强自己的思想。这种“忘我”、“随缘自适”较之于前文提到的“无我”和“空寂”的禅意,它们之间很大程度上是相通的。例如道家对于“忘我”的追求和佛家对于“无我”的向往,他们两者之间在最终的归宿上是一致的。《庄子·逍遥游》:“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5]7其中“无己”指的是不感到自己的存在。亦即“忘我”。进深一层,既然连自己都忘记了,那么就更不会感到外物的存在。从而在现实中解脱出来,获得精神的自由。而佛家的“无我”思想认为一切事物都是因缘缘起而生的,因而没有一种不变的自主体的存在,没有一个绝对的“我”存在。既然“无我”, 那么人便能放下“我执”,从现实走向虚无,从一切的痛苦中解脱出来。所以,王维《辋川集》中所体现的佛道思想在一定程度上是相通相融的,它们的界限并不清晰,往往禅中有道,道中有禅,道禅合一。如在《辛夷坞》、《鹿柴》、《栾家濑》等诗中有自开自落的芙蓉花、有空灵圆满的空山、有自由自在的白鹭,表现出了诗人对自然的亲合,使得王维忘却了尘世的羁绊,逍遥自在,返璞归真,流露出道家的任缘随适和物我合一,也体现出了佛家的梵我合一。这时道家的“忘我”和佛家的“无我”交织在了一起。

通过以上的分析可知,王维的儒道释三教思想在《辋川集》中均有所体现,只是这时它们三者之中是以释家的思想为主的,儒道二种思想则是处在比较隐密的深处,这才是一个完整的王维。 

二、王维《辋川集》的艺术特色  

王维《辋川集》代表了他山水诗的最高成就,也把山水诗创作推向新的高度,突破了谢灵运以来山水诗注重形似的缺陷而提升为形神兼备,将自然美的境界和诗的意境融合无间。在《辋川集》中以二十首五言绝句构画了辋川二十景,给我们展示了二十幅山水画。同时,在这些诗作中,展示了王维作为一个著名山水诗人所拥有的艺术天赋与高超的艺术表达能力。

1、“诗中有画”的创作手法

王维成名于其所创作的山水诗,但同时他不仅通音律,而且精于画技,在《偶然作六首》之六中自称:“宿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深深表现出了他对自己作画天分的自信。他能把山水画创作的技巧融入到山水诗的创作中,做到寓画于诗。对此,苏东坡曾赞王维诗云:“味摩诘诗,诗中有画。”[6]261

首先,《辋川集》的诗篇选景构图能匠心独运。中国的山水画讲究意境,以少总多,以最具代表性的一个画面反映全景,表现出最美的意境,产生最大的艺术魅力。所以,精于画技的王维在创作《辋川集》诸诗篇时就能把这一技法融入其中,每一首诗中均能选取一些具有代表性的景物加以表现,传达出他所感受到的那种意境。如《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描绘了空山深林在傍晚时分的幽静景色,首先用一“响”字衬托静寂的空山,进而选取一抹透过层层密林的昏暗的夕阳和被夕阳辉映的青苔,构造了林密而阳光难以到达,幽暗潮湿而青苔生的一幅画面,体现了那种幽深、静谧的意境。在另一首描绘秋景的《木兰柴》:“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中,给人的感觉是绚烂明丽的,洋溢着无限的生命力,毫无悲秋伤晚的感伤情调。围绕这一中心,选取了秋山、飞鸟、彩翠、夕岚四个极其普通的景物,通过悉心的构图将秋而不伤的意境体现出来。在秋山、夕阳的表象上,创造了最为绚烂、最具生命力的秋景图。其它如《孟城坳》只选取了古木和衰柳、《宫槐陌》特选宫槐和绿苔、《柳浪》选的只是绮树和倒影。《辋川集》中的诗篇都是这样一个特征,无论是寥寥数笔的速写,亦或是着意放大的特写,或者是精描细画的表描,都是取景不多,以精致胜。

其次《辋川集》的诗篇中色彩明暗搭配十分自然恰当。王维作为一个精通画理的诗人,他深知作画 “随类赋彩”的技法,也知道恰当的色彩搭配对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的重要。例如,王维《辋川集》中的一些诗篇就是通过捕捉夕阳中的色彩来表达情感。在《华子冈》中,通过对夕阳下的秋色的渲染,表达一种惨淡而悲凉的情调。一句“连山复秋色”造就了一种色域广阔的色彩意象,放眼望去,尽是昏黄下的老绿,传达出一种无尽无极的寥寂惆怅的深邃的意境,体现了诗人心中的无限感慨。而在《木兰柴》:“秋山敛余照,飞鸟逐前侣。彩翠时分明,夕岚无处所。”中,刻画的同样是秋天夕阳下的景色,但通过对色彩不同的渲染,表达的却是一个绚丽多彩的充满生命力的意境。“秋山敛余照”通过一个“敛”字,表现夕阳下秋山强烈炫眼的金黄,一片光明。“彩翠时分明”则展示了翠鸟和彩霞与夕阳的金黄相辉映,五彩缤纷。而“无处所”则显示了彩翠夕岚在天上地下交融成的无边无垠的广阔。满眼尽是金黄的夕阳,多彩的晚霞与飞鸟,虽是秋山,但充满了生命的光辉。体现了诗人心中的清明与宽广。而对于色彩明暗的搭配,则多体现在月夜的描写中。如《白石滩》:“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月色朦胧,光线若明而不耀眼,似暗而又可见周围的景物。浅滩、绿蒲在这种月光下显得十分妩媚,也十分静谧和安宁。表现了诗人的闲静与淡泊。而《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中的月色同样清冷柔静。诗人独坐于深林之中,月光洒在周围的景物上,形成一种清而暗的色调,衬托诗人寂寞的心灵。

