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本篇取“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句“泰伯”两字为篇名。
前此数篇以“仁”为中心展开论述,本篇以“圣”为主要内容,兼及贤人、君子、士的一系列道德规范。本篇共21章,孔子言论有16章,曾子谈话5章,孔子在本篇内较为集中地阐述了他心目中的6位圣人:尧、舜、禹、文王、武王、周公。尧是圣人中境界最高的,“唯天为大,唯尧则之。”“其仁如天。”系圣之仁者;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选于众,举皋陶。”善用人才,系圣之智者;禹“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身体力行,事必躬亲,系圣之勇者;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谦冲信睦,“义之与比。”举义旗而抗暴,系圣之义者,武王“有治乱之臣十人”,确立周代天下,系智勇兼备之圣人;周公旦,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摄政七年,健全礼制,是孔子心目中尽善尽美的圣人。尧是最高的圣人,周公是最完美的圣人,而且有足够的文献可资参考。
其次与曾子一起谈到贤人、君子、士的道德规范和一系列要求,兼及对小人行径的分析。
【原文】
8.1子曰:“泰伯①,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②。民无得而称焉。”
【注释】
①泰伯:又作太伯。周朝的祖先古公亶父的长子。古公有三个儿子:太伯,仲雍、季历。季历的儿子就是姬昌(后来的周文王)。传说古公预见到姬昌有圣德,想把君位传给他。长子太伯为实现父亲的愿望,便与二弟仲雍出走,避居于句吴,使季历和姬昌顺利继位。姬昌继位后增强了周的国势,他的儿子姬发(周武王)灭了殷商,统一了天下。 ②三:泛指多次。
【语译】
孔子说:“泰伯,他真可说是达到了仁德的最高境界,多次将王位让出不受,百姓简直不知如何赞扬他才好。”
【解读】
本章记载孔子对泰伯“至德”的赞扬。
儒家文化的“德”,是虚位概念,包含的具体内容有很多。诸如:恭、宽、信、敏、惠;温、良、俭、让;谦、慎、勇、直、敬……等等,均是“德”的具体内容。“至德”是儒家文化道德要求的最高境界,《论语》全书中“至德”仅出现两次。一次赞扬泰伯,一次赞扬周文王(参见8. 2),泰伯是周文王父亲季历的长兄,泰伯与文王是叔侄关系,泰伯让位给季历是兄让弟,大让小。泰伯的“至德”表现为“谦让”,“三以天下让”。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以下让上,以下位敬上位,文王的“至德”表现为“仁敬”,以“三分天下有其二”而敬,可谓大敬,泰伯不仅谦让王位,连让王位的美名也让了。民众知其德高而欲称赞,却无从赞誉,不为名而行善,“善行无辙迹”,为善而不着于善,这正是泰伯“至德”的境界。
【原文】
8.2子曰:“恭而无礼则劳①,慎而无礼则葸②,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③。君子笃于亲④,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⑤,则民不偷⑥。”
【注释】
①礼:时中,恰当,也指礼度。 ②葸(xǐ):胆怯,害怕。 ③绞:指言语尖刻、刺人。 ④君子笃(dǔ)于亲:君子能用深厚的感情对待亲族,笃,忠厚。 ⑤故旧不遗:君子不遗弃他的老同事,老朋友。 ⑥偷:薄。这里指感情淡薄。
【语译】
孔子说:“谦恭而不以礼节之,就会白辛劳;谨慎而不以礼节之,就会胆小懦弱;勇猛而不以礼节之,就会犯上作乱;率直而不以礼节之,就会尖刻伤人。君子如能厚待亲人,则人们就会趋向仁德;不遗弃旧朋老友,则民情就不会淡薄。”
