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石英号事件

1949年，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占领了长江北岸，渡江战役准备就绪。此时，一艘来历不明的军舰出现在两军对峙阵前。接下来，一场激烈的炮战打了起来。那么，是谁开了第一炮？这炮声又引发了一场怎样的历史事件？这事件又是如何以离奇的方式画上句号的呢？新近解密的档案中记录了许多鲜为人知的细节。

解读档案中的“紫石英”号事件

两军对峙阵前，怎么会突然出现一艘来历不明的军舰？

1949年4月20日渡江战役前夕，中国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陈兵长江北岸，对岸国民党沿江设防，大战一触即发。

当时国共和谈正在进行着，国民党想的是划江而治。蒋介石其实心里有数，他早就做好了逃往台湾的准备。中国共产党提出的最后期限是4月20日。

4月20日上午8点30分，解放军第八兵团炮兵三团在位于镇江以东45公里三江营的阵地观察所，突然发现有异常情况：焦山下游约500米处，一艘军舰在晨雾的笼罩中若隐若现，并闯进了中国人民解放军防区，朝着阵地方向开了过来。观察所立即向团指挥所报告。

这艘军舰开足马力溯江而上，离解放军的阵地越来越近，观察所的炮兵能清晰看见其编号是F116，后面挂着米字旗，显然这是一艘英国军舰。再经过仔细辨认，原来这是英国皇家海军紫石英号快速护卫舰。

那么，紫石英号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刻，突然出现在国共两军阵前呢？

1948年末，解放战争大局已定。当时，英国见国民党大势已去，于是就要求英国的驻华大使拉福.斯玳文逊向国民党政府提出以下请求：准予英国在长江上海至南京段江面上的航行权以及在南京停泊一艘英国皇家海军的护卫舰或驱逐舰。

1948年11月，南京国民政府同意，由英国远东舰队派一艘军舰，停泊在南京附近水面，每月轮换一次。1949年3月，停泊在南京的军舰是伴侣号，到了4月，这艘军舰就该换防了，而即将和它换防的正是紫石英号。

英国驻华大使拉福.斯玳文逊知道，长江水域即将发生大规模战役。4月7日，他致电英国远东舰队副总司令梅登，让他不要在这个时候派舰到南京来替换伴侣号。可梅登却不以为然，在他眼里解放军的武器装备就是小米加步枪，他们是不会主动对英舰开炮的，就算开炮，也不会对英舰的强大火力构成威胁。

1949年4月16日，梅登决定仍然派紫石英号去南京。19日早上8点，紫石英号离开上海向南京开去。就这样，经过一天的航行，4月20日，紫石英号出现在镇江附近的江面上。这个时候，距离解放军即定的渡江日期不到24小时。

当时紫石英号所处的位置叫三江营，这是一个很理想的登陆场，也是解放军发起渡江战役的关键位置。而紫石英号的航线，直接威胁到了解放军渡江路线。于是，解放军决定向紫石英号鸣炮警告，迫使其撤离。

8点30分，解放军炮一团向紫石英号发炮警告。为了防止击中英舰，弹着点选择在英舰左前方。但是英舰显然不为所动，于是解放军炮兵第二次鸣炮警告。对解放军的警告，紫石英号不予理睬，继续前进，只是展开英国国旗表明身份，同时命令其炮塔，开始转向解放军炮兵阵地。

解放军和紫石英号军舰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

1949年4月20日上午9点30分，解放军和紫石英号终于发生了交火。那么，究竟是怎么打起来的呢？

1957年，英国导演迈克尔.安德逊拍了一部《扬子江事件》电影，他从英国人的角度讲述了紫石英号事件。1949年4月20日清晨，对解放军的警告，紫石英号非但置之不理，反而向解放军开了炮。一时间大炮齐鸣，炮弹呼啸着向解放军阵地飞去。紫石英号继续全速前进，解放军沿江部队开始反击，炮弹向紫石英号打去。一枚穿甲弹直接打中紫石英号舵手窒，舵手当场炸死，他倒下时，把舵卡死，紫石英号一时失去了控制。9点35分，在玫瑰岛以西大约140米的地方，紫石英号停下来了，搁浅了。从被炮火击中到陷于瘫痪状态，前后总共只用了5分钟。