可见,王维《辋川集》的创作中融入了山水画对选景构图和色彩运用技法,使得王维能把优美的自然景色能得到很好的再现,形成“诗中有画”的艺术特色。

2、表现禅的方法

王维《辋川集》蕴含有了然的禅意,这种禅意不是通过纯粹的禅理说教表现出来的,而是在描绘山水的时候,通过“禅趣”入诗的方法,在意象的建构、动静交互的描写和清新、自然的语言的运用三方面来表现禅意。

首先通过建构独特的意象来表现禅意。意象,古意就是“表意之象”,指用来表达某种抽象的观念和哲理的艺术形象[7]。它是具有象征意义的,因此诗作选用怎样的意象就基本上定下了一个大概的基调。通过前文的论述可知,由于禅对王维潜移默化的影响,王维《辋川集》中表现的是“空”和“无我”的禅趣。因此,无我之境、空之象毫无疑问地成了王维《辋川集》建构的主要意象。在《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中,选取了芙蓉花这一个意象。美丽的芙蓉花在山涧中怒放着,红艳似火,刻画了芙蓉花生命的艳丽,但却因开在山间而无人欣赏它的美丽,只有默默的凋谢。没有悲伤和欢喜,只是自开自落。让人联想到自然界的万物的自在自为、因果相续。视之于人也一样,用不着执着于某事而或悲或喜。通过对芙蓉花命运的刻画,无我之境由此而出。而在《鹿柴》中:“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则是通过空山、人声、夕阳、青苔这四个意象组合起来,形成一幅空灵的画面。空旷的山中不见人影,只有人说话的声音从远处飘来,衬托出山里的静寂。黄昏的阳光透过密林,照到青苔上,明灭虚幻。那种不自性的、不实在的现象,表现出了耐人寻味的空的意味。

其次通过动静互衬的描写手法表现禅意。佛家认为,动与静并非是完全独立的两个概念,而是相反相成、互相依存的。故不能求静于静,而须求静于动,反之亦然。王维把佛家的这种思想运用于《辋川集》的创造,流落出明显的禅意。在《鹿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中,这种以动衬静得到了很好的体现。“空山不见人”以“空山”和“不见人”写环境的静,而“但闻人语响”的“响”字却体现出“动”。而以这唯一的“动”衬静,从而更显其静。寂静中有声响,说明有生气,而并非死寂,也就是在静中有生命的律动。同样,在《竹里馆》中:“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一个人在幽篁里弹琴又长啸,却因为林深而没人知道,只有明月在一旁相伴,渐渐归于寂静。在这一幅画面中,在一个独立而圆满的小天地,只有王维的琴声和啸声,当他停下来后,就只剩一轮明月静静地陪伴他,一切归于寂静,弹琴长啸的他和寂静的深林和谐地统一了。另外《栾家濑》一诗中也是这样,白鹭因惊而起,飞而复落,这一惊一落、一动一静的替换,直现了自然界本相的寂静与安宁。在动静交互的描写中,“空”的意味得到了更完整的诠释。

最后就是通过运用清新、自然的语言来表现禅意。王维《辋川集》的语言特色在于其从不刻意雕词炼句,以平实的语言入诗,使人读之感到清爽而新鲜、自然如天成。如《白石滩》:“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描写了白石滩月夜景色,月色明亮,照得白石滩水又清又浅,一把一把的绿蒲在水中清晰可见,家住在溪水两岸的浣洗女趁着月明,不约而同地来到溪边洗纱。前两句描绘了白石滩的自然景色,在明月下,一切都那么清晰空明,毫无阻滞,月之明,水之清,蒲之绿,石之白,相映相衬,给人造成了极其鲜明的视觉感受,显得清爽而新鲜。后两句加入了人活动的场面,给画面带来了生气,因为月色足够明亮,因而有人趁着月光出来活动,一切自然而然。在《栾家濑》:“飒飒秋雨中,浅浅石溜泻。跳波自相溅,白鹭惊复下”中,秋雨飒飒地下,雨水在浅浅的溪流上流淌着,撞到石头后溅起一朵朵水花交织在一起,惊起白鹭,又缓缓落下。描绘的完全是一幅自然的景象,完全是作者眼前最原生态的画面,没有任何修饰,语言平实,清新而自然。同时,在这清新而自然的语言中,我们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作者感情世界的平静,透露出作者自然冲淡的佛禅情怀。

王维在创作《辋川集》淡化了感情的投入,而通过建构独特的意象,运用动静互衬的方法,使用清新自然的语言,表现出了了然的禅意。

 三、总结 

综上所述,王维《辋川集》体现了王维儒道释三教思想。由于其创作时正处于王维佛道思想彰显的时期,而一直占主导地位的儒家思想此时暂退到其次。由于这一特殊背景,在《辋川集》中,佛禅的“空寂”和“无我”理念明显的外露,用以抚慰自己官场失意的惆怅和怨愤。而这惆怅和怨愤恰恰是儒家出世思想受挤压和得不到舒展而产生的一种愤世的情绪。对于道家的思想,如果说儒家思想被王维有意地用禅意所掩盖和化解,那么,道家思想则是完全融入了浓郁的禅意之中,因为对于佛和道,王维所接受的是它们之间相似或相通的部分。因此,《辋川集》中所体现的禅意已不是单纯意义上禅意,而是融合一定的道家的思想了的。在艺术特色上,王维作为一个精通画理的人,他巧妙地把中国传统山水画的技法运用于其山水诗的选景构图上,使其所表现的画面总能起到以小总大的效果,寥寥数语而意境全出,形成了“诗中有画”的艺术效果。同时,由于王维精湛的佛禅修为使他能够不同于常人的视角去审视事物,抛开感情的渲染,创作时用平凡的景物建构出具有禅意的意象,运用到佛禅的动静观,结合清新自然的语言,于平淡中表现出空灵冲淡的禅意。

