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诗词精选及鉴赏

发布时间:2018-07-02 11:41:55   来源:文档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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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甫诗精选及鉴赏

《春夜喜雨》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作品赏析

这是描绘春夜雨景,表现喜悦心情的名作。

  一开头就用一个「好」字赞美「雨」。在生活里,「好」常常被用来赞美那些做好事的人。如今用「好」赞美雨,已经会唤起关于做好事的人的联想。接下去,就把雨拟人化,说它「知时节」,懂得满足客观需要。不是吗?春天是万物萌芽生长的季节,正需要下雨,雨就下起来了。你看它多么「好」!

  第二联,进一步表现雨的「好」。雨之所以「好」,就好在适时,好在「润物」。春天的雨,一般是伴随着和风细细地滋润万物的。然而也有例外。有时候,它会伴随着冷风,由雨变成雪。有时候,它会伴随着狂风,下得很凶暴。这样的雨尽管下在春天,但不是典型的春雨,只会损物而不会「润物」,自然不会使人「喜」,也不可能得到「好」评。所以,光有首联的「知时节」,还不足以完全表现雨的「好」。等到第二联写出了典型的春雨伴随着和风的细雨,那个「好」字才落实了。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这仍然用的是拟人化手法。「潜入夜」和「细无声」相配合,不仅表明那雨是伴随和风而来的细雨,而且表明那雨有意「润物」,无意讨「好」。如果有意讨「好」,它就会在白天来,就会造一点声势,让人们看得见,听得清。惟其有意「润物」,无意讨「好」,它才选择了一个不妨碍人们工作和劳动的时间悄悄地来,在人们酣睡的夜晚无声地、细细地下。

  雨这样「好」,就希望它下多下够,下个通宵。倘若只下一会儿,就云散天晴,那「润物」就很不彻底。诗人抓住这一点,写了第三联。在不太阴沉的夜间,小路比田野容易看得见,江面也比岸上容易辨得清。如今呢?放眼四望,「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只有船上的灯火是明的。此外,连江面也看不见,小路也辨不清,天空里全是黑沉沉的云,地上也象云一样黑。好呀!看起来,准会下到天亮。

  尾联写的是想象中的情景。如此「好雨」下上一夜,万物就都得到润泽,发荣滋长起来了。万物之一的花,最能代表春色的花,也就带雨开放,红艳欲滴。等到明天清早去看看吧!整个锦官城(成都)杂花生树,一片「红湿」,一朵朵红艳艳、沉甸甸,汇成花的海洋。那么,田里的禾苗呢?山上的树林呢?一切的一切呢?

  浦起龙说:「写雨切夜易,切春难。」这首《春夜喜雨》诗,不仅切夜、切春,而且写出了典型春雨的、也就是「好雨」的高尚品格,表现了诗人的、也是一切「好人」的高尚人格。

  诗人盼望这样的「好雨」,喜爱这样的「好雨」。所以题目中的那个「喜」字在诗里虽然没有露面,但「『喜』意都从罅缝里迸透」(浦起龙《读杜心解》)。诗人正在盼望春雨「润物」的时候,雨下起来了,于是一上来就满心欢喜地叫「好」。第二联所写,显然是听出来的。诗人倾耳细听,听出那雨在春夜里绵绵密密地下,只为「润物」,不求人知,自然「喜」得睡不着觉。由于那雨「润物细无声」,听不真切,生怕它停止了,所以出门去看。第三联所写,分明是看见的。看见雨意正浓,就情不自禁地想象天明以后春色满城的美景。其无限喜悦的心情,又表现得多么生动!

  中唐诗人李约有一首《观祈雨》:「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和那些朱门里看歌舞的人相比,杜甫对春雨「润物」的喜悦之情难道不是一种很崇高的感情吗?

《八阵图》

年代: 作者: 杜甫

功盖三分国,名高八阵图。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

《春望》

年代: 作者: 杜甫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唐肃宗至德元载(756)六月,安史叛军攻下唐都长安。七月,杜甫听到唐肃宗在灵武即位的消息,便把家小安顿在鄜州的羌村,去投奔肃宗。途中为叛军俘获,带到长安。因他官卑职微,未被囚禁。《春望》写于次年三月。

  诗的前四句写春城败象,饱含感叹;后四句写心念亲人境况,充溢离情。全诗沉着蕴藉,真挚自然。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开篇即写春望所见:国都沦陷,城池残破,虽然山河依旧,可是乱草遍地,林木苍苍。一个字,使人怵目惊心,继而一个字,令人满目凄然。司马光说:“‘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温公续诗话》)诗人在此明为写景,实为抒感,寄情于物,托感于景,为全诗创造了气氛。此联对仗工巧,圆熟自然,诗意翻跌。国破城春,两意相反。国破的颓垣残壁同富有生意的城春对举,对照强烈。国破之下继以山河在,意思相反,出人意表;城春原当为明媚之景,而后缀以草木深则叙荒芜之状,先后相悖,又是一翻。明代胡震亨极赞此联说:对偶未尝不精,而纵横变幻,尽越陈规,浓淡浅深,动夺天巧。(《唐音癸签》卷九)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两句一般解释是,花鸟本为娱人之物,但因感时恨别,却使诗人见了反而堕泪惊心。另一种解释为,以花鸟拟人,感时伤别,花也溅泪,鸟亦惊心。两说虽则有别,其精神却能相通,一则触景生情,一则移情于物,正见好诗含蕴之丰富。

  诗的这前四句,都统在字中。诗人俯仰瞻视,视线由近而远,又由远而近,视野从城到山河,再由满城到花鸟。感情则由隐而显,由弱而强,步步推进。在景与情的变化中,仿佛可见诗人由翘首望景,逐步地转入了低头沉思,自然地过渡到后半部分──想望亲人。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自安史叛乱以来,烽火苦教乡信断,直到如今春深三月,战火仍连续不断。多么盼望家中亲人的消息,这时的一封家信真是胜过万金啊!家书抵万金,写出了消息隔绝久盼音讯不至时的迫切心情,这是人人心中所有的想法,很自然地使人共鸣,因而成了千古传诵的名句。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烽火遍地,家信不通,想念远方的惨戚之象,眼望面前的颓败之景,不觉于极无聊赖之际,搔首踌躇,顿觉稀疏短发,几不胜簪。白发为愁所致,为想要解愁的动作,更短可见愁的程度。这样,在国破家亡,离乱伤痛之外,又叹息衰老,则更增一层悲哀。

  这首诗反映了诗人热爱国家、眷念家人的美好情操,意脉贯通而不平直,情景兼具而不游离,感情强烈而不浅露,内容丰富而不芜杂,格律严谨而不板滞,以仄起仄落的五律正格,写得铿然作响,气度浑灏,因而一千二百余年来一直脍炙人口,历久不衰。  

(徐应佩 周溶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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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鹤注】此当是至德二载三月,陷贼营时所作。三月者,指季春三月。赵氏谓:禄山反于天宝十四载之十一月,至次年正月为三月。失于不考耳。顾宸云:十五年正月,明皇在长安,六月始幸蜀,安得谓之破。是时公移家在奉先,五月方入鄜州,道路未尝隔绝,安得云家书抵万金?当从鹤说为正。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此忧乱伤春而作也。上四,春望之景,睹物伤怀。下四,春望之情,遭乱思家。赵汸曰:烽火句,应感时,家书句,应恨别,但下句又因上句而生。发白更短,愁乱思家所致。)

《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年代: 作者: 杜甫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这是一首叙事抒情诗,代宗广德元年(763)春作于梓州。延续七年多的安史

之乱,终于结束了。作者喜闻蓟北光复,想到可以挈眷还乡,喜极而涕,这种激情是

人所共有的。全诗毫无半点饰,情真意切。读了这首诗,我们可以想象作者当时对着

妻儿侃侃讲述捷报,手舞足蹈,惊喜欲狂的神态。因此,历代诗论家都极为推崇这首

诗。浦起龙在《读杜心解》中称赞它是杜甫生平第一首快诗。

--引自"超纯斋诗词"bookbest.163.net 翻译、评析:刘建勋

  这首诗,作于唐代宗广德元年(763)春天,作者五十二岁。宝应元年(762)冬季,唐军在洛阳附近的横水打了一个大胜仗,收复了洛阳和郑(今河南郑州)、汴(今河南开封)等州,叛军头领薛嵩、张忠志等纷纷投降。第二年,即广德元年正月,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自缢,其部将田承嗣、李怀仙等相继投降。正流寓梓州(治所在今四川三台),过着飘泊生活的杜甫听到这个消息,以饱含激情的笔墨,写下了这篇脍炙人口的名作。

  杜甫于此诗下自注:余田园在东京,诗的主题是抒写忽闻叛乱已平的捷报,急于奔回老家的喜悦。剑外忽传收蓟北,起势迅猛,恰切地表现了捷报的突然。剑外乃诗人所在之地,蓟北乃安史叛军的老巢,在今河北东北部一带。诗人多年飘泊剑外,艰苦备尝,想回故乡而不可能,就由于蓟北未收,安史之乱未平。如今忽传收蓟北,真如春雷乍响,山洪突发,惊喜的洪流,一下子冲开了郁积已久的情感闸门,喷薄而出,涛翻浪涌。初闻涕泪满衣裳,就是这惊喜的情感洪流涌起的第一个浪头。

  初闻紧承忽传忽传表现捷报来得太突然,涕泪满衣裳则以形传神,表现突然传来的捷报在初闻的一刹那所激发的感情波涛,这是喜极而悲、悲喜交集的逼真表现。蓟北已收,战乱将息,乾坤疮痍、黎元疾苦,都将得到疗救,个人颠沛流离、感时恨别的苦日子,总算熬过来了,怎能不喜!然而痛定思痛,回想八年来的重重苦难是怎样熬过来的,又不禁悲从中来,无法压抑。可是,这一场浩劫,终于象恶梦一般过去了,自己可以返回故乡了,人们将开始新的生活了,于是又转悲为喜,喜不自胜。这初闻捷报之时的心理变化、复杂感情,如果用散文的写法,必需很多笔墨,而诗人只用涕泪满衣裳五个字作形象的描绘,就足以概括这一切。

  第二联以转作承,落脚于喜欲狂,这是惊喜的情感洪流涌起的更高洪峰。却看妻子漫卷诗书,这是两个连续性的动作,带有一定的因果关系。当自己悲喜交集,涕泪满衣裳之时,自然想到多年来同受苦难的妻子儿女。却看就是回头看回头看这个动作极富意蕴,诗人似乎想向家人说些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无需说什么了,多年笼罩全家的愁云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亲人们都不再是愁眉苦脸,而是笑逐颜开,喜气洋洋。亲人的喜反转来增加了自己的喜,再也无心伏案了,随手卷起诗书,大家同享胜利的欢乐。

  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一联,就喜欲狂作进一步抒写。白首,点出人已到了老年。老年人难得放歌,也不宜纵酒;如今既要放歌,还须纵酒,正是喜欲狂的具体表现。这句写态,下句则写想。青春指春季,春天已经来临,在鸟语花香中与妻子儿女们作伴,正好还乡。想到这里,又怎能不喜欲狂

  尾联写青春作伴好还乡的狂想鼓翼而飞,身在梓州,而弹指之间,心已回到故乡。惊喜的感情洪流于洪峰迭起之后卷起连天高潮,全诗也至此结束。这一联,包涵四个地名。巴峡巫峡襄阳洛阳,既各自对偶(句内对),又前后对偶,形成工整的地名对;而用即从便下绾合,两句紧连,一气贯注,又是活泼流走的流水对。再加上穿的动态与两的重复,文势、音调,迅急有如闪电,准确地表现了想象的飞驰。试想,巴峡巫峡襄阳洛阳,这四个地方之间都有多么漫长的距离,而一用即从穿便下贯串起来,就出现了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疾速飞驰的画面,一个接一个地从眼前一闪而过。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诗人既展示想象,又描绘实境。从巴峡巫峡,峡险而窄,舟行如梭,所以用穿;出巫峡襄阳,顺流急驶,所以用;从襄阳洛阳,已换陆路,所以用,用字高度准确。

  这首诗,除第一句叙事点题外,其余各句,都是抒发忽闻胜利消息之后的惊喜之情。万斛泉源,出自胸臆,奔涌直泻。仇兆鳌在《杜少陵集详注》中引王嗣奭的话说:此诗句句有喜跃意,一气流注,而曲折尽情,绝无妆点,愈朴愈真,他人决不能道。后代诗论家都极为推崇此诗,赞其为老杜生平第一首快诗也(浦起龙《读杜心解》)。

(霍松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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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广德元年春在梓州作。《唐书》:宝应元年冬十月,仆固怀恩等屡破史朝义兵,进克东京,其将薛嵩以相、卫等州降,张志忠以恒、赵等州降。次年春正月,朝义走至广阳自缢,其将田承嗣以莫州降,李怀仙以幽州降。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首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原注:余田园在东京。上四,闻收复而喜。下思急还故乡也。初闻而涕,痛忆乱离。破愁而喜,归家有日也。纵酒,承狂喜。还乡,承妻子。未乃还乡所经之路。【顾注】忽传二字,惊喜欲绝。愁何在,不复愁矣。漫卷者,抛书而起也。【黄生注】此通首叙事之体。剑外见地,青春见时。曰作伴者,风和景明,能助行色也。)

《江南逢李龟年》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诗是感伤世态炎凉的。李龟年是开元初年的著名歌手,常在贵族豪门歌唱。杜甫少年时才华卓著,常出入于岐王李范和秘书监崔涤的门庭,得以欣赏李龟年的歌唱艺术。诗的开首二句是追忆昔日与李龟年的接触,寄寓诗人对开元初年鼎盛的眷怀;后两句是对国事凋零,艺人颠沛流离的感慨。仅仅四句却概括了整个开元时期的时代沧桑,人生巨变。语极平淡,内涵却无限丰满。蘅塘退士评为:少陵七绝,此为压卷。