【解读】
本章较复杂,可从三个方面理解。一、恭、慎、勇、直四德与礼的关系;二、“亲”与“仁”的关系;三、礼与仁,礼与中的关系。
“恭”大而言之,孔子侧重强调有三:①“居处恭。”②“貌思恭。”③“其行也恭”。居处,外貌,行动,必须要恭敬,朱熹认为“恭主容,敬主事,恭见于外,敬主乎内。”郑玄认为“不懈于位曰恭”。恭与仁、与智、与勇三德相配,有仁者之恭,智者之恭,勇者之恭,也就是说仁、智、勇三者在“恭”的应用上表现各有不同。
“慎”,一般说表现在言谈举止上,即“慎言”,“慎行”,如孔子说:“敏于事而慎于言。”亦如“恭”一样,仁、智、勇三者在慎的应用上呈现不同的状态。
“勇”有四勇,仁者之勇,智者之勇,勇者之勇,匹夫之勇。
“直”有四直,仁者之直,智者之直,勇者之直,直者之直。
只有“仁者”之恭、慎、勇、直四德符合礼度。其余的各种状态与“礼度”均有一段距离,勇者之恭、勇者之慎、匹夫之勇、直者之直,直接体现“劳”,“葸”,“乱”,“绞”四种弊端。“仁”主于内,礼主于外。“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礼”“乐”均是仁德的外化,“礼”相对于四德来讲,四德主于外,礼又主于内。四德与礼,礼与仁之关系是层层内化。
“亲”“旧”与“仁”的关系,“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入则孝,出则弟。”“仁者,爱人。”“仁”首先是表现在“孝悌”。“爱人”也从孝悌开始,然后是“泛爱众”,“故旧不遗”,所以“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亲”,“民”“旧”均是仁者关爱的对象,与“仁者”的关系是施爱与被爱的关系,君子施仁,由“亲”及“旧”,“民”,有亲疏之别,但仁者施仁爱之心则应“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泽被天下。
“礼”与“仁”,“礼”与“中”的关系,诸多研究家认为:“君子以下,当自为一章,乃曾子之言也。”朱熹认为:“此一节与上文不相蒙”,即不相连属。笔者以为:“君子”前后两节,文气贯畅,义脉相属。全书谈的是“德”与“礼”,“德”与“仁”,“仁”与“中”的关系,简言之,“君子”前谈的是“仁德”与“中”的关系,“君子”后谈的是仁德的具体运用,全章以“仁德”为中心展开论述。君子前谈“仁”与“礼”,君子后谈“仁”与“用”,“用”亦属“礼”。前后各有侧重而已,无所谓“不相蒙”。
另“礼”与“中”的关系,《礼记•仲尼燕居》记孔子说:“夫礼,所以制中也”,“礼为求中之器。”(吴林伯语)礼是用来确定是否符合“中”的标准的器具。
【原文】
8.3曾子有疾①,召门弟子曰:“启予足②!启予手!《诗》云③:‘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而今而后,吾知免夫!小子④!”
【注释】
①曾子:姓曾,名参,字子舆。孔子的学生,小孔子46岁。疾:病。 ②启:此指掀开被子。 ③《诗》:三句诗引自《诗经•小雅•小旻mǐn 》,意思是做人要小心谨慎才能避免灾祸。 ④小子:对弟子的称呼。
【语译】
曾子得了重病,叫来弟子们说:“看看我的脚,看看我的手。《诗经》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从今以后,我知道可以免于祸害了。小子们!”
【解读】
本章曾子谈“全体贵生”。
曾参小孔子46岁,年纪不大就随父亲曾皙师从孔子,并随孔子周游列国。他性格内向,处事谨慎,略显迟钝,孔子说他“参也鲁”。他强调“内省”工夫,对“仁孝”,“礼仪”研究颇深。尤以研究孝道著称于后世,他对孔子的孝作了极大的发展,“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孝经》 “夫孝者,天下之大经也。”(《大戴礼记•曾子大孝》)而且孝,是一切社会行为的普遍适用法则,无所不在,无所不用,放之四海而皆准。这节谈的意思比较简单,也就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经》父母全而生之,子全而归之,可谓孝矣,“不亏其体,不辱其身,可谓全矣。”“全体贵生”谓之孝。