空与静

《六祖坛经》将心量广大,犹如虚空视为真空。不著空才是真空,真空并不是泯灭对一切事物的认识,而是对于一切的事实都不加以执著,因为执著于空也是一种执著。王维很喜欢字,他在许多作品中用到这个字。他也擅长塑造的境界。如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山居秋暝》),表现雨后秋山的空明洁净;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鸟鸣涧》),表现夜间春山的宁静幽美。而最突出的要数《鹿柴》了:

    空山不见人, 但闻人语响。

  返景入深林, 复照青苔上。[]

  诗句呈现了夕阳西下之时林深山空的清幽宁静的景色。第一句空山不见人,将读者送入杳无人迹空寂清泠的空山。这并不真空的山在诗人的感觉中之所以空廓虚无,宛如太古之境,不光由于杳无人迹,更重要的是诗人自身心境使然。

  紧接着但闻人语响,便为我们证实了这一点。一般来说,如果作者心灰意冷,再处于空寂之处,笔下作品往往一片死寂。而在王维这里却不然,虽然没有海市蜃楼般的奢华语言,却也不见一丝苦闷。当一抹余晖射入幽暗的深林,斑斑驳驳的树影照映在树下的青苔上时,那光与影的旋律是那样的和谐,甚至给这无边的幽暗加进了一丝温馨。《坛经》说: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慧能进曰: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一众骇然。[]禅者正是从中去感受大自然永恒的生命的。

王维后期诗歌的境界中含有的静,是一种永恒的静,它体现在自然界的和谐上,那些千差万别的自然物象,正是通过的精神得以和谐与统一的。《鸟鸣涧》就能够很好地说明了这个问题: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桂花、夜、春山、月、山鸟、春涧,表面上毫无关联,但实际上却相互影响,互相衬托。静谧的夜晚,作者清晰地感受着自然界花开花落的气息,这是何等的闲静。正是在这种心境之下,细微的桂花从枝上落下,才会被觉察到。诗人之所以能够感受到这些细微之处,是因为诗人的心境和春山的环境气氛,是互相契合的。在这春山中,万籁都陶醉在那种夜的空、夜的静里了。诗人也不是在境外的,此时的诗人也是境中的一景,他与这桂花、这夜、这春山、这月、这山鸟、这春涧都是平等的,是息息相关的,所以他能感受得到它们的一切。

月亮升起了,,银辉笼罩着夜幕下的空谷,山鸟也惊觉起来。鸟惊,当然是由于它们已习惯于山谷的静默,似乎连月出也带有新的刺激。但月光之明亮,使幽谷前后景象顿时发生变化。鸟儿也和作者一样,与周围的环境早已融为一体,月光带来的刺激并未使它们飞离春涧,它们甚至根本没有起飞,只是在林木间偶而发出叫声。它们之所以时鸣春涧中,并不是因为惊吓,我认为理解为月光所带来的惊动更好。

王维在这首诗中创造了静谧的意境,但他却并非刻意写静,花落、月出、鸟鸣,这些动的景物,他也毫不拒绝,这些动景既使诗显得富有生机,同时动静相衬,更加突出地显示了春涧的幽静。

    例如《栾家濑》:

  飒飒秋雨中, 浅浅石溜泻。

  跳波自相溅, 白鹭惊复下。[]

  这首诗描绘了一个有趣的情景。溪水顺着山谷蜿蜒而下,时深时浅,变幻莫测。鹭鸶静静地立在水中,像一株水草,直到毫无警觉的游鱼到了嘴边,它才猛然啄食。正当鹭鸶全神贯注的时候,急流猛然撞在了水中的石头上,水珠击向鹭鸶,吓得它展翅惊飞。当它明白过来这是一场虚惊之后,便又安详地飞了下来,落在原处。于是,小溪又恢复了原有的宁静。

无论是《鸟鸣涧》中月光惊飞鸟,还是《栾家濑》中水声惊白鹭,都是由于一个微小的动打破了这种仿佛远古的静,这更能看出作者内心深处的安宁和静穆。在这里,没有任何潜在的威胁,作者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宁静生活。这正是此时走出政治漩涡的诗人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可以想象此时的作者内心是何等的愉悦,甚至可以说他在写这些诗句的时候肯定是面带微笑的,不信请看《临湖亭》:

轻舟迎上客,

悠悠湖上来。

当轩对樽酒

四面芙蓉开[]

作者驾着轻快的小船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轻舸在湖上悠悠而来。宾主围坐在临湖亭内开怀畅饮,亭子四周被盛开的莲花动莲花包围。这是何等美妙的人生境界!诗歌将美景、鲜花、醇酒和闲情巧妙地融于一体,在自然中寄深意,与质朴中见情趣,娟秀飘逸的意境,怎能不令人陶醉。

苦与乐

  《辋川集》中有些作品表现了作者心情苦闷的一面。它们有写孤独心情的,有写清冷景色的,有涉及人生虚幻的感伤的。例如《 孟城坳》:

 新家孟城口, 古木馀衰柳。

来者复为谁, 空悲昔人有[]

 王维搬到了荒凉的孟城口,满目疮痍,令人不忍目睹。这里的字,不只说,也暗示出一片衰败凋零的景象,这透露出作者内心悲哀的感情。

 接着,诗人给自己排解。我在这里安家是暂时的,以后来住的还不知是谁,我又何苦去悲哀呢?