  这是杜甫绝句中最有情韵、最富含蕴的一篇。只二十八字,却包含着丰富的时代生活内容。如果诗人当年围绕安史之乱的前前后后写一部回忆录,是不妨用它来题卷的。

  李龟年是开元时期特承顾遇的著名歌唱家。杜甫初逢李龟年,是在开口咏凤凰的少年时期,正值所谓开元全盛日。当时王公贵族普遍爱好文艺,杜甫即因才华早著而受到岐王李范和秘书监崔涤的延接,得以在他们的府邸欣赏李龟年的歌唱。而一位杰出的艺术家,既是特定时代的产物,也往往是特定时代的标志和象征。在杜甫心目中,李龟年正是和鼎盛的开元时代、也和自己充满浪漫情调的青少年时期的生活,紧紧联结在一起的。几十年之后,他们又在江南重逢。这时,遭受了八年动乱的唐王朝业已从繁荣昌盛的顶峰跌落下来,陷入重重矛盾之中;杜甫辗转漂泊到潭州,疏布缠枯骨,奔走苦不暖,晚境极为凄凉;李龟年也流落江南,每逢良辰胜景,为人歌数阕,座中闻之,莫不掩泣罢酒(《明皇杂录》)。这种会见,自然很容易触发杜甫胸中本就郁积着的无限沧桑之感。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诗人虽然是在追忆往昔与李龟年的接触,流露的却是对开元全盛日的深情怀念。这两句下语似乎很轻,含蕴的感情却深沉而凝重。岐王宅里崔九堂前,仿佛信口道出,但在当事者心目中,这两个文艺名流经常雅集之处,无疑是鼎盛的开元时期丰富多彩的精神文化的渊薮,它们的名字就足以勾起对全盛日的美好回忆。当年出入其间,接触李龟年这样的艺术明星,是寻常而不难几度的,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不可企及的梦境了。这里所蕴含的天上人间之隔的感慨,是要结合下两句才能品味出来的。两句诗在迭唱和咏叹中,流露了对开元全盛日的无限眷恋,好像是要拉长回味的时间似的。

  梦一样的回忆,毕竟改变不了眼前的现实。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风景秀丽的江南,在承平时代,原是诗人们所向往的作快意之游的所在。如今自己真正置身其间,所面对的竟是满眼凋零的落花时节和皤然白首的流落艺人。落花时节,象是即景书事,又象是别有寓托,寄兴在有意无意之间。熟悉时代和杜甫身世的读者会从这四个字上头联想起世运的衰颓、社会的动乱和诗人的衰病漂泊,却又丝毫不觉得诗人在刻意设喻,这种写法显得特别浑成无迹。加上两句当中正是这两个虚词一转一跌,更在字里行间寓藏着无限感慨。江南好风景,恰恰成了乱离时世和沉沦身世的有力反衬。一位老歌唱家与一位老诗人在飘流颠沛中重逢了,落花流水的风光,点缀着两位形容憔悴的老人,成了时代沧桑的一幅典型画图。它无情地证实开元全盛日已经成为历史陈迹,一场翻天复地的大动乱,使杜甫和李龟年这些经历过盛世的人,沦落到了不幸的地步。感慨无疑是很深的,但诗人写到落花时节又逢君,却黯然而收,在无言中包孕着深沉的慨叹,痛定思痛的悲哀。这样刚开头却又煞了尾,连一句也不愿多说,真是显得蕴藉之极。沈德潜评此诗:含意未申,有案未断。这未申之意对于有着类似经历的当事者李龟年,自不难领会;对于后世善于知人论世的读者,也不难把握。象《长生殿弹词》中李龟年所唱的:当时天上清歌,今日沿街鼓板唱不尽兴亡梦幻,弹不尽悲伤感叹,凄凉满眼对江山等等,尽管反复唱叹,意思并不比杜诗更多,倒很象是剧作家从杜诗中抽绎出来似的。

  四句诗,从岐王宅里、崔九堂前的歌,到落花江南的重之间,联结着四十年的时代沧桑、人生巨变。尽管诗中没有一笔正面涉及时世身世,但透过诗人的追忆感喟,读者却不难感受到给唐代社会物质财富和文化繁荣带来浩劫的那场大动乱的阻影,以及它给人们造成的巨大灾难和心灵创伤。确实可以说世运之治乱,华年之盛衰,彼此之凄凉流落,俱在其中(孙洙评)。正象旧戏舞台上不用布景,观众通过演员的歌唱表演,可以想象出极广阔的空间背景和事件过程;又象小说里往往通过一个人的命运,反映一个时代一样。这首诗的成功创作似乎可以告诉我们:在具有高度艺术概括力和丰富生活体验的大诗人那里,绝句这样短小的体裁究竟可以具有多大的容量,而在表现如此丰富的内容时,又能达到怎样一种举重若轻、浑然无迹的艺术境界。

《赠花卿》

年代: 作者: 杜甫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分类标签:讽刺诗

作品赏析

  这首绝句,字面上明白如话,但对它的主旨,历来注家颇多异议。有人认为它只是赞美乐曲,并无弦外之音;而杨慎《升庵诗话》却说:花卿在蜀颇僭用天子礼乐,子美作此讥之,而意在言外,最得诗人之旨。沈德潜《说诗晬语》也说:诗贵牵意,有言在此而意在彼者,杜少陵刺花敬定之僭窃,则想新曲于天上。杨、沈之说是较为可取的。

  在中国封建社会里,礼仪制度极为严格,即使音乐,亦有异常分明的等级界限。据《旧唐书》载,唐朝建立后,高祖李渊即命太常少卿祖孝孙考订大唐雅乐,皇帝临轩,奏太和;王公出入,奏舒和;皇太子轩悬出入,奏承和;……”这些条分缕析的乐制都是当朝的成规定法,稍有违背,即是紊乱纲常,大逆不道。

  花卿,名敬定,是成都尹崔光远的部将,曾因平叛立过功。但他居功自傲,骄恣不法,放纵士卒大掠东蜀;又目无朝廷,僭用天子音乐。杜甫赠诗予以委婉的讽刺。

  耐人寻味的是,作者并没有对花卿明言指摘,而是采取了一语双关的巧妙手法。字面上看,这俨然是一首十分出色的乐曲赞美诗。你看:

  锦城丝管日纷纷,锦城,即成都;丝管,指弦乐器和管乐器;纷纷,本意是既多而乱的样子,通常是用来形容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具体事物的,这里却用来比状看不见、摸不着的抽象的乐曲,这就从人的听觉和视觉的通感上,化无形为有形,极其准确、形象地描绘出弦管那种轻悠、柔靡,杂错而又和谐的音乐效果。半入江风半入云也是采用同样的写法:那悠扬动听的乐曲,从花卿家的宴席上飞出,随风荡漾在锦江上,冉冉飘入蓝天白云间。这两句诗,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了乐曲的那种行云流水般的美妙。两个字空灵活脱,给全诗增添了不少的情趣。

  乐曲如此之美,作者禁不住慨叹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天上的仙乐,人间当然难得一闻,难得闻而竟闻,愈见其妙得出奇了。

  全诗四句,前两句对乐曲作具体形象的描绘,是实写;后两句以天上的仙乐相夸,是遐想。因实而虚,虚实相生,将乐曲的美妙赞誉到了极度。

  然而这仅仅是字面上的意思,其弦外之音是意味深长的。这可以从天上人间两词看出端倪。天上者,天子所居皇宫也;人间者,皇宫之外也。这是封建社会极常用的双关语。说乐曲属于天上,且加只应一词限定,既然是只应天上有,那么,人间当然就不应得闻。不应得闻而竟然得闻,不仅几回闻,而且日纷纷,于是乎,作者的讽刺之旨就从这种矛盾的对立中,既含蓄婉转又确切有力地显现出来了。

  宋人张天觉曾论诗文的讽刺云:讽刺则不可怒张,怒张则筋骨露矣。(《诗人玉屑》卷九引)杜甫这首诗柔中有刚,棉里藏针,寓讽于谀,意在言外,忠言而不逆耳,可谓作得恰到好处。正如杨伦所评:似谀似讽,所谓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戒也。此等绝句,何减龙标(王昌龄)、供奉(李白)。(《杜诗镜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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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溪沙》

年代: 作者: 杜甫

照日深红暖见鱼,连村绿暗晚藏乌,黄童白叟聚雎盱。

麋鹿逢人虽未惯,猿猱闻鼓不须呼,归来说与采桑姑。

《兵车行》

年代: 作者: 杜甫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阑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是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兵车行》

年代: 作者: 杜甫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牵衣顿足阑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

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是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登高》

年代: 作者: 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这首诗是大历二年(767)年杜甫在夔州时所作。萧瑟的秋天,在诗人的笔下被写得有声有色,而引发出来的感慨更是动人心弦。这不仅由于写了自然的秋,更由于诗人对人生之秋所描绘的强烈的感情色彩。颔联状景逼真,是后人传诵的名句。颈联两句,十四个字包含了多层含意,备述了人生的苦况,更令人寄予强烈的同情。

古人有农历九月九日登高的习俗,这首诗就是唐代宗大历二年(767)的重阳节时诗人登高抒怀之作。此时杜甫寓居长江畔的夔州(今四川省奉节县),患有严重的肺病,生活也很困顿。全诗通过对凄清的秋景的描写,抒发了诗人年迈多病、感时伤世和寄寓异乡的悲苦。 

诗篇前四句描写登高闻见之景。首联连借风、天、猿、渚、沙、鸟六种景物,并以急、高、哀、清、白、飞等词修饰,指明了节序和环境,渲染了浓郁的秋意,风物具有鲜明的夔州地区特征。这两句不仅是工对的联语,而且句中自对,如天高风急沙白渚清。句法严谨,语言锤炼,素来被视为佳句。颔联前句写山,上承首句;后句写水,上承次句。写山为远望,写水为俯瞰。落木而说萧萧,并以无边修饰,如闻秋风萧瑟,如见败叶纷扬;长江而说滚滚,并用不尽一词领起,如闻滚滚涛声,如见湍湍水势。两句诗,无论是描摹形态,还是形容气势,都极为生动传神。从萧瑟的景物和深远的意境中,可以体察出诗人壮志难酬的感慨之情和悲凉心境。诗篇后四句抒发登高所生之慨。颈联上句写羁旅之愁。常作客,表明诗人多年漂泊不定的处境;万里,说明夔州距离家乡非常遥远,是从距离上渲染愁苦之深;悲秋,又是从时令上烘托悲哀之重,字是在前两联写足秋意后,顺势带出,并应合着登高的节候。下句写孤病之态。百年,犹言一生;百年多病,迟暮之年百病缠身,痛苦之情可想而知;字,写出举目无亲的孤独感;登台二字是明点题面,情才因景而生。这两句词意精炼,含意极为丰富,叙述自己远离故乡,长期漂泊,而暮年多病,举目无亲,秋季独自登高,不禁满怀愁绪。尾联进一步写国势艰危,仕途坎坷,年迈和忧愁引得须发皆白;而因疾病缠身,新来戒酒,所以虽有万般愁绪,也无以排遣。古人重阳节登高照例是要饮酒的,而诗人连这点欢乐也失去了。这一联分承五、六句:艰难备尝是因常作客所致;潦倒日甚又是多病的结果。诗前半写景,后半抒情,在写法上各有错综之妙。首联着重刻画眼前具体景物,好比画家的工笔,形、声、色、态,一一得到表现。次联着重渲染整个秋天气氛,好比画家的写意,只宜传神会意,让读者用想象补充。三联表现感情,从纵(时间)、横(空间)两方面着笔,由异乡飘泊写到多病残生。四联又从白发日多,护病断饮,归结到时世艰难是潦倒不堪的根源。这样,杜甫忧国伤时的情操,便跃然纸上。 

此诗八句皆对。粗略一看,首尾好象未尝有对,胸腹好象无意于对,细细体味,一篇之中,句句皆律,一句之中,字字皆律,无怪乎胡应麟盛誉其为旷代之作清代杨论推崇此诗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杜诗镜铨)),明人胡应麟更说此诗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言律第一。(《诗薮》) 

《登楼》

年代: 作者: 杜甫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简析】:

  这首诗写于成都,时在代宗广德二年(764)春,诗人客蜀已是第五个年头。上年正月,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安史之乱平定;十月便有吐蕃陷长安、立傀儡、改年号,代宗奔陕州事;随后郭子仪复京师,乘舆反正;年底吐蕃又破松、维、保等州(在今四川北部),继而再陷剑南、西山诸州。诗中西山寇盗即指吐蕃;万方多难也以吐蕃入侵为最烈,同时,也指宦官专权、藩镇割据、朝廷内外交困、灾患重重的日益衰败景象。

  首联提挈全篇,万方多难,是全诗写景抒情的出发点。当此万方多难之际,流离他乡的诗人愁思满腹,登上此楼,虽是繁花触目,却叫人更加黯然心伤。花伤客心,以乐景写哀情,和感时花溅泪(《春望》)一样,同是反衬手法。在行文上,先写见花伤心的反常现象,再说是由于万方多难的缘故,因果倒装,起势突兀;登临二字,则以高屋建瓴之势,领起下面的种种观感。

  颔联描述山河壮观,锦江玉垒是登楼所见。锦江,源出灌县,自郫县流经成都入岷江;玉垒,山名,在今茂汶羌族自治县。凭楼远望,锦江流水挟着蓬勃的春色从天地的边际汹涌而来,玉垒山上的浮云飘忽起灭正象古今世势的风云变幻。上句向空间开拓视野,下句就时间驰骋遐思,天高地迥,古往今来,形成一个阔大悠远、囊括宇宙的境界,饱含着对祖国山河的赞美和对民族历史的追怀;而且,登高临远,视通八方,独向西北前线游目骋怀,也透露诗人忧国忧民的无限心事。

  颈联议论天下大势,朝廷寇盗,是登楼所想。北极,星名,居北天正中,这里象征大唐政权。上句终不改,反承第四句的变古今,是从去岁吐蕃陷京、代宗旋即复辟一事而来,明言大唐帝国气运久远;下句寇盗”“相侵,申说第二句的万方多难,针对吐蕃的觊觎寄语相告:莫再徒劳无益地前来侵扰!词严义正,浩气凛然,于如焚的焦虑之中透着坚定的信念。

  尾联咏怀古迹,讽喻当朝昏君,寄托个人怀抱。后主,指蜀汉刘禅,宠信宦官,终于亡国;先主庙在成都锦官门外,西有武侯祠,东有后主祠;《梁甫吟》是诸葛亮遇刘备前喜欢诵读的乐府诗篇,用来比喻这首《登楼》,含有对诸葛武侯的仰慕之意。伫立楼头,徘徊沉吟,忽忽日已西落,在苍茫的暮色中,城南先主庙、后主祠依稀可见。想到后主刘禅,诗人不禁喟然而叹:可怜那亡国昏君,竟也配和诸葛武侯一样,专居祠庙,歆享后人香火!这是以刘禅喻代宗李豫。李豫重用宦官程元振、鱼朝恩,造成国事维艰、吐蕃入侵的局面,同刘禅信任黄皓而亡国极其相似。所不同者,当今只有刘后主那样的昏君,却没有诸葛亮那样的贤相!而诗人自己,空怀济世之心,苦无献身之路,万里他乡,危楼落日,忧端难掇,聊吟诗以自遣,如斯而已!