【原文】
8.4曾子有疾,孟敬子问之①。曾子言曰;“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君子所贵乎道者三:动容貌②,斯远暴慢矣③;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④,斯远鄙倍矣⑤。笾豆之事⑥,则有司存⑦。”
【注释】
①孟敬子:鲁国大夫仲孙捷,孟武伯的儿子。问:慰问,看望。 ②动容貌:使自己的容貌严肃。 ③斯远暴慢:就避免粗暴傲慢。斯:代词,那。暴:浮躁,粗暴。慢:傲慢。 ④出辞气:说话注意言辞和语气。 ⑤鄙倍:粗野。倍:本义即“背”。背理,错误。 ⑥笾(biān)豆之事:指祭祀礼仪方面的具体事项。笾:竹制的祭器。豆:木制的祭器。 ⑦有司:主管某方面事务的小官吏。
【语译】
曾子患了重病,孟敬子去探望他。曾子对他说:“鸟快要死的时候,它的叫声很悲切。人快要死的时候,他的话很和善。君子对道的尊崇有三点要注意:容貌严肃庄重,可避免粗悖傲慢;表情端正,就近于诚实守信;讲话注意言辞声调,就可避免鄙陋背理。陈设礼器之类的事,自有主管祭祀的部门管理。
【解读】
本章是曾子对鲁国大夫孟敬子谈个人行为礼仪诸项要求。
曾子病重,大约他自己预感生命垂危,临近死亡,不待孟敬子发问,就主动“言曰”,“直言曰言,论难曰语。”曾子性格内向,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候主动抢着说,相当于临终遗言,可见其语言的重要性。而且曾子要说的是“行为礼仪”的话,他却不直奔主题,而是绕着弯子,先发一通似乎与主题无关的宏论:“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由“鸟之将死,其鸣也哀”设喻,推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强调其言辞的和善,强调其内容的重要。“君子所贵乎道者三”,一句总起,接着三句顺序相接的话构成一组排比句,凡是由“数词”总起的句子,都是讲授者深思熟虑的话,何况是临终遗言。“贵乎道”的“道”,即行为礼仪。“动容貌,斯远暴慢矣;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礼容外貌端庄恭敬,那么就远离暴虐怠慢;减少暴慢之辱,端正仪容气色,满脸诚恳,那么就接近诚信,增加人们对你的信任;言辞舒缓,语气谦和,那么就远离粗俗鄙陋,减少鄙倍之祸。邢邴疏云:“人之相接,先见容貌,次观颜色,次交语言,故三者相次而言也。”为什么曾子强调与人交往的“容貌”,“颜色”,“语言”呢?因为“诚于中,形于外”,一个人的内心世界都需要通过外部一系列的动作神态表现出来,正如《大戴礼记•四代》所说:“盖人有可知者焉,貌色声众有美焉,必有美质在其中者矣;貌色声众有恶焉,必有恶质在其中者矣。”内质与外美协调一致。曾子强调其外美,孔子在《易传》中也告诉我们:“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一个内心不诚实,诡诈多疑的人,从容貌、颜色、语言一系列外部表情都可以表现出来。
话又说回来,孟敬子来探望一个弥留间的重病人,曾子自言自语滔滔不绝,是不是对天漫语而无所指呢?不是,是因为孟敬子,平素狂傲,举动任性,出言粗鄙无理,曾子明知这类人不可教,不能教,不屑教;但仍寄一线希望,喋喋不休,可见其拳拳仁慈之心,曾子的话是否仅仅只对孟敬子而言呢?千百年后的我们,在曾子所告诫的内容中又能体会出一些什么呢?