事件发生后，英国外交部发表了一个简短的声明，说英国军舰在中国扬子江上，遭到炮火攻击，英舰紫石英号受炮击受伤。这个声明有点含糊其辞，它既没有提到解放军，也没有说炮火是来自长江哪一边。

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馆解密档案中的《英国紫石英号军舰入侵我内河及我军还击后其受伤的经过报告》文件也有相关记录。这份文件写于1949年4月26日，陈述人是当时的炮三团政委康矛召，他详细讲述了当时的作战经过：4月20日上午9点30分，位于三江营阵地的炮三团七连观察所，发现悬挂英国旗的军舰一艘，由口岸东方向驶向我军阵地。团部接到报告后，立即命令各连待命实弹射击，并指示，如英舰不向我射击，我亦不向其射击，如英舰竟敢向我挑衅，立即坚决还击。当紫石英号军舰通过我方七连第三炮位后，发现北岸我炮兵阵地，首先立即开火，我方立即还击。

紫石英号受伤搁浅了，可这还不是事情的结尾，这只是整个紫石英号事件的开端，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英国军舰会参与进来，更多的事情还将继续发生。

“救驾”的伴侣号军舰结局怎样？

1949年4月20日上午9点46分，距紫石英号搁浅仅仅11分钟，紫石英号发出了一封紧急电报：紫石英号有严重伤亡，请求停泊在上游南京江面的英国军舰紧急支援。

3小时后，距离最近的伴侣号赶来了。伴侣号向紫石英号加速驶来，同时所有的炮塔，都转向了人民解放军的阵地。

电影《扬子江事件》描述了当时的情形：当天下午1点半，伴侣号朝三江营全速开来。伴侣号来势汹汹，它一边开炮，一边以50公里/小时的速度顺流而下，企图一举通过解放军炮火控制区，接近紫石英号。

挨过打的紫石英号很清楚，在这样密集的炮火下，伴侣号这样做毫无意义只能是自讨苦吃。于是，连忙通过无线电通知伴侣号赶紧撤退。然而，这个劝告已经太晚了。伴侣号在靠近紫石英号时，再次遭到解放军炮三团七连的射击，连中弹五发。此后这艘英舰便利用解放军火炮射界有限的弱点，躲进解放军射击死角猛烈还击。英舰上配备有8门114毫米主炮，加上舰炮射速较快，因此面对解放军的3门75毫米野战炮，优势非常明显。然后，伴侣号就试着靠近紫石英号，想把它从浅滩拖走。就在这时候，解放军炮三团一连的3门日制105毫米榴弹炮与附近步兵部队的37毫米反坦克炮，先后开火。激战中，伴侣号的两个炮塔被击毁，舰桥被击中，伴侣号失去了战斗能力。

这场炮战前后持续了大约两个小时，之后弹痕累累的伴侣号顺流而下，一直到了上海附近的水域，与英国远东舰队的重巡洋舰伦敦号会合之后才停了下来。在英国海军留存的“伴侣号的航海日志”档案中有这样的记载：当时航速54公里/小时，据说创造了当时长江上航行速度的最高纪录。

当天晚上伴侣号还给紫石英号发来电报说，第2天早上我们还会回来的。

天黑以后，紫石英号为了配合救援，便加紧抢修，之后自行浮上水面，重新开到江面上。但是它毕竟严重受损，所以只能在原地等待救援。英军先后还有哪些军舰参与进来？结局又会怎么样？

1949年4月22日，粟裕向前线部队发来电报，询问事件的具体经过。这封电报主要有三点，第一，被击沉的F116号舰，是否确系国民党舰；第二，作战时的确实情况如何，是否该两舰先向我开炮；第三，英黑天鹅号、伦敦号现到底在何处，是否有报复的行动，是否有替国民党阻我渡江之阴谋。