  全诗即景抒怀,写山川联系着古往今来社会的变化,谈人事又借助自然界的景物,互相渗透,互相包容;熔自然景象、国家灾难、个人情思为一体,语壮境阔,寄慨遥深,体现着诗人沉郁顿挫的艺术风格。

  这首七律,格律严谨。中间两联,对仗工稳,颈联为流水对,读来有一种飞动流走的快感。在语言上,特别工于各句(末句例外)第五字的锤炼。首句的,为全诗点染一种悲怆气氛,而且突如其来,造成强烈的悬念。次句的,兼有此时、此地、此人、此行等多重含义,也包含着只能如此而已的感慨。三句的,烘托锦江春色逐人、气势浩大,令人有荡胸扑面的感受。四句的,浮云如白云变苍狗,世事如沧海变桑田,一字双关,引人作联翩无穷的想象。五句的,是终于,是始终,也是终久;有庆幸,有祝愿,也有信心,从而使六句的字充满令寇盗闻而却步的威力。七句的,是不当如此而居然如此的语气,表示对古今误国昏君的极大轻蔑。只有末句,炼字的重点放在第三字上,是不甘如此却只能如此的意思,抒写诗人无可奈何的伤感,与第二句的字遥相呼应。

  更值得注意的,是首句的字和末句的字,这两个字在诗的构思方面起着突出的作用。全诗写登楼观感,俯仰瞻眺,山川古迹,都是从空间着眼;日暮,点明诗人徜徉时间已久。这样就兼顾了空间和时间,增强了意境的立体感。单就空间而论,无论西北的锦江、玉垒,或者城南的后主祠庙,都是远处的景物;开端的花近高楼却近在咫尺之间。远景近景互相配合,便使诗的境界阔大雄浑而无豁落空洞的遗憾。

  历代诗家对于此诗评价极高。清人浦起龙评谓:声宏势阔,自然杰作。(《读杜心解》卷四)沈德潜更为推崇说:气象雄伟,笼盖宇宙,此杜诗之最上者。(《唐诗别裁》卷十三)

《登岳阳楼》

年代: 作者: 杜甫

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

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

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

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

这首诗的意境是十分宽阔宏伟的。

  诗的颔联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是说广阔无边的洞庭湖水,划分开吴国和楚国的疆界,日月星辰都象是整个地飘浮在湖水之中一般。只用了十个字,就把洞庭湖水势浩瀚无边无际的巨大形象特别逼真地描画出来了。

  杜甫到了晚年,已经是漂泊西南天地间,没有一个定居之所,只好以舟为家了。所以下边接着写: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亲戚朋友们这时连音信都没有了,只有年老多病的诗人泛着一叶扁舟到处飘流!从这里就可以领会到开头的两句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本来含有一个什么样的意境了。

  这两句诗,从表面上看来,意境象是很简单:诗人说他在若干年前就听得人家说洞庭湖的名胜,今天居然能够登上岳阳楼,亲眼看到这一片山色湖光的美景。因此清人仇兆鳌就认为:“‘昔闻今上,喜初登也。(《杜诗详注》)但仅这样理解,就把杜诗原来的意境领会得太浅了。这里并不是写登临的喜悦;而是在这平平的叙述中,寄寓着漂泊天涯,怀才不遇,桑田沧海,壮气蒿莱……许许多多的感触,才写出这么两句:过去只是耳朵里听到有这么一片洞庭水,哪想到迟暮之年真个就上了这岳阳楼?本来是沉郁之感,不该是喜悦之情;若是喜悦之情,就和结句的凭轩涕泗流连不到一起了。我们知道,杜甫在当时的政治生活是坎坷的,不得意的,然而他从来没有放弃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哪里想到一事无成,昔日的抱负,今朝都成了泡影!诗里的两个字有深深的含意。因此在这一首诗的结句才写出: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眼望着万里关山,天下到处还动荡在兵荒马乱里,诗人倚定了阑干,北望长安,不禁涕泗滂沱,声泪俱下了。

  这首诗,以其意境的开阔宏丽为人称道,而这意境是从诗人的抱负中来,是从诗人的生活思想中来,也有时代背景的作用。清初黄生对这一首诗有一段议论,大意说:这首诗的前四句写景,写得那么宽阔广大,五、六两句叙述自己的身世,又是写得这么凄凉落寞,诗的意境由广阔到狭窄,忽然来了一个极大的转变;这样,七、八两句就很难安排了。哪想到诗人忽然把笔力一转,写出戎马关山北五个字,这样的胸襟,和上面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一联写自然界宏奇伟丽的气象,就能够很好地上下衬托起来,斤两相称。这样创造的天才,当然就压倒了后人,谁也不敢再写岳阳楼的诗了。

  黄生这一段话是从作诗的方法去论杜诗的,把杜诗的意境说成是诗笔一纵一收的产物,说意境的结构是从创作手法的变换中来。这不是探本求源的说法。我们说,诗的意境是诗人的生活思想从各方面凝结而成的,至于创作方法和艺术加工,炼字炼句等等,只能更准确地把意境表达出来,并不能以这些形式上的条件为基础从而酝酿成诗词的意境。昔人探讨创作问题,偏偏不从生活实践这方面去考虑,当然就不免倒果为因了。

《阁夜》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五更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

野哭几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依依漫寂寥

这首诗是诗人在大历元年(766)寓于夔州西阁作所。全诗写冬夜景色,有伤

乱思乡的意思。首联点明冬夜寒怆;颔联写夜中所闻所见;颈联写拂晓所闻;末联写

极目武侯、白帝两庙而引出的感慨。以诸葛亮和公孙述为例,说明贤愚忠逆都同归于

尽,个人的寂寞就更无所谓了。全诗气象雄阔,大有上天下地,俯仰古今之概。

蜀中有崔盱、郭英义等互相残杀,百姓遭殃,诗中的野哭千家就是这次战祸的写照。杜甫经常情思诸葛亮,这是他从内心崇敬的一位贤臣,也留下他自己的影子。

  这是大历元年冬杜甫寓居夔州西阁时所作。当时西川军阀混战,连年不息;吐蕃也不断侵袭蜀地。而杜甫的好友郑虔、苏源明、李白、严武、高適等,都先后死去。感时忆旧,他写了这首诗,表现出异常沉重的心情。

  开首二句点明时间。首句岁暮,指冬季;阴阳,指日月;短景,指冬天日短。一字,形象地说明夜长昼短,使人觉得光阴荏苒,岁序逼人。次句天涯,指夔州,又有沦落天涯意。当此霜雪方歇的寒冬夜晚,雪光明朗如昼,诗人对此凄凉寒怆的夜景,不由感慨万千。

  五更二句,承次句寒宵,写出了夜中所闻所见。上句鼓角,指古代军中用以报时和发号施令的鼓声、号角声。晴朗的夜空,鼓角声分外响亮,值五更欲曙之时,愁人不寐,那声音更显得悲壮感人。这就从侧面烘托出夔州一带也不太平,黎明前军队已在加紧活动。诗人用鼓角二字点示,再和五更声悲壮等词语结合,兵革未息、战争频仍的气氛就自然地传达出来了。下句说雨后玉宇无尘,天上银河显得格外澄澈,群星参差,映照峡江,星影在湍急的江流中摇曳不定。景色是够美的。前人赞扬此联写得伟丽。它的妙处在于:通过对句,诗人把他对时局的深切关怀和三峡夜深美景的欣赏,有声有色地表现出来,诗句气势苍凉恢廓,音调铿锵悦耳,辞采清丽夺目,伟丽中深蕴着诗人悲壮深沉的情怀。

  野哭二句,写拂晓前所闻。一闻战伐之事,就立即引起千家的恸哭,哭声传彻四野,其景多么凄惨!夷歌,指四川境内少数民族的歌谣。夔州是民族杂居之地。杜甫客寓此间,渔夫樵子不时在夜深传来夷歌之声。数处言不只一起。这两句把偏远的夔州的典型环境刻画得很真实:野哭夷歌,一个富有时代感,一个具有地方性。对这位忧国忧民的伟大诗人来说,这两种声音都使他倍感悲伤。

  卧龙二句,诗人极目远望夔州西郊的武侯庙和东南的白帝庙,而引出无限感慨。卧龙,指诸葛亮。跃马,化用左思《蜀都赋》公孙跃马而称帝句,意指公孙述在西汉末乘乱据蜀称帝。杜甫曾屡次咏到他:公孙初据险,跃马意何长?(《白帝城》)勇略今何在?当年亦壮哉!(《上白帝城二首》)一世之雄,而今安在?他们不都成了黄土中的枯骨吗!人事音书,词意平列。漫,任便。这句说,人事与音书,如今都只好任其寂寞了。结尾二句,流露出诗人极为忧愤感伤的情绪。沈德潜说:结言贤愚同尽,则目前人事,远地音书,亦付之寂寥而已。(《唐诗别裁》)象诸葛亮、公孙述这样的历史人物,不论他是贤是愚,都同归于尽了。现实生活中,征戍、诛掠更造成广大人民天天都在死亡,我眼前这点寂寥孤独,又算得了什么呢?这话看似自遣之词,实际上却充分反映出诗人感情上的矛盾与苦恼。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古柏行》)英雄余事业,衰迈久风尘。(《上白帝城二首》)这些诗句正好传达出诗中某些未尽之意。卢世?认为此诗意中言外,怆然有无穷之思,是颇有见地的。

  此诗向来被誉为杜律中的典范性作品。诗人围绕题目,从几个重要侧面抒写夜宿西阁的所见所闻所感,从寒宵雪霁写到五更鼓角,从天空星河写到江上洪波,从山川形胜写到战乱人事,从当前现实写到千年往迹。气象雄阔,仿佛把宇宙宠入毫端,有上天下地、俯仰古今之概。胡应麟称赞此诗:气象雄盖宇宙,法律细入毫芒,并说它是七言律诗的千秋鼻祖,是很有道理的。

《江村》

年代: 作者: 杜甫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堂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多病所须唯药物,微躯此外更何求。

这首诗写于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在几个月之前,诗人经过四年的流亡生活,从同州经由绵州,来到了这不曾遭到战乱骚扰的、暂时还保持安静的西南富庶之乡成都郊外浣花溪畔。他依靠亲友故旧的资助而辛苦经营的草堂已经初具规模;饱经离乡背井的苦楚、备尝颠沛流离的艰虞的诗人,终于获得了一个暂时安居的栖身之所。时值初夏,浣花溪畔,江流曲折,水木清华,一派恬静幽雅的田园景象。诗人拈来《江村》诗题,放笔咏怀,愉悦之情是可以想见的。

  本诗首联第二句事事幽三字,是全诗关紧的话,提挈一篇旨意。中间四句,紧紧贴住事事幽,一路叙下。梁间燕子,时来时去,自由而自在;江上白鸥,忽远忽近,相伴而相随。从诗人眼里看来,燕子也罢,鸥鸟也罢,都有一种忘机不疑、乐群适性的意趣。物情如此幽静,人事的幽趣尤其使诗人惬心快意:老妻画纸为棋局的痴情憨态,望而可亲;稚子敲针作钓钩的天真无邪,弥觉可爱。棋局最宜消夏,清江正好垂钓,村居乐事,件件如意。经历长期离乱之后,重新获得家室儿女之乐,诗人怎么不感到欣喜和满足呢?结句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虽然表面上是喜幸之词,而骨子里正包藏着不少悲苦之情。曰但有,就不能保证必有;曰更何求,正说明已有所求。杜甫确实没有忘记,自己眼前优游闲适的生活,是建筑在故人供禄米的基础之上的。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压痛点。一旦分禄赐米发生了问题,一切就都谈不到了。所以,我们无妨说,这结末两句,与其说是幸词,倒毋宁说是苦情。艰窭贫困、依人为活的一代诗宗,在暂得栖息,甫能安居的同时,便吐露这样悲酸的话语,实在是对封建统治阶级摧残人才的强烈控诉。

  中联四句,从物态人情方面,写足了江村幽事,然后,在结句上,用此外更何求一句,关合事事幽,收足了一篇主题,最为简净,最为稳当。

  《江村》一诗,在艺术处理上,也有独特之处。

  一是复字不犯复。此诗首联的两句中,字、字皆两见。照一般做律诗的规矩,颔、颈两联同一联中忌有复字,首尾两联散行的句子,要求虽不那么严格,但也应该尽可能避复字。现在用一对复字,就有一种轻快俊逸的感觉,并不觉得是犯复了。这情况,很象律句中的拗救,拗句就要用拗句来救正,复字也要用复字来弥补。况且,第二句又安下了另外两个叠字事事,这样一来,头两句诗在读起来的时候,就完全没有枝撑之感了。

  二是全诗前后啮合,照应紧凑。梁上燕水中鸥棋局正顶长夏钓钩又暗寓清江。颔联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两字,两字,当句自对;”“”“又上下句为对。自对而又互对,读起来轻快流荡。颈联的字、字,字皆现成。且两句皆用朴直的语气,最能表达夫妻投老,相敬弥笃,稚子痴顽,不隔贤愚的意境。

  三是结句,忽转凄婉,很有杜甫咏怀诗的特色。杜甫有两句诗自道其做诗的甘苦,说是愁极本凭诗遣兴,诗成吟咏转凄凉(《至后》)。此诗本是写闲适心境,但他写着写着,最后结末的地方,也不免吐露落寞不欢之情,使人有怅怅之感。杜甫很多登临即兴感怀的诗篇,几乎都是如此。前人谓杜诗沉郁,其契机恐怕就在此处。

《丽人行》

年代: 作者: 杜甫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头上何所有,翠微榼叶垂鬓唇。

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

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

犀箸厌饫久未下,銮刀缕切空纷纶。

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箫鼓哀吟感鬼神,宾从杂遝实要津。

后来鞍马何逡巡,当轩下马入锦茵。

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

炙手可热势绝伦,慎莫近前丞相嗔。

本诗约作于天宝十二年(753)或次年。诗的主旨是对杨贵妃兄姐妹们嚣张气焰的指斥和鞭笞。唐代自武后以来,外戚擅权已成为统治阶层中一种通常现象,他们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利益集团,引起了广大人民的强烈不满,这也是后来酿成安史之乱的主国。在白居易的《长恨歌》之前,以杨氏兄姐妹为题材的诗就已经不少,但都没有杜甫这首深刻。本诗通篇只是写丽人们的生活情形,却正如前人所说的,达到了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的艺术效果。

  《旧唐书杨贵妃传》载:玄宗每年十月,幸华清宫,国忠姊妹五家扈从。每家为一队,着一色衣;五家合队,照映如百花之焕发。而遗钿坠舄,瑟瑟珠翠,璨瓓芳馥于路。而国忠私于虢国,而不避雄狐之刺;每入朝,或联镳方驾,不施帷幔。每三朝庆贺,五鼓待漏,靓妆盈巷,蜡炬如昼。又杨国忠于天宝十一载(752)十一月为右相。这首诗当作于十二载春,讽刺了杨家兄妹骄纵荒淫的生活,曲折地反映了君王的昏庸和时政的腐败。