【原文】
8.5曾子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有若无,实若虚;犯而不校①。昔者吾友尝从事于斯矣②。”
【注释】
①犯而不校(jiào);别人冒犯了自己却不计较。校:计较。 ②吾友:前人大多认为,此处的“吾友”指颜回。也有人认为,称“吾友”是说自己不具备这种德行的意思。
【语译】
曾子说:“不仗己之能还向比自己才能低的人求教,不仗己之多识还向比自己知识少的人求教;拥有某种学问却如同没有这学问一样,知识学问充实却表现得空虚;受到别人挑衅也不去计较。从前我的朋友中就有人这样去做过。”
【解读】
本章曾子谈为人的三种品德,一是勤学好问,二是务实谦虚,三是以德报怨。
第一种美德,勤学好问。一部《论语》差不多都是弟子问,老师答的“问答式”的语录体,孔子认为整天学习不去思考,也不知道提问的人,我真不知道该把他怎么办。他说:“不曰‘如之何,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卫灵公篇》孔子强调学习要多“问”。子夏也说:“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仁道”都在“问”“思”之间啊!可见“问”的重要性。孔子在《易传•文言》中说:“君子学以聚之,问以辨之,宽以居之,仁以行之。”“聚”、“辨”、“居”、“行”也离不得“问”,“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谈的也是朋友交往,问学之乐,因此,《中庸》中说:“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学”“思”“辨”“行”也是离不得一个“问”字。“问”的范围广且深,做到“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而“不耻下问”的学风,实在是不容易。
另外,对孔子“问学”的内容,也有一个“度”的理解和运用,你在做学生阶段,不妨多问,不耻下问。但步入社会生活,尤其是进入仕途官场,你就要慎言慎问而多思了。比如子张向孔子学习如何做官,孔子则告诉他:“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余,则寡悔。”孔子在这里谈的都是“多闻”,“多见”,“慎言”,“慎行”,不是教你“疑则问,问则获”,而是教你“阙疑”,“阙殆”,意即保留有怀疑的地方,保留有糊涂危险的内容。也就是说在社会生活中或官场上遇事多思,多看,多听,不盲目下断言,不匆忙,不造次,不急着去问。“问”也是有范围的,也是有一定的时间或空间的限制。“未见颜色而言谓之瞽。”谈的也是对时间或空间的限制。
第二项美德谈的是谦虚。谦虚是美德,孔子一向鄙薄把“没有当作有,把空虚当作充盈,把贫困当作奢泰”的人,他认为不是“有恒”的人,不能做“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的人,而应该像曾子说的做到“有若无,实若虚”,意即“有如同没有,充实如同空虚”。
第三项美德是“以德报怨”。对待怨恨的态度,一向是有三种方式:“以德报怨”、“以怨报怨”、“以直报怨”。孔子主张“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曾子迂讷,为人厚道,他主张应该更宽厚一些,“以德报怨”,“犯而不校”,冒犯你却不计较。三项品德,是修身之要,为政之本,为人之准的,前两项是“修己”“自治”,后一项是“安人”“治人”。
【原文】
8.6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①,可以寄百里之命②,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君子人与③?君子人也!”
【注释】
①六尺之孤:未成年的君主。六尺,古代的六尺相当于现在四尺多一些,六尺高还是小孩子。孤,孤儿。 ②百里:指诸候国。 ③与:通“欤”。表疑问的语气词。
【语译】
曾子说:“可以把未成年的幼主托付给他,可以把方圆百里的地方的命运交给他,在生死关头而不动摇屈服。这就是君子吗?这就是君子啊!”
【解读】
本章曾子谈托孤寄命、大节不夺的君子。
托孤寄命,大节不夺,不仅需要“至德”“大才”,而且需要“大位”“大智”。有“德”,临大节而无篡逆之心;有“才”,方可托六尺之孤;有“位”,方可摄理国政,以“寄百里之命”;有“智”,方能化险为夷,不辱使命;四者缺一不可。诸如:伊尹之于成汤,周公之于成王,诸葛亮之于刘禅,均能托孤寄命临节不夺。“若文天祥,史可法诸君,虽尽心竭力,继之以死,而终于君亡国破,则虽时数之不齐,究于可托可寄之义有间矣,圣门论人未尝不才德并重。”(程树德《论语集释》)又如:鲁隐公受托孤之命于鲁惠公(鲁隐公为偏房所生之子),却贼死于辅佐之孤,隐公之幼弟桓公之手,鲁隐公虽能托孤寄命,大节不夺,却也死于非命,终于“称名不彰”,不得正果。曾子感叹“君子人与?君子人也”,一个感叹而兼疑句的句子,“君子人与?”道出为“君子”之难。一个“君子人也”的判断句,言其虽然难,也只有君子之“德”“才”“位”“智”兼备的人,才堪重任。一疑一断之间,道出了托孤寄命、大节不夺的艰难。