孟城口本是初唐诗人宋之问的别墅。如今王维搬到这里,触景伤情,勾起了他的难言之隐。此时政治上的不得意使王维带着深深的失望和隐忧退居辋川,所以当他看到目前这一衰败景象时,心绪再也不能平静,很自然地想到别墅的旧主人,自己今日为昔人宋之问而悲,以后的来者是否又会为自己而悲?这正是诗人不愿去思考而又难以摆脱的思绪。诗人言空悲,实际上是一种更深沉而又无法消逝的悲,是一种潜隐在心底的沉郁而又幽愤的痛苦。

而往往当作者感到苦闷的时候,他的思想中受禅宗影响的一面就表现出来了,他从苦闷中获得解脱的方式来源于《坛经》三无思想的影响,所谓三无,即无念,无相,无住,三无中无念为宗,无念一是对于各种心念都不加执著,二是于诸境上心不染[]

再看《文杏馆》: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成宇。

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山馆、屋宇、彩栋、祥云,给人无限飘渺的遐想;居住在与世隔绝的山馆,诗人怀着才华无法施展的悲凉寻求解脱,他寄意淡远,以景物之静来平复自己的心。

还有木兰柴中秋山残照将敛,夕岚飞鸟相伴;斤竹岭中林荫藏碧泉的幽远,让人感到泣神凄骨,寒气凛凛,映照出诗人的孤独和隐愤,抒发了作者受排挤的苦闷。这些诗作都是从静处着意,写出了诗人努力沉浸在静谧之中,细细体味山水这灵秀,以解愤世之苦,寻求心灵安慰和精神寄托,解除心理的痛苦。

《华子冈》诗云:

飞鸟去不穷,

连山复秋色。

上下华子冈,

惆怅情何极!

上下华子冈飞鸟”“上下还是诗人上下?抑或飞鸟本就是诗人?何以上下?只因惆怅情何集。满心惆怅,飞来飞去、走上走下,亦不能消遣。深受佛教影响的王维,自然而然的转向了佛理,希望从中得以解脱。而佛教对其影响最深的便是虚空的思想。于是,便有了《文杏馆》、《柴鹿》几首诗,极力描绘虚空的境界,试图平抚内心。可以想见诗人贬官济州时,以虚空思想自我疗伤应是很正常的。也可以说诗人所寻求的精神方向是正确的,他的灵魂也真正得到了解脱。到《茱萸泮》、《宫槐陌》、《临湖亭》、《南垞》至《白石滩》等诗时,诗人所着力描绘辋川别业就呈现出一片安宁、和美和清净。            

如《白石滩》:

  清浅白石滩, 绿蒲向堪把。

家住水东西, 浣纱明月下。

这首诗描写白石滩月夜景色,清新可喜,实在值得品味。它通过刻画沉浸在月色中的景物,暗示出月光的皎洁、明亮。头两句清浅白石滩,绿蒲向堪把,写滩上的水、水底的石和水中的蒲草,清晰如画。从那铺满白石的水底,到那清澈透明的水面,还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生长其中的绿蒲,──它们长得又肥又嫩,差不多已可以用手满把地采摘了。作者还给白石滩添上了活动着的人物,使整个画面充满了生气。家住水东西,浣纱明月下,写一群少女,趁着月明之夜,不约而同地来到白石滩上洗衣浣纱。

此诗的意境跟《山居秋暝》[]中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近似,而与《辋川集》中那些清冷幽僻的诗作不同,它富有生活气息,表现了一种自然、纯真的美,也寄托着诗人对这种自然、纯真的美的追求。可见这是一种与官场争斗迥异的清新闲适的隐逸生活,读来有种淡淡的喜悦在里面。

王维后期的心态是超功利的,他在朝为官并非为了赚点生活费,王维本身家道殷实,再加上他平时青衣素食,吃斋念佛,随遇而安,对于物质的需求并不高。因此他的苦并不来源于现实政治。正如他在《秋夜独坐》中所说白发终难变, 黄金不可成。欲知除老病, 唯有学无生。这诗题曰秋夜独坐,就象僧徒坐禅。而诗中写时迈人老,感慨人生,斥神仙虚妄,悟佛义根本。秋天雨夜,更深人寂,诗人独坐在空堂上,潜心默想,不知不觉就陷入人生的悲哀。他看到自己两鬓花白,人一天天老了,不能长生;此夜又将二更,时光一点点消逝,无法挽留。一个人就是这样地在岁月无情流逝中走向老病去世。这冷酷的事实使他自觉无力而陷于深刻的悲哀。苦是佛教的人生观,苦是一切的缘。禅宗讲究顿悟成佛。在这种孤独空虚中,诗人觉悟到的真理是万物有生必有灭,大自然是永存的,而人及万物都是短暂的。作者真正悟到了佛教所讲之灭寂,明白了人要从心灵中清除七情六欲,是谓无生。以此澄怀观道,何来生老病死的烦恼,何来人生苦恼。

《柳浪》、《漆园》等就比较鲜明地表明作者的人生态度人生追求。

如《漆园》:

古人非傲吏, 自阙经世务。

偶寄一微官, 婆娑数株树。

这里,王维借古人以自喻,表白自己的隐居,也决无傲世之意,颇有点看穿悟透的味道。他之所以还要做漆园吏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不过是形迹之偶寄而已。这就集中地表现了王维隐逸恬退的生活情趣和自甘淡泊的人生态度。