  成功的文学作品,它的倾向应当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不应当特别把它指点出来,作者的见解愈隐蔽,对艺术作品来说就愈好;而且作家不必要把他所描写的社会冲突的历史的未来的解决办法硬塞给读者。《丽人行》就是这样的一篇成功之作。这篇歌行的主题思想和倾向倒并不隐晦难懂,但确乎不是指点出来而是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从头到尾,诗人描写那些简短的场面和情节,都采取象《陌上桑》那样一些乐府民歌中所惯常用的正面咏叹方式,态度严肃认真,笔触精工细腻,着色鲜艳富丽、金碧辉煌,丝毫不露油腔滑调,也不作漫画式的刻画。但令人惊叹不置的是,诗人就是在这一本正经的咏叹中,出色地完成了诗歌揭露腐朽、鞭挞邪恶的神圣使命,获得了比一般轻松的讽刺更为强烈的艺术批判力量。诗中首先泛写上巳曲江水边踏青丽人之众多,以及她们意态之娴雅、体态之优美、衣着之华丽。辛延年《羽林郎》:胡姬年十五,春日独当垆。长裾连理带,广袖合欢襦。头上蓝田玉,耳后大秦珠。两鬟何窈窕,一世良所无。《陌上桑》:头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焦仲卿妻》:着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着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回环反复,咏叹生情,态浓八句就是从这种民歌表现手法中变化出来的。《杜臆》:钟云:本是风刺,而诗中直叙富丽,若深不容口,妙妙。又云:如此富丽,而一片清明之气行乎其中。’……‘态浓意远骨肉匀,画出一个国色。状姿色曰骨肉匀,状服饰曰稳称身,可谓善于形容。前人已看到了这诗用工笔彩绘仕女图画法作讽刺画的这一特色。胡夏客说:唐宣宗尝语大臣曰:玄宗时内府锦袄二,饰以金雀,一自御,一与贵妃;今则卿等家家有之矣。此诗所云,盖杨氏服拟于宫禁也。总之,见丽人服饰的豪华,见丽人非等闲之辈。写到热闹处,笔锋一转,点出就中云幕椒房亲,赐名大国虢与秦,则虢国、秦国(当然还有韩国)三夫人在众人之内了。着力描绘众丽人,着眼却在三夫人;三夫人见,众丽人见,整个上层贵族骄奢淫佚之颓风见,不讽而讽意见。肴馔讲究色、香、味和器皿的衬托。紫驼之峰出翠釜,水精之盘行素鳞,举出一二品名,配以适当颜色,便写出器皿的雅致,肴馔的精美丰盛以及其香、其味来。这么名贵的山珍海味,缕切纷纶而厌饫久未下箸,不须明说,三夫人的骄贵暴殄,已刻画无遗了。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内廷太监鞚马飞逝而来,却路不动尘,这是何等的规距,何等的排场!皇家气派,毕竟不同寻常。写得真好看煞人,也惊恐煞人。如此煞有介事地派遣太监前来,络绎不绝于途,到底所为何事?原来是奉旨从御厨房里送来珍馐美馔为诸姨上巳曲江修禊盛筵添菜助兴,头白阿瞒(唐玄宗宫中常自称阿瞒)不可谓不体贴入微,不可谓不多情,也不可谓不昏庸了。乐史《杨太真外传》载:时新丰初进女伶谢阿蛮,善舞。上与妃子钟念,因而受焉。就按于清元小殿,宁王吹玉笛,上羯鼓,妃琵琶,马仙期方响,李龟年觱篥,张野狐箜篌,贺怀智拍。自旦至午,欢洽异常。时唯妃女弟秦国夫人端坐观之。曲罢,上戏曰:阿瞒乐籍,今日幸得供养夫人。请一缠头!秦国曰:岂有大唐天子阿姨,无钱用邪?遂出三百万为一局焉。黄门进馔是时人目睹,曲罢请赏是宋人传奇,真真假假,事出有因,两相对照,风流天子精神面貌的猥琐可以想见了。箫鼓哀吟宾从杂遝,承上启下,为后来者的出场造作声势,烘托气氛。彼后来者鞍马逡巡,无须通报,意然当轩下马,径入锦茵与三夫人欢会:此情此景,纯从旁观冷眼中显出,当目击者和读者目瞪口呆惊诧之余,稍加思索,便知其人,便知其事了。北魏胡太后曾威逼杨白花私通,杨白花惧祸,降梁,改名杨华。胡太后思念他,作《杨白花歌》,有秋去春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之句。青鸟是神话传说中西王母的使者,唐诗中多用来指红娘一类角色。章碣《曲江》诗有落絮却笼他树白之句,可见曲江沿岸盛植杨柳。又隋唐时期,关中地域气温较高,上巳(阴历三月三日)飘杨花,当是实情。杨花二句似赋而实比兴,暗喻杨国忠与虢国夫人的淫乱。乐史《杨太真外传》载:虢国又与国忠乱焉。略无仪检,每入朝谒,国忠与韩、虢连辔,挥鞭骤马,以为谐谑。从官监妪百余骑。秉烛如昼,鲜装袨服而行,亦无蒙蔽。他们倒挺开通,竟敢招摇过市,携众遨游,公开表演种种肉麻丑态。既然如此,为什么先时丞相未至,观者犹得近前,乃其既至,则呵禁赫然(黄生语),不许游人围观了呢?为了显示其炙手可热权势之烜赫,这固然是个原因,但觥筹交错,酒后耳热,放浪形骸之外,虽是开通人,也有不想让旁人窥见的隐私。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青鸟衔去的一方红手帕,便于有意无意中泄露了一点春光。七绝《虢国夫人》: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上马入金门。却嫌脂粉涴颜色,澹扫蛾眉朝至尊。见杜甫《草堂逸诗》,一作张祜诗。这诗写出了虢国夫人的狐媚相,可与《丽人行》参读。浦起龙评《丽人行》说:无一刺讥语,描摹处语语刺讥;无一慨叹声,点逗处声声慨叹。这不是说,这诗的倾向不是指点出来,而是从场面和情节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的么?对于当时诗人所描写的社会冲突到底有什么解决办法呢?他即使多少意识到了,恐怕也不敢认真去想,更谈不上把它硬塞给读者。但读者读后却不能不想:最高统治集团既然这样腐败,天下不乱才怪!这不是抽象的说教,这是读者被激动起来的心灵直感地从艺术中所获得的逻辑。 

《旅夜书怀》

年代: 作者: 杜甫

细草微风岸,危樯独夜舟。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名岂文章著,官因老病休。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简析】:

这首诗既写旅途风情,更感伤老年多病,却仍然只能像沙鸥在天地间飘零。名岂文章著是反语,也许在诗人的内心,自认为还有宏大的政治抱负未能施展。

[注释]1)危樯:高高的桅杆。(2)著:著名。

[译文]微风吹拂着江岸的细草,那立着高高桅杆的小船在夜里孤独地停泊着。星星垂在天边,平野显得宽阔;月光随波涌动,大江滚滚东流。我难道是因为文章而著名,年老病多也应该休官了。自己到处漂泊像什么呢?就像天地间的一只孤零零的沙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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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七六五年,杜甫带着家人离开成都草堂,乘舟东下,在岷江、长江飘泊。这首五言律诗大概是他舟经渝州、忠州一带时写的。

  诗的前半描写旅夜的情景。第一、二句写近景:微风吹拂着江岸上的细草,竖着高高桅杆的小船在月夜孤独地停泊着。当时杜甫离成都是迫于无奈。这一年的正月,他辞去节度使参谋职务,四月,在成都赖以存身的好友严武死去。处此凄孤无依之境,便决意离蜀东下。因此,这里不是空泛地写景,而是寓情于景,通过写景展示他的境况和情怀:象江岸细草一样渺小,象江中孤舟一般寂寞。第三、四句写远景:明星低垂,平野广阔;月随波涌,大江东流。这两句写景雄浑阔大,历来为人所称道。在这两个写景句中寄寓着诗人的什么感情呢?有人认为是开襟旷远(浦起龙《读杜心解》),有人认为是写出了的感情(见《唐诗论文集杜甫五律例解》)。很明显,这首诗是写诗人暮年飘泊的凄苦景况的,而上面的两种解释只强调了诗的字面意思,这就很难令人信服。实际上,诗人写辽阔的平野、浩荡的大江、灿烂的星月,正是为了反衬出他孤苦伶仃的形象和颠连无告的凄怆心情。这种以乐景写哀情的手法,在古典作品中是经常使用的。如《诗经小雅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用春日的美好景物反衬出征士兵的悲苦心情,写得多么动人!

  诗的后半是书怀。第五、六句说,有点名声,哪里是因为我的文章好呢?做官,倒应该因为年老多病而退休。这是反话,立意至为含蓄。诗人素有远大的政治抱负,但长期被压抑而不能施展,因此声名竟因文章而著,这实在不是他的心愿。杜甫此时确实是既老且病,但他的休官,却主要不是因为老和病,而是由于被排挤。这里表现出诗人心中的不平,同时揭示出政治上失意是他飘泊、孤寂的根本原因。关于这一联的含义,黄生说是无所归咎,抚躬自怪之语(《杜诗说》),仇兆鳌说是五属自谦,六乃自解(《杜少陵集详注》),恐怕不很妥当。最后两句说,飘然一身象个什么呢?不过象广阔的天地间的一只沙鸥罢了。诗人即景自况以抒悲怀。水天空阔,沙鸥飘零;人似沙鸥,转徙江湖。这一联借景抒情,深刻地表现了诗人内心飘泊无依的感伤,真是一字一泪,感人至深。

  王夫之《姜斋诗话》说: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而景生情,情生景,……互藏其宅。情景互藏其宅,即寓情于景和寓景于情。前者写宜于表达诗人所要抒发的情的景物,使情藏于景中;后者不是抽象地写情,而是在写情中藏有景物。杜甫的这首《旅夜书怀》诗,就是古典诗歌中情景相生、互藏其宅的一个范例。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年代: 作者: 杜甫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

茅飞渡江洒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下者飘转沉塘坳。

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

唇焦口燥呼不得,归来倚杖自叹息。

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

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

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

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

  上元二年(761)的春天,杜甫求亲告友,在成都浣花溪边盖起了一座茅屋,总算有了一个栖身之所。不料到了八月,大风破屋,大雨又接踵而至。诗人长夜难眠,感慨万千,写下了这篇脍炙人口的诗篇。诗写的是自己的数间茅屋,表现的却是忧国忧民的情感。

  这首诗可分为四节。第一节五句,句句押韵,五个开口呼的平声韵脚传来阵阵风声。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起势迅猛。风怒号三字,音响宏大,读之如闻秋风咆哮。一个字,把秋风拟人化,从而使下一句不仅富有动作性,面且富有浓烈的感情色彩。诗人好容易盖了这座茅屋,刚刚定居下来,秋风却故意同他作对似的,怒吼而来,卷起层层茅草,怎能不使诗人万分焦急?茅飞渡江洒江郊字紧承上句的字,起的茅草没有落在屋旁,却随风走,过江去,然后分散地、雨点似地江郊高者挂罥长林梢,很难弄下来;下者飘转沉塘坳,也很难收回来。挂罥飘转,一个接一个的动态不仅组成一幅幅鲜明的图画,而且紧紧地牵动诗人的视线,拨动诗人的心弦。诗人的高明之处在于他并没有抽象地抒情达意,而是寓情意于客观描写之中。我们读这几句诗,分明看见一个衣衫单薄、破旧的干瘦老人拄着拐杖,立在屋外,眼巴巴地望着怒吼的秋风把他屋上的茅草一层又一层地卷了起来,吹过江法,稀里哗啦地洒在江郊的各处;而他对大风破屋的焦灼和怨愤之情,也不能不激起我们心灵上的共鸣。

  第二节五句。这是前一节的发展,也是对前一节的补充。前节写洒江郊的茅草无法收回。是不是还有落在平地上可以收回的呢?有的,然而却被南村群童抱跑了!欺我老无力五字宜着眼。如果诗人不是老无力,而是年当壮健有气力,自然不会受这样的欺侮。忍能对面为盗贼,意谓竟然忍心在我的眼前做盗贼!这不过是表现了诗人因老无力而受欺侮的愤懑心情而已,决不是真的给群童加上盗贼的罪名,要告到官府里去办罪。所以,唇焦口燥呼不得,也就无可奈何了。用诗人《又呈吴郎》一诗中的话说,这正是不为困穷宁有此!诗人如果不是十分困穷,就不会对大风刮走茅草那么心急如焚;群童如果不是十分困穷,也不会冒着狂风抱那些并不值钱的茅草。这一切,都是结尾的伏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崇高愿望,正是从四海困穷的现实基础上产生出来的。

  归来倚杖自叹息总收一、二两节。诗人大约是一听到北风狂叫,就担心盖得不够结实的茅屋发生危险,因而就拄杖出门,直到风吹屋破,茅草无法收回,这才无可奈何地走回家中。倚杖,当然又与老无力照应。自叹息中的字,下得很沉痛!诗人如此不幸的遭遇只有自己叹息,未引起别人的同情和帮助,则世风的浇薄,就意在言外了,因而他叹息的内容,也就十分深广!当他自己风吹屋破,无处安身,得不到别人的同情和帮助的时候,分明联想到类似处境的无数穷人。

  第三节八句,写屋破又遭连夜雨的苦况。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两句,用饱蘸浓墨的大笔渲染出暗淡愁惨的氛围,从而烘托出诗人暗淡愁惨的心境,而密集的雨点即将从漠漠的秋空洒向地面,已在预料之中。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两句,没有穷困生活体验的作者是写不出来的。值得注意的是这不仅是写布被又旧又破,而是为下文写屋破漏雨蓄势。成都的八月,天气并不,正由于床头屋漏无干处,雨脚如麻未断绝,所以才感到冷。自经丧乱少睡眠,长夜沾湿何由彻两句,一纵一收。一纵,从眼前的处境扩展到安史之乱以来的种种痛苦经历,从风雨飘摇中的茅屋扩展到战乱频仍、残破不堪的国家;一收,又回到长夜沾湿的现实。忧国忧民,加上长夜沾湿,怎能入睡呢?何由彻和前面的未断绝照应,表现了诗人既盼雨停,又盼天亮的迫切心情。而这种心情,又是屋破漏雨、布衾似铁的艰苦处境激发出来的。于是由个人的艰苦处境联想到其他人的类似处境,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地过渡到全诗的结尾。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前后用七字句,中间用九字句,句句蝉联而下,而表现阔大境界和愉快情感的词儿如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欢颜安如山等等,又声音宏亮,从而构成了铿锵有力的节奏和奔腾前进的气势,恰切地表现了诗人从床头屋漏无干处长夜沾湿何由彻的痛苦生活体验中迸发出来的奔放的激情和火热的希望。这种奔放的激情和火热的希望,咏歌之不足,故嗟叹之,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诗人的博大胸襟和崇高理想,至此表现得淋漓尽致。