这封电报中提到了两艘英国军舰——黑天鹅号和伦敦号。也就是说，在首次炮战后，长江上的冲突已经扩大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原来，20日下午，英国军舰伴侣号试图营救紫石英号失败之后，英国皇家海军立即又派出伦敦号重巡洋舰和黑天鹅号护卫舰参与救援行动。伦敦号舰上配有8门200毫米的大炮，这可是当时解放军连见都没见过的重型武器。这就是英国远东舰队副司令梅登的如意算盘，用重型武器压制我方炮兵阵地，掩护紫石英号撤退。那么，这次两军交手结局会是什么样？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前委粟裕向中央的报告里讲述了有关伦敦号救援的情况：21日上午，英舰两艘，舰名，号码不详，似即伦敦号、黑天鹅号，一为巡舰，一为炮舰，经七圩港时，该舰即向我阵地发射猛烈排炮，我即予以还击，该舰旋即西去，驶至泰兴以西江面时，复遭我炮击，复东返，沿途不断向我炮击，我亦不断还击，下午该舰即向江阴方向逃窜。

到底是谁先开的炮？真相究竟是什么？

经过这次激战，远东舰队副司令梅登企图武力解决紫石英号事件的计划彻底破产，两艘军舰带着累累弹痕，向下游上海方向逃去。而这场炮战，还留下一桩纷扰几十年的公案：到底是谁先开的炮？

几十年后，当时担任十兵团的叶飞将军（1955年被授予上将军衔）在他的回忆录（即《叶飞回忆录》）中，讲述了当时的情景。

1949年4月21日早上，在发现英国军舰之后，23军阵地前沿的炮兵，实际已经进入临战状态，虽然当时并没有下达命令装填炮弹，和下达射击诸元，但实际上各炮，都已经自行装定了射击诸元，也已装填好了炮弹，只要一拉火索，炮弹就会朝英舰打去。10点左右，一排二炮炮长梁学成看见英舰即将从自己的火炮射界内驶出，也可能是过于紧张，便一声令下，放！炮手闻声手动，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就拉动火索，第一发炮弹呼啸出瞠。这一声炮响后，其它的炮也都跟着打了起来，甚至友邻阵地上的部队，也都误以为上级下达了开火命令，于是纷纷开火。就这样，一场激烈的炮战打了起来。

叶飞在书里面还有这样一段记录：野司来电查询，你们怎么同英国军舰打起来，谁先开的炮，我立即回答，英国军舰先开的炮。电话撂下后，我马上拨通了陶勇同志的电话，我说，江面上的军舰是英国军舰，我们把英国军舰打伤了，上面来查情况。陶勇同志怒气冲冲地说，有什么好查的，我最好的团长都给他们打死了。他说不下去了，我和陶勇订了攻守同盟，都说英国人先开的炮。解放后我和陶勇同志谈起这段往事时，只有一笑了之，如今这件事已经成为历史事件了，我想，不妨把当时的真实情况公之于众……

谈判桌上的较量如何？紫石英号命运又如何？

紫石英号事件让英国朝野乃至世界都感到十分震惊。最后英国政府开始寻求外交解决途径。接下来，艰难的接触和谈判开始了。

1949年4月21日，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渡过大江。4月23日，南京解放。此时英国军舰紫石英号依然孤零零地躺在长江边的泥滩上。

1949年4月27日凌晨，康矛召收到了中央军委的电报指示，毛泽东和中共中央，不愿意为紫石英号的滞留问题，花费太多精力，于是向第三野战军作出如下指示：为创造和谈气氛，早日解决问题，以利日后中英友好，对紫石英号只采取监视措施，不准缴其武器，集中其人员，断其燃料，要协助其医治伤员，供给其生活用品。