【原文】 8.7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①,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②,不亦重乎?死而后己③,不亦远乎?” 【注释】 ①弘毅:胸怀阔广,性格刚毅。
【原文】
8.19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①。荡荡乎②!民无能名焉③。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④!其有文章⑤。”
【注释】
①则:规则,意动用法,以……为规则。即效法,效仿。 ②荡荡乎:广大的样子。这里指尧的恩德广大。 ③名:形容,称赞。 ④焕:光明的样子。 ⑤文章:礼仪典章制度。
【语译】
孔子说:“伟大啊!尧之作为君主。崇高巍峨!只有天才能这样高大,唯有尧啊才能效法天德并与之相称。其德行多么浩荡啊!人民简直无法用言辞来称颂它了。巍峨啊,他的成就和功绩。灿烂啊!他的礼乐文明。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尧君至德的赞扬。
本章连用五个感叹句,是《论语》一书感叹句用得最多的一章。也是孔子对所有人赞扬最高的,也是孔子称道的“圣人”中境界最高的,系圣之仁者。一叹“大君”,二叹“大天”,三叹“大德”,四叹“大功”,五叹“大礼”。
一叹:大君。“大哉!尧之为君也。”尧是孔子心目中德位最高的“圣人”,即“至圣”。关于“至圣”,有两大特点:一是知通天道;二是知通人道。
一是知通天道,《大戴礼记•哀公问五义》中说:“所谓圣人者,知通乎大道,应变而无穷,能测万物之情性者也。”“大道”指天地之道。意思是说圣人的智慧与天地相通,随天地变化而变化,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应变无穷,并且能测定掌握宇宙万物的情性根本。圣人也称“大人”,圣人知通大道的特点,《易传•文言》中谈得尤为详细:“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圣人的智慧,能与天地、日月、四时、鬼神相互融通,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二是知通人道。《中庸•三十一章》说:
唯天下至圣,为能聪明睿知,足以有临也;宽裕温柔,足以有容也;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也;齐庄中正,足以有敬也;文理密察,足以有别也。溥博渊泉,而时出之。溥博如天,渊泉如渊。见而民莫不敬,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说,是以声名洋溢乎中国,施及蛮貊。舟车所至,人力所通,天之所覆,地之所载,日月所照,霜露所队(坠),凡有血气者,莫不尊亲。故曰配天。
圣人,他的聪明智慧,足可以君临天下;他宽裕温柔厚德载物的品德,足可以包容天下;他发愤图强刚强宏毅的性格,足可以执掌天下;他庄严肃穆中正平和的态度,足可以令人敬而生畏;他对事物观察细致,足可以辨别精微。他像天一样的宽广,像海一样的渊深。他一旦现世,百姓没有不尊敬的,一旦说话,百姓没有不相信的,一旦行动,百姓没有不高兴的。声名远播,凡是人迹所致之处,天载地覆,没有不感受到他的美德与恩泽。这就是知通人道的圣人。
二叹“大天”。“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伟大的自然,它给人类的行为提供了榜样,它给圣人提供了行为的依据。伟大的尧君,他的一切行为以天地为准则,涵容天地之至理。仰观天文,俯察地理,既知幽隐无形之事,也知显明有形之物;既能推究事物之原始,也能探求事物之终结;既知死生之规律,也知精气凝聚之万物等等。凡“大天”所示的各种事物各种道理,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行为不违背天地的规则;知识周遍于万物而足以匡济天下,所以他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不会出现偏差;极力广泛推行天道而不流溢淫滥,乐其天然、知其命数,所以无所忧愁,施仁义于天下。天之所行,地之所载,一切以天为准则。