  别林斯基曾说:任何一个诗人也不能由于他自己和靠描写他自己而显得伟大,不论是描写他本身的痛苦,或者描写他本身的幸福。任何伟大诗人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他们的痛苦和幸福的根子深深地伸进了社会和历史的土壤里,因为他是社会、时代、人类的器官和代表。杜甫在这首诗里描写了他本身的痛苦,但当我们读完最后一节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孤立地、单纯地描写他本身的痛苦,而是通过描写他本身的痛苦来表现天下寒士的痛苦,来表现社会的苦难、时代的苦难。如果说读到归来倚杖自叹息的时候对他叹息的内容还理解不深的话,那么读到呜呼!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总该看出他并不是仅仅因为自身的不幸遭遇而哀叹、而失眠、而大声疾呼吧!在狂风猛雨无情袭击的秋夜,诗人脑海里翻腾的不仅是吾庐独破,而且是天下寒士的茅屋俱破……。杜甫这种炽热的忧国忧民的情感和迫切要求变革黑暗现实的崇高理想,千百年来一直激动读者的心灵,并发生过积极的作用。

《石壕吏》

年代: 作者: 杜甫

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

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

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

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

《蜀相》

年代: 作者: 杜甫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简析】:

怀着对三国时蜀丞相诸葛亮的深深敬意,缅怀他生前的显赫功勋,并寄予了无穷的感叹,也蕴藉着诗人匡时济世的抱负和失望心情。

  题曰蜀相,而不曰诸葛祠,可知老杜此诗意在人而不在祠。然而诗又分明自祠写起。何也?盖人物千古,莫可亲承;庙貌数楹,临风结想。因武侯祠庙而思蜀相,亦理之必然。但在学诗者,虚实宾主之间,诗笔文情之妙,人则祠乎?祠岂人耶?看他如何着墨,于此玩索,宜有会心。

  开头一句,以问引起。祠堂何处?锦官城外,数里之遥,远远望去,早见翠柏成林,好一片葱葱郁郁,气象不凡那就是诸葛武侯祠所在了。这首一联,开门见山,洒洒落落,而两句又一问一答,自开自合。

  接下去,老杜便写到映阶草碧,隔叶禽鸣。

  有人说:那首联是起,此颔联是承,章法井然。不错。又有人说:从城外森森,到阶前碧色,迤迤逦逦,自远望而及近观,由寻途遂至入庙,笔路最清。也不错。不过,倘若仅仅如此,谁个不能?老杜又在何处呢?

  有人说:既然你说诗人意在人而不在祠,那他为何八句中为碧草黄鹂、映阶隔叶就费去了两句?此岂不是正写祠堂之景?可知意不在祠的说法不确。

  又有人说:杜意在人在祠,无须多论,只是律诗幅短,最要精整,他在此题下,竟然设此二句,既无必要,也不精彩;至少是写了,岂不是老杜的一处败笔?

  我说:哪里,哪里。莫拿八股时文的眼光去衡量杜子美。要是句句切题,或是写成不啻一篇孔明传,谅他又有何难。如今他并不如彼。道理定然有在。

  须看他,上句一个字,下句一个字。此二字适为拗格,即本应平声,今故作仄;本应仄声,今故作平。彼此互易,声调上的一种变换美。吾辈学诗之人,断不能于此等处失去心眼。

  且说老杜风尘澒洞,流落西南,在锦城定居之后,大约头一件事就是走谒武侯祠庙。丞相祠堂何处寻?从写法说,是开门见山,更不纡曲;从心情说,祠堂何处,向往久矣!当日这位老诗人,怀着一腔崇仰钦慕之情,问路寻途,奔到了祠堂之地他既到之后,一不观赏殿宇巍巍,二不瞻仰塑像凛凛,他首先注意的却是阶前的碧草,叶外的黄鹂!这是什么情理?

  要知道,老杜此行,不是旅游,入祠以后,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凛凛,他和普通人一样,自然也是看过了的。不过到他写诗之时(不一定即是初谒祠堂的当时),他感情上要写的绝不是这些形迹的外观。他要写的是内心的感受。写景云云,已是活句死参;更何况他本未真写祠堂之景?

  换言之,他正是看完了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凛凛,使得他百感中来,万端交集,然后才越发觉察到满院萋萋碧草,寂寞之心难言;才越发感受到数声呖呖黄鹂,荒凉之境无限。

  在这里,你才看到一位老诗人,独自一个,满怀心事,徘徊瞻眺于武侯祠庙之间。

  没有这一联两句,诗人何往?诗心安在?只因有了这一联两句,才读得出下面的腹联所说的三顾频烦(即屡屡、几次,不是频频烦请),两朝开济(启沃匡助),一方面是知人善任,终始不渝;一方面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方面付托之重,一方面图报之诚:这一切,老杜不知想过了几千百回,只是到面对着古庙荒庭,这才写出了诸葛亮的心境,字字千钧之重。莫说古人只讲一个士为知己者死,难道诗人所理解的天下之计,果真是指刘氏子孙万世皇基不成?老臣之心,岂不也怀着华夏河山,苍生水火?一生志业,六出祁山,五丈原头,秋风瑟瑟,大星遽陨,百姓失声……想到此间,那阶前林下徘徊的诗人老杜,不禁汍澜被面,老泪纵横了。

  庭草自春,何关人事;新莺空啭,祗益伤情。老杜一片诗心,全在此处凝结,如何却说他是败笔?就是过渡云云(意思是说,杜诗此处颔联所以如此写,不过是为自然无迹地过渡到下一联正文),我看也还是只知正笔是文的错觉。

  有人问:长使英雄泪满襟袖的英雄,所指何人?答曰:是指千古的仁人志士,为国为民,大智大勇者是,莫作跃马横枪”“拿刀动斧之类的简单解释。老杜一生,许身稷契,志在匡国,亦英雄之人也。说此句实包诗人自身而言,方得其实。

  然而,老杜又绝不是单指个人。心念武侯,高山仰止,也正是寄希望于当世的良相之材。他之所怀者大,所感者深,以是之故,天下后世,凡读他此篇的,无不流涕,岂偶然哉! 

(周汝昌)

上元元年(760)春,诗人由秦州漂泊到成都,耕读浣花溪畔。成都是当年蜀汉建都的地方,城西北有诸葛亮庙,称武侯祠。诗人寻幽凭吊,写下这首七律《蜀相》,抒发对这位伟大政治家的才智品德的崇敬和功业未遂的感慨。全诗熔情、景、议于一炉,既有对历史的评说,又有现实的寓托,在历代咏赞诸葛亮的诗篇中,堪称绝唱。 

古典诗歌中常以问答起句,突出感情的起伏不平。这首诗的首联也是如此。丞相祠堂何处寻 ?锦官城外柏森森。一问一答,一开始就形成浓重的感情氛围,笼罩全篇。上句丞相祠堂直切题意,语意亲切而又饱含崇敬。何处寻,不疑而问,加强语势,并非到哪里去寻找的意思。诸葛亮在历史上颇受人民爱戴,尤其在四川成都,祭祀他的庙宇很容易找到。字之妙在于它刻画出诗人那追慕先贤的执著感情和虔诚造谒的悠悠我思。下句锦官城外柏森森,指出诗人凭吊的是成都郊外的武侯祠。这里柏树成荫,高大茂密,呈现出一派静谧肃穆的气氛。柏树生命长久,常年不凋,高大挺拔,有象征意义,常被用作祠庙中的观赏树木。作者抓住武侯祠的这一景物,展现出柏树那伟岸、葱郁、苍劲、朴质的形象特征,使人联想到诸葛亮的精神,不禁肃然起敬。接着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茵茵春草,铺展到石阶之下,映现出一片绿色;只只黄莺,在林叶之间穿行,发出宛转清脆的叫声。 

第二联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所描绘的这些景物,色彩鲜明,音韵浏亮,静动相衬,恬淡自然,无限美妙地表现出武侯祠内那春意盎然的景象。然而,自然界的春天来了,祖国中兴的希望又在哪里呢?想到这里,不免又产生了一种哀愁怅惆的感觉,因此说是自春色空好音互文,刻画出一种静态和静境。诗人将自己的主观情意渗进了客观景物之中,使景中生意,把自己内心的忧伤从景物描写中传达出来,反映出诗人忧国忧民的爱国精神。透过这种爱国思想的折射,诗人眼中的诸葛亮形象就更加光彩照人。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第三联浓墨重彩,高度概括了诸葛亮的一生。上句写出山之前,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隆中对策,指出诸葛亮在当时就能预见魏蜀吴鼎足三分的政治形势,并为刘备制定了一整套统一国家之策,足见其济世雄才。下句写出山之后,诸葛亮辅助刘备开创蜀汉,匡扶刘禅,颂扬他为国呕心沥血的耿耿忠心。两句十四个字,将人们带到战乱不已的三国时代,在广阔的历史背景下,刻划出一位忠君爱国、济世扶危的贤相形象。怀古为了伤今。此时,安史之乱尚未平定,国家分崩离析,人民流离失所,使诗人忧心如焚。他渴望能有忠臣贤相匡扶社稷,整顿乾坤,恢复国家的和平统一。正是这种忧国思想凝聚成诗人对诸葛亮的敬慕之情;在这一历史人物身上,诗人寄托自己对国家命运的美好憧憬。诗的最后一联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咏叹了诸葛亮病死军业未成的历史不幸。诸葛亮赍志以殁的悲剧性结局无疑又是一曲生命的赞歌,他以行动实践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誓言,使这位古代杰出政治家的精神境界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产生使人奋发兴起的力量。 

总的说来,这首诗分两部分,前四句凭吊丞相祠堂,从景物描写中感怀现实,透露出诗人忧国忧民之心;后四句咏叹丞相才德,从历史追忆中缅怀先贤,又蕴含着诗人对祖国命运的许多期盼与憧憬。全诗蕴藉深厚,寄托遥深,造成深沉悲凉的意境。 

在艺术表现上,设问自答,以实写虚,情景交融,叙议结合,结构起承转合、层次波澜,又有炼字琢句、音调和谐的语言魅力,使人一唱三叹,余味不绝。称杜诗沉郁顿挫,《蜀相》就是典型代表。 

此公初至成都时作。先主建安二十六年即帝位,册亮为丞相,录尚书事。《方舆胜览》:庙在府西北二里。武侯初亡,百姓遇节朔,各私祭于道中。李雄称王,始为庙于少城内。桓温平蜀,夷少城,独存孔明庙。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繁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上四祠堂之景,下四丞相之事。首联,自为问答,记祠堂所在。草自春色,鸟空好音,此写祠庙荒凉,而感物思人之意,即在言外。天下计,见匡时雄略。老臣心,见报国苦衷。有此两句之沉挚悲壮,结作痛心酸鼻语,方有精神。宋宗忠简公临殁时诵此二语,千载英雄有同感也。)

《望岳》

年代: 作者: 杜甫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戏为六绝句》

年代: 作者: 杜甫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

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

杨王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

龙文虎脊皆君驭,历块过都见尔曹。

才力应难夸数公,凡今谁是出群雄。

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

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

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

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

 清人李重华在《贞一斋诗话》里有段评论杜甫绝句诗的话:

  七绝乃唐人乐章,工者最多。……李白、王昌龄后,当以刘梦得为最。缘落笔朦胧缥缈,其来无端,其去无际故也。杜老七绝欲与诸家分道扬镳,故尔别开异径。独其情怀,最得诗人雅趣。……

  他说杜甫别开异径,在盛唐七绝中走出一条新路子,这是熟读杜甫绝句的人都能感觉到的。除了极少数篇章如《赠花卿》、《江南逢李龟年》等外,他的七绝确是与众不同。

  首先,从内容方面扩展了绝句的领域。一切题材,感时议政,谈艺论文,纪述身边琐事,凡能表现于其他诗体的,他同样用来写入绝句小诗。

  其次,与之相联系的,这类绝句诗在艺术上,它不是朦胧缥缈,以韵致见长之作;也缺乏被诸管弦的唱叹之音。它所独开的胜境,乃在于触机成趣,妙绪纷披,读之情味盎然,有如围炉闲话,剪烛论心;无论感喟歔欷,或者嬉笑怒骂,都能给人以亲切、真率、恳挚之感,使人如见其人,如闻其声。朴质而雅健的独特风格,是耐人咀嚼不尽的。

  《戏为六绝句》(以下简称《六绝句》)就是杜甫这类绝句诗标本之一。

  以诗论诗,最常见的形式是论诗绝句。它,每首可谈一个问题;把许多首连缀成组诗,又可见出完整的艺术见解。在我国诗歌理论遗产中,有不少著名的论诗绝句,而最早出现、最有影响的则是杜甫的《六绝句》。

  《六绝句》作于上元二年(761),前三首评论作家,后三首揭示论诗宗旨。其精神前后贯通,互相联系,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

  《六绝句》第一首论庾信。杜甫在《春日忆李白》里曾说,清新庾开府。此诗中指出庾信后期文章(兼指诗、赋),风格更加成熟: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健笔凌云,纵横开阖,不仅以清新见长。唐代的今人,指手划脚,嗤笑指点庾信,适足以说明他们的无知。因而前贤畏后生,也只是讽刺的反话罢了。

  第二、三首论初唐四杰。初唐诗文,尚未完全摆脱六朝藻绘余习。第二首中,轻薄为文,是时人讥哂四杰之辞。史炳《杜诗琐证》解此诗云:言四子文体,自是当时风尚,乃嗤其轻薄者至今未休。曾不知尔曹身名俱灭,而四子之文不废,如江河万古长流。

  第三首,纵使是杜甫的口气,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则是时人哂笑四杰的话(诗中卢王,即概指四杰)。杜甫引用了他们的话而加以驳斥,所以后两句才有这样的转折。意谓即便如此,但四杰能以纵横的才气,驾驭龙文虎脊般瑰丽的文辞,他们的作品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这三首诗的用意很明显:第一首说,观人必观其全,不能只看到一个方面,而忽视了另一方面。第二首说,评价作家,不能脱离其时代的条件。第三首指出,作家的成就虽有大小高下之分,但各有特色,互不相掩。我们应该恰如其分地给以评价,要善于从不同的角度向前人学习。