王维的心理感受经历了从苦到乐的转变过程,他的诗歌的艺术成就与他的人生价值追求是分不开的,与他自性清静的禅宗追求是分不开的。正如陶渊明诗所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王维虽然身在朝中,可心早已皈依佛门,皈依了自然清静、愉悦、神圣的境界。诗人的皈依过程经历了痛苦的寻找过程,经历了一种无意义的生活的摸索过程,而寻得精神的家园,获得新生活的安适、愉悦的幸福感。

禅与和

生命的钟摆一边是喜,一边是悲,中间的零点便是静。从喜到静和从悲到静的距离无限接近,于是就有了大喜大悲,乐极生悲,而和的状态便无限接近于静。如《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 弹琴复长啸。

  深林人不知, 明月来相照。

  作者在清幽绝俗、空明澄澈的月下竹林弹琴长啸,其意境是何等的安闲自得,尘虑皆空,外景与内情是抿合无间、融为一体的诗人独坐在幽深的竹林里弹琴长啸,还能欣赏到幽篁的美景,自在自得,虽无人知晓他的存在,但却有明月来相伴。大自然最了解他内心的孤独,明月的清辉带给他一种寂静的快乐。物我合一而物我两忘,禅意与诗情水乳交融。诗境和禅境都在于虚空宁静,人只有在心境虚空的时候才能听到像桂花这样细小轻微、落地无声的事物的声响。。诗人在意兴清幽、心灵澄净的状态下与竹林、明月本身所具有的清幽澄净的属性悠然相会。诗中描写周围景色,竹林与明月,与那一清幽澄净的环境,与诗人的自我情怀,与弹琴与长啸,与清幽澄净的心境浑然一致。

再如《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 山中发红萼。

涧户寂无人, 纷纷开且落。[] 

诗的前两句着重写花的。当春天来到人间,辛夷在生命力的催动下,欣欣然地绽开神秘的蓓蕾,是那样灿烂,好似云蒸霞蔚,显示着一派春光。诗的后两句写花的。这山中的红萼,点缀着寂寞的涧户,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纷纷扬扬地向人间洒下片片落英,了结了它一年的花期。短短四句诗,在描绘了辛夷花的美好形象的同时,又写出了一种落寞的景况和环境。但作者并不为此而悲,因为他早已悟到生灭循环的自然之理,他知道一物生,必有一物灭,就如这山中辛夷花,有开有落,开开落落才能生生不息。这才是大自然永恒的和的境界。

王维的归隐并非是要在空门中消解自己的几许伤心事,要在白云、清泉、和风、朗月中发我遗世意 ,他过着行到水穷处, 坐看云起时的真正的潇洒优游、循性率意的日子,于鸟兽、云霞处静悟机心和清净之理..在处世上,他不同流合污,也不极力避免政治上的实际冲突,他不刻意隐居,也不刻意为官,一种超乎寻常的思想塑造出了超乎寻常的高姿态,把自己装点成不官不隐、亦官亦隐的高人,与统治者保持着不即不离若即若离的关系。他将自己的思想和言行都安顿进一种寻常的状态,就是这种寻常使他的思想进入了大和之境。大和的特点是物我合一,正如慧能禅师偈云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表现在《辋川集》中便是澄明本心,澄怀观道,如雁过长空,影沉寒水雁无踪。

 是中国文化的最高境界,它作为王维思想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还体现在他诗歌中审美主客体的关系上。王维后期,由于心态的,一方面使得他带着这种的心态去观察自然与社会,另一方面,由于这种心态的过滤,使得他诗歌中的自然物象和社会事象也呈现出的状态特征。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11]诗人所造之境均远离尘世喧嚣,物我冥契,简直是佛家空无寂灭观念的象征境界。所以明代文论家胡应麟说入禅之作,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诗薮》)。顿觉生于象外,是一种诗境与禅境的统一,具有极大的暗示性和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后人称王维为诗佛,因为他的诗不是枯燥地表现禅理,而是以佛入诗。禅宗强调内蕴的佛境,真如不用语言说,说出的不是佛。王维对佛的态度直接地体现在《过香积寺》中。诗人畅游辋川,将其汹涌澎湃的诗情与他的禅思完美地结合,《辋川集》后几首,诗人将禅意转化为诗思,更创造出了山水诗的绝品。

禅宗崇尚山林胜景的风格,让诗人逐步地进行自我引导,自我启示。他把自己对佛法的理解融会到人生观中,把宗教情感化为诗思,在他后期的《欹湖》、《辛夷坞》、《竹里馆》、《漆园》、《椒园》里创造出一种的意境,并逐渐真正地融于其中。可以看出王维创作时心灵的平衡与安宁,这恰恰可以看出他已经将宗教作为自己精神之归宿,已经从现实生活的空虚焦虑的痛苦中解脱了出来。或许宗教的价值就在于它能够消除在社会现实生活中由于自我分裂与自我矛盾所形成的心理紧张,能够使灵魂获得虚幻的解放。诗人王维选择了皈依宗教,于是得以超越世俗的暂时的利益得失的考虑,使心灵升华,思考一些无限与永恒的问题。 

在王维那里,人性本来就是清净的,他也绝不执著于虚妄的清净的真实,而是一种永恒的物我俱归于自我本性中的本体的觉悟与真理。他的静不是阴冷、孤独、可怕,而是一种禅静,是受他思想中空的影响,是本体真理在心中的豁达。他的苦来源于对自我感受的执著,物我两忘、随缘任运是苦的解脱途径。他的物我冥契、情景交融的愉悦、淡泊是毫不刻意修饰的苦的解脱,是顿悟后的禅悦。         

