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瞧！这些人〉 - 从北岛到芒克的杂谈随想

读〈瞧！这些人〉

　　从北岛到芒克的杂谈随想

　　我第一次接触朦胧诗的时候，已经二十有四了，是北岛的一首《雨夜》。诗歌多半部分在反复传递着清新温暖而美好的意象，后半部分则无意识的为全诗的基调抹上了很多沉重而忧郁色彩，爱情的迷惘和愁怨最终被诗人在现实中所感受的危机和伤痕取替了，留下的不是爱情诗中理所当然的抒情，而是对现实的间接控诉和愤怒中升腾出来的理想主义信念。

　　明天早上可能会出现枪口，自由、青春和笔都将放到象征着死亡的枪口上去接受考验和挑战，但是诗人说了：“我也决不会交出这个夜晚/我决不会交出你/让墙壁堵住我的嘴唇吧/让铁条分割我的天空吧/只要心在跳动，就有血的潮汐/而你的微笑将印在红色的月亮上。每夜升起在我的小窗前/唤醒记忆/

　　是从徐晓的《今天》忆往中，我略微知道了北岛一点零星的爱情故事。那个女孩给他，一个纯粹的诗人织毛衣，可是织了很多次，就是织不出来，她就是从这一点上来判断“我不适合做一个诗人的妻子的“。读来正令人扼腕叹息。如果我们，或者说这些诗人们不是生在那样的时代，这个毛衣会不会变的很精美，穿起来舒适的仿佛帖上了爱人的心呢？可是织不出来的，因为时代，也因为诗人自己的信念。

　　有人说，国家不幸诗人幸，也许可以从作品的题材上要感谢不幸的生活，可是与生活比起来，谁希望自己的作品必须从现实的废墟中生长起来，谁希望自己的爱情必须在现实的冰窟中接受考验呢？

　　一个真正的诗人并不会因为作品而把自己看成诗人，诗人自己才是最好的作品，用自己的语言，同时也用自己的行动写一首优美雄壮的人生之诗，可是像北岛这样的人，有了行动和信念，那么他的人生之美就只能是一种带着缺憾的凄惨之美。诗人的美是对自己所触摸的世界一种坚守与捍卫，如果生活世界本来就是美的，那么诗人的爱情，这造物主送给人类的最甜美的甘泉在饮啜的时候那得幸福到什么程度啊？可是北岛呢？他是美的，因为信念；因为信念，他只得在异乡继续着倔强的吟唱，可是对于我们当下的国人来说，他的声音是多么微弱和陌生啊！

　　从北岛那里，我才知道有个那样的80年代,有很多人的心灵张开只有天使的翅膀，在废墟中的文化大厦中飞来然后跌落；从徐晓那里，我才知道那写翅膀是怎么丰满起来的，北京的旧胡同里，有人为了生活将自己的脚步沉重的印在每个路口，也有人将青春才有的身影重新“连接着每个路口，连接着每个梦“。理想的火焰就是在破旧的窝棚里诞生的，那么多人野心勃勃，从《今天》杂志创刊到星星画展，从北京各大学内外的海报张贴到各路人马为了〈今天〉绞尽脑汁，从一次又一次投入的诗歌朗诵，爆满的人群和激烈的眼睛，到最终的，我至今不明所以的分道扬镳。

　　我是在北岛的诗歌和徐晓的散文中去想象和布置我所欣羡不已的朦胧诗派的生活场景的。我的心在泪水中一次又一此被洗刷的干净起来。本来是很近很近的故事，因为这些理想主义者的缄默而陌生起来，仿佛已经遥远的看不清一个人的影子似的。

　　在我所生活的城市，一个老诗人给我讲述当年他和顾城他们的交往经过，他谈起来轻松而诙谐，酒桌上四仰八翻的啤酒瓶还能应和着在坐的我们每个人的落魄。我一直把耳朵调试到最好的状态，因为他的声音被岁月侵蚀的沙哑，但是那些话，带着浓烈的酒气，我还是听的模糊了。但是我看的清晰，我可以想象当年他在北京和这些朦胧诗人朝夕相处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的胡子都白了，我只能去靠自己想象，因为在他花白的胡子下，还有匍匐在现实中的心灵。那个崇高的圣殿已经把他驱逐了，剩下的是唤也唤不醒的记忆。

　　80年代的诗歌，80年代的诗人，我多么希望那一代人的诗歌内部的生命能够在严霜过后重新发芽，我多么希望，那一代诗人中有一个站出来为记忆说点话。那里面蓬勃而纯洁的精神空气啊，我恨没有一次飓风，把它们的温暖吹回到我的窝棚，哪怕我的只属于自己的小家。

　　我早想看看这些人了，那些影子隐隐约约的，如同清晨散落江边的春草，在宁静的时候抽出错季的嫩芽，哪怕让我看着你被挤压的不丰满的身体，哪怕我因为你的畸形了生命而疼痛，我就是爱这样的疼痛，这样的疼痛是属于我的幸福，疼痛使幸福来的深刻而丰富，它沉甸甸的，让我觉得圣洁的道路坚实而清晰！

　　二

　　今天，我手里握着芒克的〈瞧！这些人〉。我熟悉这个名字，回到80年代的想象空间，芒克给我印象是锋芒毕露的，芒使我想到锋芒，克使我想起克敌制胜等等坚强倔强的语言。而书名，这不正是我期待已久的人们吗？封面是诗人芒克的相片，左手半握托腮，因为图象与封皮黑色的背景的融合，我看不清他的脸苍老到了什么程度，可是看的出来，他的皮肤很松，封面上的他是那么深沉，眼睛忧郁的盯着什么，头上的花白头发尽管很长，看上去还是稀稀疏疏的，粗细就和他额头上的皱纹一样，这就是芒克？那个写下清晨的诗人？

