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讲:宋词兴盛和词体特征词创作的高潮在两宋时期。同时,词也形成了自己固定的文体特征。 一、宋词表现情爱心理的文化背景
宋代,是歌词创作的黄金时代。与男女情欲相关的一切话题,在宋人手中都有酣畅淋漓的表现。那么,宋代又为歌词之创作提供了怎样的环境?
北宋前期,百废待兴,内忧外患交织。太祖朝,既要平定国家内部后周遗留势力与跋扈军人的不满与反叛,又要抗击契丹入侵、消灭割据势力、统一全国。太宗朝,国家将主要精力转向对付外族契丹,太宗企图凭借武力收复五代时候割让给契丹的失地,多次发生大规模战争,但是却以宋廷的大败告终。太宗朝对契丹的战争,改变了宋、辽之间军事力量的强弱之势,真宗朝前期北宋就始终处于契丹的军事威胁之下。一直到真宗景德元年(公元1004年),宋辽订立“澶渊之盟”,北宋才相对获得国际与国内的安定平静的社会环境。所以,在北宋建国长达半个多世纪的时间内,达官贵人、文人士大夫还没有充裕的时间、闲暇的精力,去彻底享受生活,从容领略醇酒、美女、歌舞。况且,新王朝的建立也意味着道德评价体系的重建,文人们更多了一些道德上的约束。这一时期,词坛上的创作也是相对孤寂的,只有个别作家的零星创作。如,第一位留下词作的作家王禹偁,只有一首《点绛唇》,说:“雨恨云愁,江南依旧称佳丽。水村渔市,一缕孤烟细。 天际征鸿,遥认行如缀。平生事,此时凝睇,谁会凭栏意。”范仲淹也只有五首词传世,《渔家傲》说:“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而且,这些词所描写的内容,再度向中唐白居易、刘禹锡等人词作靠拢,而与男女情爱无关。
宋词的兴盛,是从宋真宗后期开始的。这与宋代特殊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 宋王朝在建立了自己的政权以后,汲取唐代藩镇割据、臣僚结党、君权式微的经验教训,努力确立君主集权,削弱臣下势力。宋太祖赵匡胤不愿意通过杀戮功臣、激化矛盾的残暴手段来达到集权的目的,而是通过一种类似于金帛赎买的缓和手段,换取臣下手中的权力。宋太祖曾与石守信等军中重要将帅夜宴,劝他们自动解除兵权,“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宋史·石守信传》)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杯酒释兵权”故事。所以,赵宋统治者不但不抑制反而鼓励臣下追逐声色、宴饮寻乐的奢靡生活。对待文臣,皇帝也采取类似手段,待遇格外优厚。仅就官俸而言,据考证,宋代比汉代增加近十倍,比清代仍高出二到六倍(详见彭信威《中国货币史》)。生活环境的优越,就使得这些文人士大夫有了充裕的追逐声色享受的经济实力。
而且,为了通过娱乐来消弭被解除兵权的贵族官僚的反抗,赵宋帝王主动把五代十国留下来的歌伎乐工集中到汴京,并注意搜求流散在民间的“俗乐”,甚至自制“新声”。据《宋史·乐志》载:“太宗(赵灵,即赵光义)洞晓音律,前后亲制大小曲及因旧制创新声者三百九十。”又说:“仁宗(赵祯)洞晓音律,每禁中度曲,以赐教坊。”
宋代社会享乐成风,大约是从宋真宗后期开始的。宋真宗时期,对内而言,各诸侯割据势力被平定,国家大一统的局面已经形成;对外而言,与辽国订立了“澶渊之盟”。国家内外无事,君臣享受太平。与历代相比,宋人是最公开讲究生活享受的。文武大臣家养声伎,婢妾成群,已经成为社会风气。甚至在官场中、在上下级之间,也并不避讳。据《邵氏闻见录》卷八载:钱惟演留守西京,欧阳修等皆为其属僚。一日,欧阳修等游嵩山,薄暮时分才回到龙门香山,天已经开始下雪,钱惟演特地送来厨师与歌妓,并传话说:“山行良劳,当少留龙门赏雪,府事简,勿遽归也。”这种享乐的风气,就是宋词滋生繁衍的温床。
当时,许多达官显贵,或流连坊曲,或竞蓄声伎,在宴会及其他场合竞相填写新词。一时间,君臣上下均以能词为荣。宋人记载里以能词而得官爵、以能词而受赏赐的佳话,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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皆是,广为流传。如宋祁因在街上看见宫中车队内一女子,写了一首《鹧鸪天》,宋仁宗知道他曾与宫女相遇之事,便有内人之赐(详见《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卷三)。又,宋神宗时蔡挺在平凉写了一首《喜迁莺》,其中有这样几句:“谁念玉关人老。太平也,且欢娱,莫惜金樽倾倒。”神宗(赵顼)读此词后,批曰:“玉关人老,朕甚念之。枢管有缺,留以待汝。”不久,调蔡为枢密副使(详见《挥麈余话》卷一)。