  这些观点,无疑是正确的。但这三首诗的意义,远不止这些。

  魏、晋六朝是我国文学由质朴趋向华彩的转变阶段。丽辞与声律,在这一时期得到急剧的发展,诗人们对诗歌形式及其语言技巧的探求,取得了很大的成绩。

  而这,则为唐代诗歌的全面繁荣创造了条件。然而从另一方面看来,六朝文学又有重形式、轻内容的不良倾向,特别到了齐、梁宫体出现之后,诗风就更淫靡萎弱了。

  因此,唐代诗论家对六朝文学的接受与批判,是个极为艰巨而复杂的课题。

  当齐、梁余风还统治着初唐诗坛的时候,陈子昂首先提出复古的主张,李白继起,完成了廓清摧陷之功。务华去实的风气扭转了,而一些胸无定见、以耳代目的后生尔曹之辈却又走向好古遗近的另一极端,他们寻声逐影,竟要全盘否定六朝文学,并把攻击的目标指向庾信和初唐四杰。

  庾信总结了六朝文学的成就,特别是他那句式整齐、音律谐和的诗歌以及用诗的语言写的抒情小赋,对唐代的律诗、乐府歌行和骈体文,都起有直接的先导作用。在唐人的心目中,他是最有代表性的近代作家,因而是非毁誉也就容易集中到他的身上。至于初唐四杰,虽不满于以绮错婉媚为本上官体,但他们主要的贡献,则是在于对六朝艺术技巧的继承和发展,今体诗体制的建立和巩固。而这,也就成了好古遗近者所谓劣于汉魏近风骚的攻击的口实。

  如何评价庾信和四杰,是当时诗坛上论争的焦点所在。杜甫抓住了这一焦点,在《六绝句》的后三首里正面说了自己的看法。

  不薄今人爱古人中的今人,指的是庾信、四杰等近代作家。杜甫之所以爱古而不薄今,是从清词丽句必为邻出发的。为邻,即引为同调之意。在杜甫看来,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清词丽句不可废而不讲。更何况庾信、四杰除了清词丽句而外,尚有凌云健笔龙文虎脊的一面,因此他主张兼收并蓄:力崇古调,兼取新声,古、今体诗并行不废。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当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

  但是,仅仅学习六朝,一味追求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一类的清词丽句,虽也能赏心悦目,但风格毕竟柔媚而浅薄;要想超越前人,必须恢宏气度,纵其才力之所至,才能掣鲸鱼于碧海;于严整体格之中,见气韵飞动之妙;不为篇幅所窘,不被声律所限,从容于法度之中,而神明于规矩之外。要想达到这种艺术境界,杜甫认为只有窃攀屈宋。因为《楚辞》的精采绝艳,是千古诗人的不祧之祖。由六朝而上追屈、宋,才能如刘勰所说:酌奇而不失其真,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咳唾可以穷文致(《文心雕龙辨骚》),不至于沿流失源,堕入齐、梁轻浮侧艳的后尘了。

  杜甫对六朝文学既要继承、也要批判的思想,集中表现在别裁伪体转益多师上。

  《六绝句》的最后一首,前人说法不一。这里的前贤,系泛指前代有成就的作家(包括庾信、四杰)。递相祖述,意谓因袭成风。递相祖述未及前贤的根本原因。伪体之伪,症结在于以模拟代替创造。真伪相混,则伪可乱真,所以要加以别裁。创造和因袭,是杜甫区别真、伪的分界线。只有充分发挥创造力,才能直抒襟抱,自写性情,写出真的文学作品。庾信之健笔凌云,四杰之江河万古,乃在于此。反之,拾人牙慧,傍人门户,必然是没有生命力的。堆砌词藻,步齐、梁之后尘,固然是伪体;而高谈汉、魏的优孟衣冠,又何尝不是伪体?在杜甫的心目中,只有真、伪的区别,并无古、今的成见。

  别裁伪体转益多师是一个问题的两面。别裁伪体,强调创造;转益多师,重在继承。两者的关系是辩证的。转益多师是汝师即无所不师而无定师。这话有好几层意思:无所不师,故能兼取众长;无定师,不囿于一家,虽有所继承、借鉴,但并不妨碍自己的创造性。此其一。只有在别裁伪体区别真伪的前提下,才能确定谁,什么,才能真正做到转益多师。此其二。要做到无所不师而无定师,就必须善于从不同的角度学习别人的成就,在吸取的同时,也就有所扬弃。此其三。在既批判又继承的基础上,进行创造,熔古今于一炉而自铸伟辞,这就是杜甫转益多师别裁伪体的精神所在。

  《六绝句》虽主要谈艺术方面的问题,但和杜甫总的创作精神是分不开的。诗中窃攀屈宋亲风雅则是其创作的指导思想和论诗的宗旨。

  这六首小诗,实质上是杜甫诗歌创作实践经验的总结,诗论的总纲;它所涉及的是关系到唐诗发展中一系列的重大理论问题。在这类小诗里发这样的大议论,是前所未有的。诗人即事见义,如地涌泉,寓严正笔意于轻松幽默之中,娓娓而谈,庄谐杂出。李重华说杜甫七绝别开异径,正在于此。明乎此,这诗之所以标为《戏为六绝句》,也就不烦辞费了。

(马茂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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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为后生讥诮前贤而作,语多跌宕讽刺,故云戏也。姑衣梁氏编在上元二年。

  庾信文章老更成,凌云健笔意纵横。今人嗤点流传赋,不觉前贤畏后生

  (首章,推美庾信也。开府文章,老愈成格,其笔势则凌云超俗,其才思则纵横出奇。后人取其流传之赋,嗤笑而指点之,岂知前贤自有品格,未见其当畏后生也。当时庾信诗赋,与徐陵并称,盖齐梁间特出者。前贤,指庾公。后生,指嗤点者。)

  王洙曰:庾信字子山,有盛才。文章绮丽,为世人所尚,谓之庾体。《汉书》:相如奏《大人赋》:飘飘有凌云气。庾信《宇文顺集序》:章表健笔,一付陈琳。《南史范蔚宗传》:诸序论笔势纵横,真天下奇作。干宝《晋纪论》:盖共嗤点以为灰尘,而相诟病矣。《颜氏家训》:先儒尚得临文从意,何况书写流传耶?《庾信传赞》:扬子云有言,诗人之赋丽以则,词人之赋丽以淫。若以庾氏方之,斯又词赋之罪人也。陆机《豪士赋》:仰邈前贤。后生,见《论语》。杨慎曰:庾信之诗,为梁之冠绝,启唐之先鞭。史评其诗曰绮艳,杜子美称之曰清新,又曰老成。绮艳、清新,人皆知之,而其老成,独子美能发其妙。予尝合而衍之曰:绮多伤质,艳多无骨,清易近薄,新易近尖。子山之诗,绮而有质,艳而有骨,清而不薄,新而不尖,所以为老成也。若元人之诗,非不绮艳,非不清新,而乏老成。宋人诗则强作者成态度,而绮艳、清新,概未之有。若子山者,可谓兼之矣。不然,则子美何以服之如此。

  其二

  杨王卢骆当时体,轻薄为文哂未休。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此表章杨王四子也。四公之文,当时杰出,今乃轻薄其为文而哂笑之。岂知尔辈不久销亡,前人则万古长垂,如江河不废乎。洙曰:杨炯、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以文词齐名武后初,海内呼为四杰。《卢注》谓后生自为轻薄之文,而反讥哂前辈。今从《杜臆》。《容斋续笔》:身名俱灭,以责轻薄子。万古不废,谓四子之文。)

  《玉泉子》:王、杨、卢、骆有文名,人议其疵,曰:杨好用古人姓名,谓之点鬼簿。骆好用数目作对,谓之算博士。《颜氏家训》:自古文人,多陷轻薄。《世说》:殷仲堪语子弟曰:尔曹其存之。《史记》:日月以明,江河以流。

  其三

  纵使卢王操翰墨,劣于汉魏近风骚。龙文虎脊皆君驭,历块过都见尔曹

  (承上章,言纵使卢王操笔,不如汉魏近古,但似此龙文虎脊,皆足供王者之用。若尔曹薄劣之材,试之长途,当自蹶耳,奈何轻议古人耶。纵使二字,紧注下句。劣于二字,另读。汉魏近风骚,连读。此本《卢注》。汉魏本于《离骚》,《离骚》本于《国风》,此先后原委也。《钱笺》谓劣于汉魏而近于风骚,误矣。龙文虎脊,比四子才具过人。历块过都,比今人未谙此道。龙虎之骏,皆见重于汉庭,故曰君驭。《杜臆》指后生为君,非是。下文另有尔曹在也。)

  魏文帝《典论》:寄身于翰墨。《宋书谢灵运传论》:自汉至魏,文体三变,莫不同祖风骚。《续晋阳秋》:自司马相如、王褒、扬雄诸贤,代尚诗赋,皆体则风骚。《汉西域传赞》:蒲捎、龙文、鱼目、汗血之马,充于黄门。《天马歌》:虎脊两,化若鬼。注:马毛血如虎脊者有两也。王褒颂:过都越国,蹶若历块。

  其四

  才力应难跨数公,凡今谁是出群雄。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

  (此兼承上三章,才如庾杨数公,应难跨出其上,今人亦谁是出群者。据其小巧适观,如戏翡翠于兰苕,岂能钜力惊人,若掣鲸鱼于碧海乎?【钱笺】翡翠兰苕,指当时研揣声病、寻章摘句之徒。鲸鱼碧海,则所谓浑涵汪洋,千汇万壮,兼古人而有之者也。论至于是,非李杜谁足以当之。)

  《世说》:殷中军道韩太常曰:康伯少自标置,居然是出群器。郭璞诗:翡翠戏兰苕,容色更相鲜。兰苕,兰秀也。木华《海赋》:鱼则横海之鲸。《拾遗记》:鲲鱼千尺如鲸,常飞往南海。《十洲记》:扶桑东万里,有碧海水,不咸苦,正作碧色。

  其五

  不薄今人爱古人,清词丽句必为邻。窃攀屈宋宜方驾,恐与齐梁作后尘

  (此戒其好高而惊远也。言今人爱慕古人,取其清词丽句,而必与为邻,我亦岂敢薄之。但恐志大才庸,揣其意,窃思仰攀屈宋,论其文,终作齐梁后尘耳。知古人未易摹仿,则知数公未可蔑视矣。《社臆》:不薄二字,另读。今人爱古人,连读。清词丽句,紧承爱古人。今人,指后生轻薄者。古人,指屈原、宋玉辈。庾信四杰,乃齐梁嫡派也。《钱笺》以庾、卢数公当今人,与首章所称今人者不合矣。)

  陈琳《答东阿王笺):清词妙句,焱绝焕炳。《宋谢灵运传》:清词丽句,时发乎篇。《文心雕龙》:五言流调,清丽居宗。茂先凝其清,景阳振其丽。又曰:丽句与深乎并流。又曰:相如好师范屈宋。刘孝标《广绝交论》:遒文丽藻,方驾曹王。崔駰曰:幸得充下馆,叙后尘。

  其六

  未及前贤更勿疑,递相祖述复先谁。别裁伪体亲风雅,转益多师是汝师

  (未勉其虚心以取益也。《杜臆》:今人才力,未及前贤,以其递相祖述,愈趋愈下,无能为之先者。必也别裁其伪体,而上亲于风雅,始知渊源所自,前贤皆可为师,是转益多师,而汝师即在是矣。又云:此亦公之自道也。公诗祖述三百,而旁搜诸家以集其成。如楚骚、汉魏诗、乐府铙歌,齐梁以来,甚多仿效,而公独无之。然读其诗,皆三百之嫡派。古人之雁行也,其所师可知矣。如孔子识大识小无不学,而贤不贤者皆师矣。不如是,何以谓之集大成哉。别裁,谓区别而裁去之。【钱笺】递相祖述,谓沿流而失源。又云:风骚有真风骚,汉魏有真汉魏,等而下之,至于齐梁初唐,莫不有真面目焉。舍是则皆伪体也。能区裁伪体,则近于风雅矣。)

  《谢灵运传论》:王褒、刘向、扬、班、崔、蔡之徒,异轨同奔,递相师祖。《颜氏家训》:传相祖述,寻问莫知源由。钟嵘《诗品》:洋洋乎会于风雅。陶潜诗:在昔余多师。钱谦益曰:诗以论文,而题云戏为六绝,盖寓言以自况也。韩退之诗: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那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然则当公之世,群儿谤伤,亦不少矣,故借庾信四子以发其意。嗤点轻薄,皆指并时之人。一则曰尔曹,再则曰尔曹,正退之所谓群儿也。末又呼之曰汝,即所谓尔曹也。衷其身名俱灭,故谆谆然呼而寤之。

  少陵绝句,多纵横跌宕,能以议论摅其胸臆。气格才情,迥异常调,不徒以风韵姿致见长矣。 

《月夜》

年代: 作者: 杜甫

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

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

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简析】:

本诗于天宝十五年(756)八月写于长安。全诗别出心裁,言在彼而意在此,将诗人自身对妻子的思念之情通过想像妻子思念他的情景而更加深刻地表现出来,也寄托了对战乱平息后幸福团聚的渴望。

  天宝十五载(756)六月,安史叛军攻进潼关,杜甫带着妻小逃到鄜州(今陕西富县),寄居羌村。七月,肃宗即位于灵武(今属宁夏)。杜甫便于八月间离家北上延州(今延安),企图赶到灵武,为平叛效力。但当时叛军势力已膨胀到鄜州以北,他启程不久,就被叛军捉住,送到沦陷后的长安;望月思家,写下了这首千古传诵的名作。

  题为《月夜》,作者看到的是长安月。如果从自己方面落墨,一入手应该写今夜长安月,客中只独看。但他更焦心的不是自己失掉自由、生死未卜的处境,而是妻子对自己的处境如何焦心。所以悄焉动容,神驰千里,直写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这已经透过一层。自己只身在外,当然是独自看月。妻子尚有儿女在旁,为什么也独看呢?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一联作了回答。妻子看月,并不是欣赏自然风光,而是忆长安,而小儿女未谙世事,还不懂得忆长安啊!用小儿女的不解忆反衬妻子的,突出了那个字,又进一层。

  在一二两联中,字,字,都不宜轻易滑过。而这,又应该和今夜独看联系起来加以吟味。明月当空,月月都能看到。特指今夜独看,则心目中自然有往日的同看和未来的同看。未来的同看,留待结句点明。往日的同看,则暗含于一二两联之中。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这不是分明透露出他和妻子有过同看鄜州月而共忆长安的往事吗?我们知道,安史之乱以前,作者困处长安达十年之久,其中有一段时间,是与妻子在一起度过的。和妻子一同忍饥受寒,也一同观赏长安的明月,这自然就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当长安沦陷,一家人逃难到了羌村的时候,与妻子同看鄜州之月而共忆长安,已不胜其辛酸!如今自己身陷乱军之中,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那就不仅充满了辛酸,而且交织着忧虑与惊恐。这个字,是含意深广,耐人寻思的。往日与妻子同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虽然百感交集,但尚有自己为妻子分忧;如今呢,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遥怜小儿女们天真幼稚,只能增加她的负担,哪能为她分忧啊!这个字,也是饱含深情,感人肺腑的。

  第三联通过妻子独自看月的形象描写,进一步表现忆长安。雾湿云鬟,月寒玉臂。望月愈久而忆念愈深,甚至会担心她的丈夫是否还活着,怎能不热泪盈眶?而这,又完全是作者想象中的情景。当想到妻子忧心忡忡,夜深不寐的时候,自己也不免伤心落泪。两地看月而各有泪痕,这就不能不激起结束这种痛苦生活的希望;于是以表现希望的诗句作结: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双照而泪痕始干,则独看而泪痕不干,也就意在言外了。

  这首诗借看月而抒离情,但所抒发的不是一般情况下的夫妇离别之情。作者在半年以后所写的《述怀》诗中说:去年潼关破,妻子隔绝久寄书问三川(鄜州的属县,羌村所在),不知家在否几人全性命?尽室岂相偶!两诗参照,就不难看出独看的泪痕里浸透着天下乱离的悲哀,双照的清辉中闪耀着四海升平的理想。字里行间,时代的脉搏是清晰可辨的。

  题为《月夜》,字字都从月色中照出,而以独看双照为一诗之眼。独看是现实,却从对面着想,只写妻子独看鄜州之月而忆长安,而自己的独看长安之月而忆鄜州,已包含其中。双照兼包回忆与希望:感伤今夜独看,回忆往日的同看,而把并倚虚幌(薄帷)、对月舒愁的希望寄托于不知何时的未来。词旨婉切,章法紧密。如黄生所说:五律至此,无忝诗圣矣!