论王维《辋川集》的思想艺术 
【内容摘要】王维是盛唐时期的著名田园山水诗人,中年以后,他购得蓝田辋川宋之问别墅,过着亦官亦隐,傲啸山林的生活。期间,诗人创作了著名的山水诗系列:《辋川集》二十首。他以即地命题,即景赋诗的方式,有计划地描绘一个景观群落,并且赋予各个景点以自己深沉浓郁的思想情感。读组诗,顺着诗人游止,诗人喜怒哀乐情感的复杂变化一一展现:由报国无门的悲郁之情转为澹远超脱之情,再由澹远宁静的超俗之情回归到至禅至佛的至高境界。字里行间,深沉地埋藏着诗人的高洁理想。山水的自然风貌里饱含着诗人的复杂多变的思想感情,如天然浑成,不露斧痕。

王维是盛唐时期的著名诗人,字摩诘,官至尚书右丞,后人称王右丞。他的诗清而弥腴,淡而自远,自成一家。尤其是他的山水田园诗清逸淡远,意境深远。其中以《辋川集》二十首为主要代表之一。
 《辋川集》作于开元末年,王维中年以后,隐居辋川,过着亦官亦隐、啸傲林泉、隐避消俗的山居生活,诗人十分喜爱辋川风景,每每流连,用他那画家的眼睛去捕捉辋川的美景、用音乐家的耳朵去悉听大自然优美的旋律。彼时,他不但创作了一幅使人赏之去病的《辋川图》,而且还与他的友人斐迪赋诗唱和,为辋川二十景各写了一首诗,共得四十篇,结成《辋川集》。王维的二十首诗大多数写得空灵隽永,成为传世佳作。本文着重讨论王维的《辋川集》二十首。
王维的《辋川集》组诗十分精巧别致,颇有特点:其一,全是五绝。其二,以辋川山谷中各处游景作每首诗的题目。其三,诗前有自序,说明这是王维自己编辑的组诗。在《辋川集》的序言里,将集子中所描写的孟城坳等二十处地名逐一罗列出来,这是辋水一带的自然景观,也就是二十个风景点。他以即地命题,即景赋诗的方式,有计划地描绘一个风景区,一个景观群落,这方式是前无古人的。诗人的性格、心境和当时所处的特殊环境,综合地投射于二十首绝句之中。我们在诗集所展现的图画中,可看到诗人喜怒哀乐情感的复杂变化;顺着诗人游止,可以描出诗人心灵的轨迹。
王维的经历颇为坎坷。作为处于封建社会上升期的盛唐,士人们普遍有着建功立业的远大抱负,王维也不能例外。青年时期的王维,有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杀射五单于的豪情万丈;由于他的积极进取,二十一岁就进士及地了,后受贤相张九龄提携,作右拾遗。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后,李林甫执政,王维数犯大忌,政治无望,生命有忧。当时,他的处境并不适意,甚至可以用糟糕来形容。出于留得青山的目的,他过起了半官半隐生活。但,失望、希望、羞愧、愤恨、惆怅、沉郁,内心的矛盾无法止息,一切的剧烈的心理动荡都化作寂静”“清幽,在这个时期写出的《辋川集》势必带有诗人悲愤幽郁的感情色彩,并成为《辋川集》的感情基调。诗人竭力以清秀绝俗的辋川山水来消释它,但心头阴影的笼罩终难冲出,使作品带有一种摆脱不了的矛盾:诗人空悲惆怅,便独坐长啸以超脱,以至于逐步进入一种禅意。此间,诗人的心境有起有伏,很见波澜。它经历了两大转折点:即由怨愤到超脱;又由安适转为平静入禅。
1、愤世
《辋川集》二十首中,流露的首先是诗人受压制、受排挤、不得不退隐的孤愤郁闷的心情。《孟城坳》、《华子冈》两篇中,诗人与政治较为接近,写出一种从入世走向出世的悲愤。
新家孟城口,古木余衰柳。来者复为谁?空悲昔人有。——《孟城坳》
此诗开篇明义,为全诗定下了基调。该诗作于王维购得辋川宋之问别墅后不久。宋之问在高宗朝曾以文才出众而闻达于世,他媚附权贵,曾显赫一时。但终遭贬谪,客死他乡。王维来到辋川,看到古木、衰柳、旧宅,不由地感慨万端,产生了复杂的感情。前两句感叹只见衰柳而不见当年栽柳之人,后两句说:谁知今后继我为辋川主人的又是何人,我何必为它昔日的主人而叹息呢!此时,李林甫专权,张九龄被放逐,诗人的一切抱负都成了泡影。衰柳曾为初唐宋之问所有,这里是睹物思人,遥寄感慨:宋之问媚附权贵,显赫一时,至今何在?我王维也居孟城口,是走宋的道路吗?这里隐含了王维不愿依附权贵的性情。这个来者评价宋这个昔人;以后的来者如何评价我这个昔人,不得不慎啊!明代胡震亨评此诗:非为昔人悲,悲后人谁居此耳。总达者之言。。诗人的空悲悲的是自己的心,更有一份潜隐的苦愤。这种摆脱不了的思绪牵扯着诗人,使他在辋川吟咏中,不能尽心尽兴。
诗人为孟城坳所触发的感慨似乎在登华子冈时犹存余波,甩以他没有具体刻划华子冈的景色,而是使若干无尽无极的印象连成寥廓怅惘的意境: 
飞鸟去不穷,连山夏秋色。上下华子冈,惆怅情何极?——《华子冈》
鸟儿永飞不止,群山目不能尽。诗人徘徊于秋山暮色之中,惆怅至极!景无限,情无限;情无穷,景无穷!从上下华子冈,诗人可能联想到自己政治道路上的由高而低,由上而下,因而惆怅情何极。但自此,我们似乎也看到诗人在徘徊之时,思索着某些人生的哲理:鸟儿飞上飞下,总在朝前,山峦起伏不定,总在延绵;人啊,道路曲折,难道就在挫折面前只顾惆怅吗?惆怅有何极限?怎可长此而往?由此想,诗人是否在另一面隐含了自劝劝人的意向呢?
诗人的空悲惆怅到了《鹿柴》、《木兰柴》、《斤竹岭》、《文杏馆》、《宫槐陌》等几首诗中被隐藏地更深了,竟似有了一种脱尘超俗、完全投身于静谧之境界之感。这几首诗所描写的境界是何等的清幽、静寂:
《鹿柴》: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空山里寂静无人,深林里飘荡着断续的人声愈发彰显山之;一缕夕阳透射在密林深处的青苔上,是那样的恍惚而凄清。我们可以想见,诗人双目迷远,思绪恍惚:这等的远离尘嚣的空寂、孤独,是我所追求的吗?一个具有政治抱负的人竟然身入空山,纵情山水,这是一个悲剧。看着返影,望着青苔,这多无聊。而这仅仅是无聊吗?山中偶有的人声,仿佛诗人脑子里的人声。在极为寂静的时候,脑子突然静下来,极易重现过去的印象。把表面的场景写得越静,越能更好地表现耳畔实际沉留的往事的剧动:政治场上的争斗多么激烈,若不是抽身得早,该是什么结局呀…… 