　　人到底还是要老的，人也到底是要变的，读了芒克的这本新书之后，我不带敬意的向所有人说出这个事实。

　　从这本书里，很多人的生活场景都真实了，我再告别着自己的梦，还有那些属于自己的想象。

　　作者的真实把我的梦给撕裂了，他告诉读者，他们这些人的生活习气比普通人还俗，他们不但说脏话，而且还经常大打出手，他们不但吃吃喝喝，而且也有人玩玩女人。可以说芒克就这本书是在日常生活中用笔的，而且紧紧围绕着喝酒、打架、朋友与女人，至于当年的风风火火，芒克很少提及。

　　在写到廖先生的时候，他顺便提起了那本〈沉沦的圣殿〉，的确，等待圣殿的应该是沉沦，不是天使的翅膀坏了，而是上帝需要一次放逐，那有如潮水的理想，蓬勃之后就应该有个湿润的海滩。

　　在这本书的自序中，芒克说：“我之所以要写这本书和谈这些人，总还是有些原因的。其一，我不想写自己，就是写回忆录之类。关于我自己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早晚都将会随我一同消失在坟墓里。“他写的的确不是自己，但是书里处处是他的性格，喝酒喜欢一醉方休，或者将对方干倒，这何尝不是他们的精神写照呢？中国知识分子与酒，与女人的话题永远也不会有个尽头，酒可以让人醉倒，女人何尝不是一种没有标号的浓度乙醇呢？生活的全部其实都已经成了一个没有形状的酒杯，而自己的性格就是酿酒的细料罢了，谁能睁开自己的醉眼呢？

　　想起了清末一位会党领袖酒酐之际的悲歌：“神州若大梦，醉眼向谁开？湖海诗千首，英雄酒一杯！“神州若梦，任何包含自己理想的生活最终不都是一梦吗？谁能承受梦醒后的痛苦？所以这位义士要在会党凌乱的聚会前纵情以歌！

　　在这本书中，有好几个芒克的朋友也写了一点关于芒克的信息。他们每个人写的我都喜欢，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林莽，他说：“时间过的真快，转眼30年了。我们都从那个无所顾忌的青年时期进入了不惑之年，诗歌对于我们既是安身立命的依据，有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情结。时代和生活给予的不断在我们心中回荡，尽管生活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而我们生命中那些潜在的，真挚的感情是不会失去的。“如果林莽的话值得信任，那么我就更容易理解芒克了，在他的爽朗豪放之外，还有回到白洋淀那些冷清而忧伤的日子里去的冲动，就像林莽说的：“这真挚的生命的渴望使我们眼中浸满了泪水。“

　　谁不想把生活编织成花篮

　　可是，美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这是芒克早年在白洋淀的诗句，这个骨子里坚硬，早年幻想着把现代艺术推向全国，可是返途中没有旅费和粮食的诗人，他写下的吃喝拉撒就一定那么轻松吗？

　　我的梦被芒克撕裂了，被他的真实；因为他没有给我一个80年代激情澎湃的生活场景。现在倒不如说，我的梦注定要为时代所撕裂，我们不就生活在一个撕裂理想与崇高的时代吗？北岛的卑鄙者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只是写给了那些永远怀抱着理想，向往着纯洁圣洁的生活，而且死不回改的人听的。更多的人适合这样描述和判定：卑鄙是高尚者的通行证，高尚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西川在书中写道：“如果我不认识芒克，我会把他当成一个传说中人物“，黄辽原也写道：“那时候他们是英雄，是一个传奇，他们的故事天天在流传。“他们的描述无法不把我当年的想象在突然坍塌之后又迅速的重建，我没有芒克的诗集，从他们引用的芒克的诗句里，我能感受到芒克当年的理想主义情怀与今天在现实中隐逸的超脱和豪迈。

　　在这美好的地方

　　却没有美好的生活

　　上面的诗句被黄用力的刻在了课桌上，要注意是--用力。我想我即便不强调，有心人也能感受到当年的芒克诗句的犀利，因为它直指我们的生命处境，它愤怒，它干净。

　　芒克老了，我在书中看到他青年时代的照片，他和北岛都是美男子。我也看到了他的近照，有些温文，非常潇洒，但是老了。

　　80年代那批诗人，林莽的照片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就很伤心，我是在一位诗人家看到的。当时我脱口而出，我说：“林莽这么老了啊！“可是谁能垂下俗世的岁月闸门呢？其实我早就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谁能相信诗人会老，可是北岛也老了，书里有他们的照片，我不知道中国，我这样的年龄阶段到底还有人会为诗人的青春唏嘘。

　　对于自己，我从来不会怀疑自己有天会老，我觉得我的生命从青春开始，也至青春结束。我不知道自己内心的青春状态能多大程度上推迟我的身体老化。也许这一切都不重要，芒克和一个无依的女孩恋爱了，那女孩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应该是青春的。这至少说明，芒克的心灵还是青春的心灵，还是一个至少我认可的，推崇的心理状态。这是不一种境界，50开外和一个20岁的姑娘能缠绵悱恻！

　　一个时代终结了，祭坛上只有青春；辉煌的圣殿沉沦了，痛苦的是人！

　　后记：这个结尾真好，我想应该出来为结尾做点注脚，用心，你就该知道我把该所的说的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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