《月夜忆舍弟》

年代: 作者: 杜甫

戍鼓断人行,秋边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避,况乃未休兵。

诗作于乾元二年(759),这时安史之乱尚未治平,作教师于战乱中,颠沛流

离,历尽国难家忧,心中满腔悲愤。望秋月而思念手足兄弟,寄托萦怀家国之情。全

诗层次井然,首尾照应,结构严密,环环相扣,句句转承,一气呵成。露从今夜

白,月是故乡明句,可见造句,的神奇矫健。

--引自"超纯斋诗词"bookbest.163.net 翻译、评析:刘建勋

【简析】:

在思乡人的眼里,故乡的月色格外明亮;兄弟们因离乱也久已没有得到他们的音讯,连想要写卦信去都没办法,怀念之情一层一层递进。

  这首诗是乾元二年(759)秋杜甫在秦州所作。这年九月,史思明从范阳引兵南下,攻陷汴州,西进洛阳,山东、河南都处于战乱之中。当时,杜甫的几个弟弟正分散在这一带,由于战事阻隔,音信不通,引起他强烈的忧虑和思念。《月夜忆舍弟》即是他当时思想感情的真实记录。在古典诗歌中,思亲怀友是常见的题材,这类作品要力避平庸,不落俗套,单凭作者生活体验是不够的,还必须在表现手法上匠心独运。杜甫正是在对这类常见题材的处理中,显出了他的大家本色。

  诗一起即突兀不平。题目是月夜,作者却不从月夜写起,而是首先描绘了一幅边塞秋天的图景: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路断行人,写出所见;戍鼓雁声,写出所闻。耳目所及皆是一片凄凉景象。沉重单调的更鼓和天边孤雁的叫声不仅没有带来一丝活气,反而使本来就荒凉不堪的边塞显得更加冷落沉寂。断人行点明社会环境,说明战事频仍、激烈,道路为之阻隔。两句诗渲染了浓重悲凉的气氛,这就是月夜的背景。

  颔联点题。露从今夜白,既写景,也点明时令。那是在白露节的夜晚,清露盈盈,令人顿生寒意。月是故乡明,也是写景,却与上句略有不同。作者所写的不完全是客观实景,而是融入了自己的主观感情。明明是普天之下共一轮明月,本无差别,偏要说故乡的月亮最明;明明是自己的心理幻觉,偏要说得那么肯定,不容置疑。然而,这种以幻作真的手法却并不使人觉得于情理不合,这是因为它极深刻地表现了作者微妙的心理,突出了对故乡的感怀。这两句在炼句上也很见工力,它要说的不过是今夜露白故乡月明,只是将词序这么一换,语气便分外矫健有力。所以王得臣说:子美善于用事及常语,多离析或倒句,则语健而体峻,意亦深稳。(《麈史》)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杜甫化平板为神奇的本领。

  以上四句信手挥写,若不经意,看似与忆弟无关,其实不然。不仅望月怀乡写出,就是闻戍鼓,听雁声,见寒露,也无不使作者感物伤怀,引起思念之情。实乃字字忆弟,句句有情。

  诗由望月转入抒情,过渡十分自然。月光常会引人遐想,更容易勾起思乡之念。诗人今遭逢离乱,又在这清冷的月夜,自然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在他的绵绵愁思中夹杂着生离死别的焦虑不安,语气也分外沉痛。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上句说弟兄离散,天各一方;下句说家已不存,生死难卜,写得伤心折肠,令人不忍卒读。这两句诗也概括了安史之乱中人民饱经忧患丧乱的普遍遭遇。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紧承五、六两句进一步抒发内心的忧虑之情。亲人们四处流散,平时寄书尚且常常不达,更何况战事频仍,生死茫茫当更难逆料。含蓄蕴藉,一结无限深情。读了这首诗,我们便不难明白杜甫为什么能够写出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春望》)那样凝炼警策的诗句来。深刻的生活体验是艺术创作最深厚的源泉。

  全诗层次井然,首尾照应,承转圆熟,结构严谨。未休兵断人行,望月则忆舍弟无家寄书不达,人分散死生不明,一句一转,一气呵成。

  在安史之乱中,杜甫颠沛流离,备尝艰辛,既怀家愁,又忧国难,真是感慨万端。稍一触动,千头万绪便一齐从笔底流出,所以把常见的怀乡思亲的题材写得如此凄楚哀感,沉郁顿挫。

《饮中八仙歌》

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麹车口流涎,

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

衔杯乐圣称世贤。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

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

李白一斗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

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

挥毫落纸如云烟。

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辨惊四筵。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年代: 作者: 杜甫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

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

居然成濩落,白首甘契阔。

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

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

取笑同学翁,浩歌弥激烈。

非无江海志,萧洒送日月。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

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

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

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

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

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

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

沈饮聊自适,放歌颇愁绝。

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

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

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

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

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

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樛嶱。

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

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

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栗。

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

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

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

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

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

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

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

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

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

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

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

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

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

岂知秋未登,贫窭有仓卒。

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

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

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

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秋兴八首》

年代: 作者: 杜甫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系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南斗望京华。

听猿实下三声泪,奉使虚随八月查。

画省香炉违伏枕,山楼粉堞隐悲笳。

请看石上藤萝月,已映洲前芦荻花。

千家山郭静朝晖,一日江楼坐翠微。

信宿渔人还泛泛,清秋燕子故飞飞。

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

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

王侯第宅皆新主,文武衣冠异昔时。

直北关山金鼓振,征西车马羽书迟。

鱼龙寂寞秋江冷,故国平居有所思。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

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

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照朝班。

瞿唐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

花萼夹城通御气,芙蓉小苑入边愁。

朱帘绣柱围黄鹤,锦缆牙樯起白鸥。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

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

织女机丝虚月夜,石鲸鳞甲动秋风。

波漂菰米沈云黑,露冷莲房坠粉红。

关塞极天唯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

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

香稻啄馀鹦鹉粒,碧梧栖老凤凰枝。

佳人拾翠春相问,仙侣同舟晚更移。

彩笔昔游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

《梦李白二首其二》

年代: 作者: 杜甫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 

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 

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 

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 

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

【赏析】 

公元744年(天宝三年),李杜初会于洛阳,即成为深交。公元758年(乾元元年),李白因参加永王李的幕府而受牵连,被流放夜郎,二年春至巫山遇赦。 

  杜甫远在北方只知李白流放,不知已被赦还,忧思拳拳,久而成梦,因梦而得《梦立白》诗二首。 

  两首记梦诗,分别按梦前、梦中、梦后叙写,依清人仇兆鳌说,两篇都以四、六、六行分层,所谓一头两脚体。(见《杜少陵集详注》卷七。本篇文字亦依仇本。)上篇写初次梦见李白时的心理,表现对故人吉凶生死的关切;下篇写梦中所见李白的形象,抒写对故人悲惨遭遇的同情。 

  此后数夜,又连续出现类似的梦境,于是诗人又有下篇的咏叹。 

  浮云终日行,游子久不至。见浮云而念游子,是诗家比兴常例,李白也有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送友人》)的诗句。天上浮云终日飘去飘来,天涯故人却久望不至;所幸李白一往情深,魂魄频频前来探访,使诗人得以聊释愁怀。三夜频梦君,情亲见君意,与上篇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互相照应,体现着两人形离神合、肝胆相照的情谊。其实,我见君意也好,君明我忆也好,都是诗人推己及人,抒写自己对故人的一片衷情。 

  告归以下六句选取梦中魂返前的片刻,描述李白的幻影:每当分手的时候,李白总是匆促不安地苦苦诉说:来一趟好不容易啊,江湖上风波迭起,我真怕会沉船呢!看他走出门去用手搔着头上白发的背影,分明是在为自己壮志不遂而怅恨。告归常局促,苦道来不易写神态;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是独白;出门搔白首,若负平生志,通过动作、外貌揭示心理。寥寥三十字,从各个侧面刻画李白形象,其形可见,其声可闻,其情可感,枯槁惨淡之状,如在目前。江湖二句,意同上篇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双关着李白魂魄来去的艰险和他现实处境的恶劣;出门二句则抒发了诗人惺惺惜惺惺的感慨。 

  梦中李白的幻影,给诗人的触动太强太深了,每次醒来,总是愈思愈愤懑,愈想愈不平,终于发为如下的浩叹: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孰云网恢恢?将老身反累!高冠华盖的权贵充斥长安,唯独这样一个了不起的人物,献身无路,困顿不堪,临近晚年更被囚系放逐,连自由也失掉了,还有什么天网恢恢之可言!生前遭遇如此,纵使身后名垂万古,人已寂寞无知,夫复何用!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在这沉重的嗟叹之中,寄托着对李白的崇高评价和深厚同情,也包含着诗人自己的无限心事。所以,清人浦起龙说:次章纯是迁谪之慨。为我耶?为彼耶?同声一哭!(《读杜心解》) 

  《梦李白二首》,上篇以死别发端,下篇以身后作结,形成一个首尾完整的结构;两篇之间,又处处关联呼应,逐客无消息游子久不至明我长相忆情亲见君意君今在罗网孰云网恢恢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江湖多风波,舟楫恐失坠等等,都是维系其间的纽带。但两首诗的内容和意境却颇不相同:从写来说,上篇初梦,下篇频梦;上篇写疑幻疑真的心理,下篇写清晰真切的形象。从李白来说,上篇写对他当前处境的关注,下篇写对他生平遭际的同情;上篇的忧惧之情专为李白而发,下篇的不平之气兼含着诗人自身的感慨。总之,两首记梦诗是分工而又合作,相关而不雷同,全为至诚至真之文字。

《梦李白二首其一》

年代: 作者: 杜甫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恐非平生魂,路远不可测。 

魂来枫叶青,魂返关塞黑。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 

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

【赏析】 

 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诗要写梦,先言别;未言别,先说死,以死别衬托生别,极写李白流放绝域、久无音讯在诗人心中造成的苦痛。开头便如阴风骤起,吹来一片弥漫全诗的悲怆气氛。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不说梦见故人,而说故人入梦;而故人所以入梦,又是有感于诗人的长久思念,写出李白幻影在梦中倏忽而现的情景,也表现了诗人乍见故人的喜悦和欣慰。但这欣喜只不过一刹那,转念之间便觉不对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你既累系于江南瘴疠之乡,怎么就能插翅飞出罗网,千里迢迢来到我身边呢?联想世间关于李白下落的种种不祥的传闻,诗人不禁暗暗思忖:莫非他真的死了?眼前的他是生魂还是死魂?路远难测啊!乍见而喜,转念而疑,继而生出深深的忧虑和恐惧,诗人对自己梦幻心理的刻画,是十分细腻逼真的。 

  魂来枫林青,魂返关塞黑。梦归魂去,诗人依然思量不已:故人魂魄,星夜从江南而来,又星夜自秦州而返,来时要飞越南方青郁郁的千里枫林,归去要渡过秦陇黑沉沉的万丈关塞,多么遥远,多么艰辛,而且是孤零零的一个。落月满屋梁,犹疑照颜色。在满屋明晃晃的月光里面,诗人忽又觉得李白那憔悴的容颜依稀尚在,凝神细辨,才知是一种朦胧的错觉。相到故人魂魄一路归去,夜又深,路又远,江湖之间,风涛险恶,诗人内心祝告着、叮咛着:水深波浪阔,无使蛟龙得。这惊骇可怖的景象,正好是李白险恶处境的象征,这惴惴不安的祈祷,体现着诗人对故人命运的殷忧。这里,用了两处有关屈原的典故。魂来枫林青,出自《楚辞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旧说系宋玉为招屈原之魂而作。蛟龙一语见于梁吴均《续齐谐记》:东汉初年,有人在长沙见到一个自称屈原的人,听他说:吾尝见祭甚盛,然为蛟龙所苦。通过用典将李白与屈原联系起来,不但突出了李白命运的悲剧色彩,而且表示着杜甫对李白的称许和崇敬。

《春日忆李白》

年代: 作者: 杜甫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杜甫同李白的友谊,首先是从诗歌上结成的。这首怀念李白的五律,是天宝五载(746)或六载(747)春杜甫居长安时所作,主要就是从这方面来落笔的。开头四句,一气贯注,都是对李白诗的热烈赞美。首句称赞他的诗冠绝当代。第二句是对上句的说明,是说他之所以诗无敌,就在于他思想情趣,卓异不凡,因而写出的诗,出尘拔俗,无人可比。接着赞美李白的诗象庾信那样清新,象鲍照那样俊逸。庾信、鲍照都是南北朝时的著名诗人。庾信在北周官至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司马、司徒、司空),世称庾开府。鲍照刘宋时任荆州前军参军,世称鲍参军。这四句,笔力峻拔,热情洋溢,首联的两个语助词,既加强了赞美的语气,又加重了诗无敌思不群的分量。