再看《文杏馆》:
文杏裁为梁,香茅结成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
山馆结构精致、屋宇精美,筑于高峻之地,略带夸饰地写出山馆的结构的精致。栋里彩云化为人间雨,强调了山馆的地势之高,又令人产生极为漂渺的遐想:山馆与世隔绝,诗人的才华不能得以施展。诗人甚感悲凉,只得寄意淡远,以景物之静来平自己之心。
还有木兰柴中秋山残照将敛,夕岚飞鸟相伴;斤竹岭中林荫藏碧泉的幽远,栾家濑中清流惊白鹭的宁静……这一幅幅风景图,使人感到其境过清,不可久居,让人感到泣神凄骨,寒气凛凛,映照出诗人的孤独和隐愤,抒发了作者受排挤的苦闷。但从诗中,我们也可以让人领受到幽谧、宁静的自然美趣。这些诗作都是从静处着意,写出了诗人努力沉浸在静谧之中,细细体味山水这灵秀,以解愤世之苦,寻求心灵安慰和精神寄托,解除心理的痛苦。
2、遁世
《孟城坳》、《鹿柴》等诗句描写诗人初进辋川是带着郁闷惆怅的心情,想寄情于山水却又无法真正摆脱尘世烦恼,矛盾至极。那么诗人游至茱萸沜 临湖亭”“北垞时,则流露出一种闲适、怡然的好心情。《临湖亭》、《北垞》等诗句一改之前的愤世,而表现出一种乐世之情,这是诗人感情的一个转折点。
《柳浪》《茱萸沜》《宫槐陌》《临湖亭》《南垞》《白石滩》《北垞》等诗着力描绘了辋川别业——诗人心目中的桃花源的安宁、和美和清净。从诗篇中透露的意象看,诗人从清寂苍凉的心境中拔出了一些,正应了前面的不必空悲,何须惆怅之意。这些诗尽管还是饱含清幽的色调,但是已有了人的气息,有了亮色,有山客可以谈人生论世理,有各色鲜翠可以娱目悦心,有清水溪流可以荡舟对酒,一派生活乐趣,这是一种与官场争斗迥异的清新生活。
先看《茱萸沜》:
结实红且绿,复如花更开。山中倘留客,置此芙蓉杯。
诗人盛情邀请朋友们到他的别墅做客,此间,诗人展开丰富想象,以鲜艳的花朵比喻红绿的结实,并进一步设想用这奇美的结实作酒杯,以招待远来的客人。借茱萸之典,祝朋友无灾无难、生活平安。
轻舸迎上客,悠悠湖上来。当轩对樽洒,四面芙蓉开。——《临湖亭》
《临湖亭》表现的情景,令人心旷神怡:轻波荡漾,小舟徐徐;微微和风,荷花盛开;色调何等清新明快!在如此仙境般的美景中,主客临轩对酒,其兴又何其雅致!《南垞》中,诗人不写南垞之景,却写船上所见之北垞:三五人家,掩映于波光林霭之间,一水盈盈,可望而不可即。 诗句写得渺漫如在目前。《白石滩》与诗人表现理想生活的《山居秋暝》有异曲同工之处。《山居秋暝》中的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的动人情景,在这里以不同角度表现出来。《山居秋暝》写浣女夜归家,《白石滩》则是写浣女夜槌衣。虽显示的角度不同,但清泉、明月、绿蒲一样清新动人,浣女一样活泼可爱。在这种优美和平的环境里,诗人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欢乐和满足。
里境浅出、上述诗中,诗人在美景中混然忘我,心情闲雅恬淡。诗作表露出的诗人的心境与前《华子冈》、《鹿柴》等诗中的大相庭径。前面表现是怨愤,这里有的是舒心。前面的静透出冷寂,这里的静却流露着出温暖。诗人在桃花源式的环境中,心境是轻松愉快的,他的积郁不平似乎也被辋川的风月销磨殆尽。诗人似乎过着安逸的生活,成了识道高人。但诗人是否停止思绪?当我们反复颂读,走入诗人内心,我们再去思索这些诗,却能体味另一番道理:山清水秀,人杰地灵。这似乎暗示他人:归隐山林吧,不要与那些行污品秽之人沾在一起。从这些诗的意象中,我们可以想见诗人的一种人生态度:人生之路错综复杂,在必要的时候要能进能退,进也罢,退也好,重要的是要保持好的节操,修炼美的品行。太弱,会导致失去人格;太刚,则易折易败。刚柔相济,以求来日,重展抱负,也不失为一种正确态度。王维的为人是很精明的,明知把不愿依附权贵的思想说透容易招祸,正像他不敢决然彻底引退而过半官半隐的生活,以避免明显地表示与李林甫不同流合污之意一样,他在游览辋川时竭力把内心意向隐得更深。从这里,我们感到这样一种信息:摆脱官场羁绊,注重自身修养亦是古人所崇尚的。诗人表示不学御沟上,春风伤别离(《柳浪》),不愿与李林甫之流合污,宁愿追求山林的清洁生活,也不屑于学宋之问的随风飘摇如柳。这是一种高尚人格的追求。《栾家濑》、《金屑泉》等诗正是这种心曲的表露。 
3、入禅
