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诺 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我的爷爷生于湖南长沙的一个军官家庭。他的父亲是上校，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后去世，他的童年时光基本上都是与继母以及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一起生活。成年后，也许是继承了父亲的军人基因，他做了一名解放军的军官，曾在中南军政大学任炮兵教员。不久他与奶奶结了婚，并育有两男一女，我的父亲是家里的小儿子。 爷爷在我还没出生时就去世了，他留给我的记忆只有一张全家福照片。照片中的爷爷并不具有南方人的文弱面孔，而是一种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孔武有力，也许是军旅生涯带给他的烙印。他生的一副普通的相貌，甚至并不好看，厚厚的嘴唇，鼻子不很挺拔，斗大的眼睛半睁着，胡髭浅浅的却懒于打理，眼角也微微地向下斜。他戴着一顶冬装军帽，穿了一件蓝卡其布的中山装——在当时（八十年代末）实在不能算是多时尚的装束，那件中山装大概是经过了岁月的洗礼，已满是皱纹了。在镜头前爷爷的腰板挺得笔直，拳头在身体两侧攥得紧紧的，很可能是从前没照过相，在镜头前不知道该摆出什么姿势。相比之下，身旁的奶奶则显得轻松多了，脸上还露出盈盈的笑意。 俗话说：人不可貌相。爷爷虽貌不惊人，但按资历他还是一位离休干部，他复员后，按规定应当给他配一辆专属汽车，可是由于地方上工作的一些纰漏，这辆车并没有送到爷爷这里。爷爷的一位战友在他转业后当了大官，奶奶便让爷爷给这位大官朋友写信请求他的帮助，爷爷起初是反对的，原因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去麻烦人家，人家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最后因为拗不过奶奶而勉强给那位战友写了一封信，这位战友很快就回信了，并表示将会把这件事查明。爷爷后来觉得有点愧疚，认为不应该为这点事麻烦别人，“配车与不配车有什么区别，不就是少走几步路吗，我身体还好，我应当多走走!”他说。这辆车在到底还是没有配下来，而是换成了每月的补贴金，不过每当补贴金发下来的时候，爷爷总是分文不取。 爷爷虽然是离休干部，但他没有一点干部的架子与威严。他总是很温和的。从中南军政大学转业后，他曾被分配到湖南的一个农场里当技术员，教当地农民种植茉莉花。据父亲回忆，有一次他非得缠着爷爷一同去看种茉莉花，爷爷没办法只好带着他一同去。那天天很热，人们仿佛要被酷暑蒸熟了，爷爷骑着自行车载着爸爸向试验田奔去，田里只有寥寥几个农民在劳动，远远望去那几个人仿佛被热霾蒸的变了形，看上去就如水波中的倒影。爷爷把父亲与自行车放在田边，田边上有一块树荫，让父亲在树荫下待着，然后就去指导劳动了。爷爷亲切地与那几个农民交谈，不认识他的人还以为是几个老农在田间聊天。交谈完了，爷爷开始手把手教农民们种植。他们一同弯着腰劳作，爷爷的脸上，背上全是汗。突然，田边传来一声惨叫。爷爷一开始没在意，后来直到一阵大哭声传来，他才知大事不妙，迅速交待了一下工作任务并快步走回田边。只见父亲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是倒了的自行车。原来父亲趁爷爷不注意，偷偷骑爷爷的自行车，结果因为技术不熟，没骑多远就摔倒在地，磕破了膝盖。爷爷一边轻轻责备着父亲一边扶他起来，让他坐上自行车，到农场的食堂里给父亲点了一碗辣椒炒肉。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辣椒炒肉是普通人家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的好菜。冒着油花的辣椒炒肉端上来后，父亲立刻破涕为笑了，爷爷也自责了两句，就又回到田里继续指导劳动了。 父亲常说爷爷是个非常大公无私的人。八十年代初爷爷被调到一座油库做副站长，油库前的路面因年久失修而凹凸不平，爷爷自告奋勇要去自费修路。他回家问奶奶要修路的钱，奶奶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说：“咱们家哪有钱啊！还修路，连咱们自己用的钱都不够。”在奶奶这碰到钉子以后，没办法，爷爷只好自己想办法修路。为了修好这条路，他在三九隆冬中迎着寒风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挖沙子石头。用沙子和石头把路上的坑填上以后路修好了，爷爷却因为着凉生了一场病。 爷爷酷爱下象棋，并且还是一把好手，经常在县里比赛拿第一名。家里所用的脸盆、暖瓶、毛巾等，全部是爷爷参加各类象棋比赛所得的奖品。父亲说：“我们家十几年几乎没买过脸盆之类的东西。”爷爷下棋成瘾，一次在某处与人对弈三十六小时仍意犹未尽，最后被父亲和大伯找到并跌跌撞撞的架回了家。一回家倒头便睡，睡了十二个小时才从床上爬起来，“我这是在哪哇？”他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定力，三十六小时对弈结束之时还正襟危坐，一身的浩然正气，颇有点武林大侠的风范。 “你爷爷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父亲常这样评价爷爷。此外，我认为爷爷是一个节俭朴实，坚持不懈的人，难怪父亲每次提起爷爷时，眼神语气中总是充满了崇敬。 这就是我的爷爷，一个平凡而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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