就是说,到了宋代,道德价值体系虽然得以重建,但是唐末五代以来以歌词写艳情的创作传统已经形成,千百年来文人被压抑被扭曲的情爱心理在这里找到比较自由的表现天地。缺口一经打开,便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宋代社会的享乐风气,继续为歌词的繁荣提供适宜的环境。虽然部分词人成名之后要“自扫其迹”,以为表现情爱为主的小词终究玷污了自己的名声。但是,多数文人已经不太在乎这一点。他们公然享受醇酒美女,公然描述自己的情爱体验,公然宣泄自己的情爱心理。连始终板着面孔做人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理学家程颐,听到晏几道《鹧鸪天》“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也“笑曰:‘鬼①语也!’意亦赏之。”翻检两宋词,“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雨霖铃》)之送别,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欧阳修《南歌子》)之相聚,“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秦观《鹊桥仙》之誓言,“锦幄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笙”(周邦彦《少年游》)之寻欢,“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一剪梅》)之思念,“韦郎去也,怎忘得、玉环分付”(姜夔《长亭怨慢》)之嘱托,触目皆是,成为歌词创作的主流倾向。即使是以豪放著称的苏轼,也有《蝶恋花》词:“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王士祯评价说“‘枝上柳绵’,恐屯田缘情绮靡,未必能过。”(《花草蒙拾》)
而后,元曲、明清小说等等文体,也就承接唐宋词之后,公然表现男女情欲。所以,唐宋词体的兴起,不仅仅是文坛上出现了一种全新抒情诗体式,而且还为表现人们的情爱心理拓展出一片新天地。从这个角度来说,唐宋词对陈腐呆板的封建礼教,是一次猛烈的撞击。学者因此认定:“‘以艳为美’乃是唐宋词所提供给读者的一种最摄人心魂的最沁人心脾的审①美新感受” 。词体的独特魅力,以及对古代抒情诗所做出的全新贡献,也体现在这里。
二、词体特征
词作为新的配乐演唱的抒情诗体,具备两点独特的文体特征。 1、须有词调
词调,又称腔调、词牌、歌谱、词谱等,是词的音乐调名。如《菩萨蛮》、《声声慢》、《满江红》等。作为音乐调名,一开始必定与歌曲内容相关。黄升《花庵词选》说:“唐词多缘题所赋,《临江仙》则言仙事,《女冠子》则述道情,《河渎神》则咏神庙,大概不失本题之意。而后渐变,失题远矣。”如相传为李白创作的《忆秦娥》说:“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又,白居易《忆江南》说:“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入蓝。能不忆江南?”又,张志和《渔歌子》说:“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蓑衣,和风细雨不须归。”
随着时间的流逝,歌词内容与乐曲调名逐渐脱离关系,词调名也渐渐与作品内容无关。后世歌词内容与调名相关,反而被称为“咏调名”。为了弥补这种缺失,宋代词人开始给歌词添加小序,以说明歌词内容。如苏轼的《水调歌头》有小序说:“丙辰中秋,欢饮达旦,大醉,作此篇,兼怀子由。”说明这首词有两方面内容:中秋赏月,思念弟弟。南宋词人姜夔,更是将词的小序写成短小优美的散文,与歌词相互辉映。如其名篇《扬州慢》小序说: ①① 邵博《邵氏闻见后录》卷十九,中华书局1983年8月版。
杨海明《试论唐宋词的“以艳为美”及其香艳味》,《齐鲁学刊》1996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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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 ,暮色渐起,戍角悲吟。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
从音乐的角度,宋人将词调分成令、引、近、慢四类。
①唐代小令出于酒令。作为酒宴之中演唱的歌辞韵语之特殊称呼的“小令”,最早见于白居易的《就花枝》诗:“醉翻衫袖抛小令,笑掷骰盘呼大采。” 酒令是用来侑酒助觞的,酒令的语辞内容如果陈陈相因,失去新鲜感,就不能很好地发挥作用。所以,为了酒宴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