 在王维隐居的辋川,诗人亲山近水,不断地发掘山水的美学价值。再加上人生后期,王维信佛,《旧唐书》本传说维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唐代正是佛教高度繁荣的时代,士大夫学佛佞佛风气极盛,加之王维受虔诚佛教徒母亲的影响,中年时便成为一个笃诚的学佛者。禅宗崇尚山林胜景的风格,让诗人逐步地进行自我引导,自我启示。他把自己对佛法的理解融会到人生观中,把宗教情感化为诗思,在后期《欹湖》、《辛夷坞》、《竹里馆》、《漆园》、《椒园》里创造出一种的诗的意境,并逐渐真正地融于山于之舒心。这是他思想的第又一次转变。
 看其中的《竹里馆》: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该诗写幽居竹林中的感受。诗人独坐在幽深的竹林里弹琴长啸,还能欣赏到幽篁的美景,自在自得,虽无人知晓他的存在,但却有明月来相伴。大自然最了解他内心的孤独,明月的清辉带给他一种寂静的快乐。物我合一而物我两忘,禅意与诗情水乳交融。
再看《辛夷坞》: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寂静的山涧里,辛夷花自开自落,自生自灭,不假外物,不关世事,也无人知晓。这是一个远离尘嚣的世界,也是诗人王维主客观契合一体的独特意境,简直就是佛家空无寂灭观念的象征境界。王维在这里所创造的意境,生于象外,是一种诗境与禅境的合一体,它具有极大的暗示性和极强的艺术感染力。所以明代文论家胡应麟说,此诗是入禅之作,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 
 后人给予王维以极高的评价,称之为诗佛,可见他的诗不是枯燥地表现禅理,而是以佛入诗,诗人畅游辋川,将其汹涌澎湃的诗情与他的禅思完美地结合,《辋川集》后几首,诗人将禅意转化为诗思,更创造出了山水诗的绝品。
4、升华
 王维终日游历辋川,寄情山水。在经历了几番心理的转折后,王维的心境已渐趋平静,将美好理想与人生追求寄意于高洁之物,以升华自己的高洁之志。
 《欹湖》、《椒园》、《漆园》等诗直接化用楚辞的意境、手法。《欹湖》借《九歌》凄清美丽的意境想象一女子日暮时分送别夫君的情景,象征自己心灵的另一感慨。箫声呜咽,斜阳脉脉,两情依依,蓦然回首,青山无语,白云自卷。世上绪事,已似过眼烟云,唯我自清高。《椒园》一诗化用《东皇太一》的意境,借帝子”“佳人”“云中等象征要与贤臣一道,为君尽忠的志向。在这些诗的模糊内涵中,我们可以看出象外之象”“言外之旨,诗人是在表露他要以屈原为榜样,表示要像屈原那样关怀国家而保持品行的高洁。结合整部《辋川集》看,这一意旨更明显。屈原为表现自己高洁志向,写了一系列香草、奇艾之物,寓示人格的追求。司马迁总结说:其志洁,故其称物芳。王维一力追随先哲,在屈原所创造的形象上赋予新的内涵,并独出心裁地另行发掘了一批足以寓示高贵人格的物象,在《辋川集》中,文杏、檀木、香茅、桂尊、杜若、椒浆、瑶席、金屑泉、翠竹、茱萸、芙蓉、清溪等等,无不是芳香圣洁之物象,如此之多的洁物被溶进王维的独特诗句中,或借故出新,或独出心裁,无不象征了诗人高洁的情操和杰出的才华以及济世拯物的崇高志向。   
 总观整部《辋川集》,诗人的思想情感在二十首五绝中,按游览的路线发生了几次转折:即由悲郁之情转为澹远超脱之情,再由澹远超俗之情回归到至禅至佛的境界。但尽管诗人隐居避世,诗人的高洁理想还是深沉地埋在字里行间的。这种变化的主调是沉郁的。这种感情上的回复,正是诗人不愿与当权者同流合污,又不敢公然与之决裂的矛盾心情的如实反映。王维不是一个讲求无为之人,他还是一个不满现实的人。不能因为退隐本身就是回避,而把他看作一个充满消极思想和享乐意识的人,从而否定王维的山水田园诗的积极意义。
 与上述思想内容相映成辉的是这组诗的高度艺术成就。世人常赞扬王维山水诗的诗中有画、动静相宜、虚实相辅;这些艺术特色在《辋川集》中也一一呈现。诗人高超的艺术手法使其如复杂变化的思想感情愈发丰满,天然浑成,不露斧痕。这是《辋川集》二十首在表现上述情感时的独到之处,亦是它在艺术上最值得称道的特色,在此笔者不作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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