三叹“大德”。“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尧君之大德,与天同覆,与地同载,如阳光如雨露,滋润万物,而万物不知所报;如山川如大地,生养万物,而万物不知所出。浩荡伟大之大德,百姓却无法去称赞他。德到至高处即无德,名至极高处即无名。德,非德,即德;名,非名,即名。名高到“无能名焉”的状态,即是至名,德高到“无德而称焉”,即是“大德”或“至德”,犹如“泰伯,其可谓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让,民无得而称焉。”泰伯之至德,与尧君之大德,都有“无能名焉”,“无得而称焉”的特点。大德即上德,上德即上善,“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上善,即“太上”,老子说:“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尧君之大德,即“太上不知有之”之善德,“百姓淡然不知其善。”“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四叹“大功”。“巍巍乎!其有成功也。”先说:“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大德浩荡而无以称名赞扬,接着又说:“巍巍乎!其有成功也。”大功巍巍,功勋卓著,先谈“无为”,“无能名焉”,后谈“无不为”“其有成功”,先谈“则天”之法,后谈“则天”之功,赞叹尧帝“无为而治”,“无为而无不为。”
五叹“大礼”。“焕乎!其有文章。”“人有三不朽: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尧帝有大德,“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有“大功”,“巍巍乎!其有成功。”有“大礼”,“焕乎!其有文章。”文章,即有稽可考的礼仪典章制度,系不朽之“立言”。
这一章极赞尧君的伟大,然而尧君的伟大,在乎昊天的崇高;昊天的崇高,在乎天道的伟大;天道的伟大,在乎功业文章;功业文章的伟大,反推又在乎天道的伟大;天道的伟大,又在乎尧君的伟大。此一章既言尧君,又言天道,既谈“无为”又谈“无不为”。故曰:“唯天为大,唯尧则之。”
【原文】
8.20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①。武王曰②:“予有乱臣十人③。”孔子曰:“才难④,不其然乎?唐虞之际⑤,于斯为盛⑥。有妇人焉⑦,九人而已。三分天下有其二⑧,以服事殷。周之德,其可谓至德也已矣。”
【注释】
①舜有臣五人:传说是禹、稷、契、皋陶、伯益五人。 ②武王:周武王,姓姬,名发,周国开国的天子。 ③乱臣:治国之臣。乱,治理。 ④才难:人才难得。 ⑤唐虞:唐尧、虞舜(即尧、舜时代)。 ⑥于斯:到周武时代。斯:这,指代周武王说话时。 ⑦有妇人焉:十人之中还有一位妇女。妇人,相传是指太姒,文王的后妃,武王的母亲,能以德化天下。 ⑧三分天下有其二:商代末年,周文王的势力已很大。相传当时天下分九州,文王得六州。
【语译】
舜有五位贤臣而天下大治。武王说:“我却有善于治国的大臣十人。”孔子说:“俗谓人才难得!不正是如此吗?从唐、虞时起,到了这时最为兴盛,但其中有位女性,实际上不过九个人罢了。周人当时已拥有三分天下中的两分,却依然敬事殷商。周人的美德,可说是登峰造极了。”
【解读】
上章谈尧君伟大,在于运用天道。本章虞舜和武王伟大,在于运用“人道”。人道即“人才”。“舜有臣五人”,武王“有乱臣十人”,以及“周之至德”,均是用具体例证说明虞舜和武王运用人道而治理天下的特点。孔子所说的“才难”,人才难得,也是对圣人用人之道的赞扬。尧是孔子心目中的圣人,虞舜和武王也是孔子心目中的圣人,大禹也是圣人,只是圣人也有高下之别,尧是圣之仁者,虞舜和武王是圣之智者,禹是圣之勇者。仁者在于效天,智者在于用人,勇者在于无欲。
【原文】
8.21子曰:“禹①,吾无间然矣②!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③,恶衣服而致美乎黻冕④,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⑤。禹,吾无间然矣!”
【注释】
①禹:夏国开国的天子。 ②无间然:无可指责。间,罅隙、缺陷。 ③菲(fěi ):薄。 ④黻(fú)冕(miǎn):古代祭祀时穿的衣服叫黼,戴的帽子叫冕。 ⑤沟洫(xù):沟渠,指农田水利。
【语译】
孔子说:“关于禹,我真是无话可说了!他菲薄自己的饮食而尽心孝敬鬼神,他自己穿着破烂的衣服却把祭服做得很工细,自己的宫室极为简陋却致力于田间沟壑的治理。禹,我真是无话可说了。”
【解读】
本章是孔子对禹圣公而忘私品德的赞扬。
尧是仁圣人,舜是智圣人,禹是勇圣人。孔子认为“无欲则刚”,刚则无私,刚则有勇。庄子在《秋水篇》中也说:“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圣人之勇表现在无私无欲,临难不惧,“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挠。”《荀子•荣辱篇》,本章孔子所赞扬的大禹薄饮食而厚祭祀,恶衣服而美礼服,简居陋室而倾力于沟渠,实在是无私之美圣人,勇圣人。禹之圣人,较之尧舜,自有高下,尧则天道而治天下,舜仿人道无为而治,禹则躬身沟渠,疏浚江河,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圣德纯粹,以身示范,垂名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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