1949年5月2日下午，炮三团政治部宣传股股长戴国良，带着两名战士，坐着舢板登上了紫石英号，同舰长克仁斯进行了简短的会谈。戴国良向克仁斯转达了来自南京刘伯承的信函。信中表示，只要紫石英号待在原地不移动，他就可以保证紫石英号的安全。对这个会谈结果克仁斯非常高兴。另外，克仁斯还向戴国良提出，请解放军帮他们买蔬菜。三天以后，也就是5月5日下午，一个当地小贩坐着舢板靠上了紫石英号，给他们带去了65斤马铃薯。

从1949年5月24日到7月22日之间，在中国人民解放军镇江前线司令部，中英双方就紫石英号事件一共进行了11次谈判。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档案馆的解密档案中的《我与英国紫石英号军舰舰长克仁斯的谈话记录（一）》的文件就有相关记录。谈判人员是中国人民解放军镇江前线司令员袁仲贤和克仁斯。袁仲贤说，英国军舰侵犯中国内河，及中国人民解放军的阵地，这显然是一种侵略行为，这是中国人民不能原谅的。克仁斯的回答是，请允我陈述，我无权讨论该事件之责任问题，我可否与袁将军讨论，使紫石英舰安全驶离长江之问题。从这个对话可以看出来，双方关心的完全不是同样的问题，中方希望英方就原则问题道歉，而英方则明确避开责任问题，提出要中方先放了军舰。

正因为如此，从5月到7月底的时间里，双方一直在僵持，没有任何结果。

在谈判的3个月里，紫石英号船员的生活究竟是怎么样的？

外交部档案馆的解密档案中的《中共中央关于紫石英号的指示》的文件就有相关记录：对燃料、粮食问题，许其向市上购买，并声明，履行责任以后，放行紫石英号，仅系一技术问题。克仁斯又要求恢复其晚间点灯，及派人进城买报纸，这些中方都答应了。

另外，在外交部解密档案中还有一封紫石英号上两个受伤的水兵写给解放军的感谢信，即《紫石英号军舰两名受伤水兵写的信》：我们要感谢你对我们所表示的好意，以及你们每一位给我们的待遇和关切，使得我们感到如同在家里一样……

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又是怎么结束了紫石英号事件的呢？

7月30日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给紫石英号三个月的被困生涯，划上了句号。那么，台风，一个自然现象，又是怎么结束了紫石英号事件的呢？

台风来的时候，解放军沿江许多炮兵阵地纷纷调整部署，这也就疏忽了对紫石英号的防范。晚上，一艘从汉口开往上海的江陵解放号客轮，驶过紫石英号停泊的水域，紫石英号趁机起锚，靠近江陵解放号，尾随在客轮后面向东逃跑。解放军发现后，先向空中发射了信号弹，命令紫石英号立即停航。随后，两岸炮兵一起开火，紫石英号一边逃窜，一边开炮还击。一时间江面上火光冲天，炮声不断。紫石英号不顾一切向下游逃窜至天生港内。稍事喘息后，紫石英号利用黑夜和台风侵袭，使江水上涨的时机，关闭轮机和灯火，在夜幕掩护下，顺流漂泊，偷偷越过解放军江阴阵地火控区，避开了通常航线的吴淞口航道，从崇明岛北口逃入大海。7月31日凌晨5点多，紫石英号终于逃到了长江外的宽阔海面，结束了长达101天的被困生涯。

这件事，多少年来皇家海军一直得意洋洋地吹嘘是一次成功的突围，紫石英号回去后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然而，英国官方对此却不满意，认为紫石英号没有经过批准擅自出逃，据说（英国）外交部对此相当不满意。

那么，中方对此是什么反应呢？

外交部档案馆的解密档案中的《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关于处理英国紫石英号军舰受伤后的有关指示》的文件就有相关记录：如果英舰接应紫石英号，或紫石英号擅自逃跑，则给予坚决打击，但在打击紫石英号时不要将其击沉。

一场惊动世界的外交事件，就这样结束了，与此同时结束的，是外国兵舰在中国内河横行的历史，是帝国主义在远东的炮舰政策，是上百年来弱国无外交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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