  对李白奇伟瑰丽的诗篇,杜甫在题赠或怀念李白的诗中,总是赞扬备至。从此诗坦荡真率的赞语中,也可以见出杜甫对李白诗是何等钦仰。这不仅表达了他对李白诗的无比喜爱,也体现了他们的诚挚友谊。清代杨伦评此诗说:首句自是阅尽甘苦上下古今,甘心让一头地语。窃谓古今诗人,举不能出杜之范围;惟太白天才超逸绝尘,杜所不能压倒,故尤心服,往往形之篇什也。(《杜诗镜铨》)这话说得很对。这四句是因忆其人而忆及其诗,赞诗亦即忆人。但作者并不明说此意,而是通过第三联写离情,自然补明。这样处理,不但简洁,还可避免平铺直叙,而使诗意前后勾联,曲折变化。

  表面看来,第三联两句只是写了作者和李白各自所在之景。渭北指杜甫所在的长安一带;江东指李白正在漫游的江浙一带地方。春天树日暮云都只是平实叙出,未作任何修饰描绘。分开来看,两句都很一般,并没什么奇特之处。然而作者把它们组织在一联之中,却自然有了一种奇妙的紧密的联系。也就是说,当作者在渭北思念江东的李白之时,也正是李白在江东思念渭北的作者之时;而作者遥望南天,惟见天边的云彩,李白翘首北国,惟见远处的树色,又自然见出两人的离别之恨,好象春树暮云,也带着深重的离情。故而清代黄生说:五句寓言己忆彼,六句悬度彼忆己。(《杜诗说》)两句诗,牵连着双方同样的无限情思。回忆在一起时的种种美好时光,悬揣二人分别后的情形和此时的种种情状,这当中该有多么丰富的内容。这两句,看似平淡,实则每个字都千锤百炼;语言非常朴素,含蕴却极丰富,是历来传颂的名句。清代沈德潜称它写景而离情自见(《唐诗别裁》),明代王嗣奭《杜臆》引王慎中语誉为淡中之工,都极为赞赏。

  上面将离情写得极深极浓,这就自然引出了末联的热切希望:什么时候才能再次欢聚,象过去那样,把酒论诗啊!把酒论诗,这是作者最难忘怀、最为向往的事,以此作结,正与诗的开头呼应。言重与,是说过去曾经如此,这就使眼前不得重晤的怅恨更为悠远,加深了对友人的怀念。用何时作诘问语气,把希望早日重聚的愿望表达得更加强烈,使结尾余意不尽,令人读完全诗,心中犹回荡着作者的无限思情。

  清代浦起龙说:此篇纯于诗学结契上立意(《读杜心解》),确实道出这首诗内容和结构上的特点。全诗以赞诗起,以论文结,由诗转到人,由人又回到诗,转折过接,极其自然,通篇始终贯穿着一个字,把对人和对诗的倾慕怀念,结合得水乳交融。以景寓情的手法,更是出神入化,把作者的思念之情,写得深厚无比,情韵绵绵。

 《天末怀李白》

年代: 作者: 杜甫

凉风起天末,君子意如何。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达,魑魅喜人过。

应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简析】:

杜甫的怀人诗,写得最多最好的,除怀妻、怀兄弟的以外,就数怀李白的了。诗人设想李白会去汩罗江吊念屈原,并想到他会投诗以寄托心中的痛苦。但李白当年并未去过汩罗。

  这首诗为诗人客居秦州(今甘肃天水)时所作。时李白坐永王璘事长流夜郎,途中遇赦还至湖南,杜甫因赋诗怀念他。

  首句以秋风起兴,给全诗笼罩一片悲愁。时值凉风乍起,景物萧疏,怅望云天,此意如何?只此两句,已觉人海沧茫,世路凶险,无限悲凉,凭空而起。次句不言自己心境,却反问远人:君子意如何?看似不经意的寒暄,而于许多话不知应从何说起时,用这不经意语,反表现出最关切的心情。这是返朴归真的高度概括,言浅情深,意象悠远。以杜甫论,自身沦落,本不足虑,而才如远人,罹此凶险,定知其意之难平,远过于自己,含有与君同命,而君更苦之意。此无边揣想之辞,更见诗人想念之殷。代人着想,怀之深也。挚友遇赦,急盼音讯,故问鸿雁几时到;潇湘洞庭,风波险阻,因虑江湖秋水多。李慈铭曰:楚天实多恨之乡,秋水乃怀人之物。悠悠远隔,望消息而不可得;茫茫江湖,唯寄语以祈珍摄。然而鸿雁不到,江湖多险,觉一种苍茫惆怅之感,袭人心灵。

  对友人深沉的怀念,进而发为对其身世的同情。文章憎命达,意谓文才出众者总是命途多舛,语极悲愤,有怅望千秋一洒泪之痛;魑魅喜人过,隐喻李白长流夜郎,是遭人诬陷。此二句议论中带情韵,用比中含哲理,意味深长,有极为感人的艺术力量,是传诵千古的名句。高步瀛引邵长蘅评:一憎一喜,遂令文人无置身地。这二句诗道出了自古以来才智之士的共同命运,是对无数历史事实的高度总结。

  此时李白流寓江湘,杜甫很自然地想到被谗放逐、自沉汨罗的爱国诗人屈原。李白的遭遇和这位千载冤魂,在身世遭遇上有某些相同点,所以诗人飞驰想象,遥想李白会向屈原的冤魂倾诉内心的愤懑:欲共冤魂语,投诗赠汨罗

  这一联虽系想象之词,但因诗人对屈原万分景仰,觉得他自沉殉国,虽死犹存;李白是亟思平定安史叛乱,一清中原,结果获罪远谪,虽遇赦而还,满腔的怨愤,自然会对前贤因秋风而寄意。这样,欲共冤魂语一句,就很生动真实地表现了李白的内心活动。最后一句投诗赠汨罗,用一字,是想象屈原永存,他和李白千载同冤,斗酒诗百篇的李白,一定作诗相赠以寄情。这一字之妙,正如黄生所说:不曰吊而曰赠,说得冤魂活现。(《读杜诗说》)

  这首因秋风感兴而怀念友人的抒情诗,感情十分强烈,但不是奔腾浩荡、一泻千里地表达出来,感情的潮水千回百转,萦绕心际。吟诵全诗,如展读友人书信,充满殷切的思念、细微的关注和发自心灵深处的感情,反复咏叹,低回婉转,沉郁深微,实为古代抒情名作。

  按:赵子栎曰:白于至德二载坐永王璘事而谪夜郎,公在秦州怀之而作。是也。邵宝谓白已死,公在夔州作,盖误认冤魂为白魂耳。

(风起天末,感秋托兴。鸿雁,想其音信。江湖,虑其风波。四句对景怀人。下则因其放逐,而重为悲悯之词,盖文章不遇,魑魅见侵,夜郎一窜,几与汨罗同冤。说到流离生死,千里关情,真堪声泪交下,此怀人之最惨怛者。文人多遭困踬,似憎命达。山鬼择人而食,故喜人过,冤魂,指屈原。投诗,谓李白。)

《古柏行》

年代: 作者: 杜甫

孔明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

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君臣已与时际会,树木犹为人爱惜。

云来气接巫峡长,月出寒通雪山白。

忆昨路绕锦亭东,先主武侯同閟宫。

崔嵬枝干郊原古,窈窕丹青户牖空。

落落盘踞虽得地,冥冥孤高多烈风。

扶持自是神明力,正直原因造化功。

大厦如倾要梁栋,万牛回首丘山重。

不露文章世已惊,未辞翦伐谁能送。

苦心岂免容蝼蚁,香叶终经宿鸾凤。

志士幽人莫怨嗟,古来材大难为用。

《宿府》

年代: 作者: 杜甫

清秋幕府井梧寒,独宿江城蜡炬残。

永夜角声悲自语,中天月色好谁看。

风尘荏苒音书绝,关塞萧条行路难。

已忍伶俜十年事,强移栖息一枝安。

这首诗是依人作客,抒写旅愁,有一种百无聊赖之情。前四句写景,后四名抒

情。首联写独宿江城,环境清寒;颔联写独宿的所闻所见;颈联写战乱未息,处

世艰难;末联写漂泊十年,如今暂且栖安。全诗表达了作者悲凉深沉的情感,流露了

怀才不遇的心绪。

  代宗广德二年(764)六月,新任成都尹兼剑南节度使严武保荐杜甫为节度使幕府的参谋。做这么个参谋,每天天刚亮就得上班,直到夜晚才能下班。杜甫家住成都城外的浣花溪,下班后来不及回家,只好长期住在府内。这首诗,就写于这一年的秋天。所谓宿府,就是留宿幕府的意思。因为别人都回家了,所以他常常是独宿

  首联倒装。按顺序说,第二句应在前。其中的独宿二字,是一诗之眼。独宿幕府,眼睁睁地看着蜡炬残,其夜不能寐的苦衷,已见于言外。而第一句清秋幕府井梧寒,则通过环境的,烘托心境的悲凉。未写独宿而先写独宿的氛围、感受和心情,意在笔先,起势峻耸。

  颔联写独宿的所闻所见,诚如方东树所指出:景中有情,万古奇警。而造句之新颖,也令人叹服。七言律句,一般是上四下三,而这一联却是四、一、二的句式,每句读起来有三个停顿。翻译一下,就是:长夜的角声啊,多悲凉!但只是自言自语地倾诉乱世的悲凉,没有人听;中天的明月啊,多美好!但尽管美好,在漫漫长夜里,又有谁看她呢?!诗人就这样化百炼钢为绕指柔,以顿挫的句法,吞吐的语气,活托出一个看月听角、独宿不寐的人物形象,恰切地表现了无人共语、沉郁悲抑的复杂心情。

  前两联写独宿之景,而情含景中。后两联则就独宿之景,直抒独宿之情。

  风尘句紧承永夜句。永夜角声,意味着战乱未息。那悲凉的、自言自语的永夜角声,引起诗人许多感慨。风尘荏苒音书绝,就是那许多感慨的中心内容。风尘荏苒者,战乱侵寻也。诗人时常想回到故乡洛阳,却由于风尘荏苒,连故乡的音信都得不到啊!

  关塞句紧承中天句。诗人早在《恨别》一诗里写道: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草木变衰行剑外,兵戈阻绝老江边。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好几年又过去了,却仍然流落剑外。一个人在这凄清的幕府里长夜不眠,仰望中天明月,怎能不心事重重!关塞萧条行路难,就是那重重心事之一。思家、忆弟之情有增无已,还是没法子回到洛阳啊!

  这一联直抒宿府之情。但宿府时的心情很复杂,怎能用两句诗写完!于是用伶俜十年事加以概括,给读者留下了结合诗人的经历去驰骋想象的空间。

  尾联照应首联。作为幕府的参谋而感到幕府井梧寒,这就会联想到《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那个鹪鹩鸟来。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自己从安史之乱以来,支离东北风尘际,飘泊西南天地间,那饱含辛酸的伶俜十年事都已经忍受过来了,如今为什么又要到这幕府里来忍受井梧寒呢?用强移二字,表明自己并不愿意来占这幕府中的一枝,而是严武拉来的。用一个字,不过是自我解嘲。看看这一夜徘徊徬徨、辗转反侧的景况,能算是吗?

  杜甫的理想是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然而无数事实证明这理想难得实现,所以早在乾元二年(759),他就弃官不作,摆脱了苦被微官缚,低头愧野人的牢笼生活。这次作参谋,虽然并非出于自愿,但为了酬知己,还是写了《东西两川说》,为严武出谋划策。但到幕府不久,就受到幕僚们的嫉妒、诽谤和排挤,感到日子很不好过。因此,在《遣闷奉呈严公二十韵》里诉说了自己的苦况之后,就请求严武把他从龟触网鸟窥笼的困境中解放出来。读到那首的结句时放倚梧桐,再回头来读这首的清秋幕府井梧寒,就会有更多的体会。诗人宁愿回到草堂去倚梧桐,而不愿幕府井梧一枝;因为草堂的梧桐,比较,也不那么

《江汉》

年代: 作者: 杜甫

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片云天共远,永夜月同孤。

落日心犹壮,秋风病欲疏。古来存老马,不必取长途。

  大历三年(768)正月,杜甫自夔州出峡,流寓湖北江陵、公安等地。这时他已五十六岁,北归无望,生计日蹙。此诗以首句头两字江汉为题,正是漂泊流徒的标志。尽管如此,诗人孤忠仍存,壮心犹在,此诗就集中地表现了一种到老不衰、顽强不息的精神,十分感人。

  江汉句,表现出诗人客滞江汉的窘境。思归客三字饱含无限的辛酸,因为诗人思归而不能归,成为天涯沦落人。乾坤代指天地。乾坤句包含自鄙而兼自负这样两层意思,妙在一腐儒上冠以乾坤二字。身在草野,心忧社稷,乾坤之内,此腐儒能有几人?(《杜诗说》)黄生对这句诗的理解,是深得诗人用心的。

  片云二句紧扣首句,对仗十分工整。通过眼前自然景物的描写,诗人把他思归之情表现得很深沉。他由远浮天边的片云,孤悬明月的永夜,联想到了自己客中情事,仿佛自己就与云、月共远同孤一样。这样就把自己的感情和身外的景物融为一片。诗人表面上是在写片云孤月,实际是在写自己:虽然远在天外,他的一片忠心却象孤月一样的皎洁。昔人认为这两句情景相融,不能区别,是很能说明它的特点的。

  落日二句直承次句,生动形象地表现出诗人积极用世的精神。《周易》云: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恰好说明:次句的腐儒,并非纯是诗人对自己的鄙薄。上联明明写了永夜、孤月,本联的落日,就决不是写实景,而是用作比喻。黄生指出:落日乃借喻暮齿,是咏怀而非写景。否则一首律诗中,既见孤月,又见落日,是自相矛盾的。他的话很有道理。落日相当于日薄西山的意思。落日句的本意,就是暮年心犹壮。它和曹操烈士暮年,壮心不已(《步出夏门行龟虽寿》)的诗意,是一致的。就律诗格式说,此联用的是借对法。落日秋风相对,但落日实际上是比喻暮年秋风句是写实。有康复意。诗人飘流江汉,而对飒飒秋风,不仅没有悲秋之感,反而觉得病欲苏。这与李白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的思想境界,颇为相似,表现出诗人身处逆境而壮心不已的精神状态。胡应麟《诗薮内篇》卷四赞扬此诗的二、三联含阔大于沉深,是十分精当的。

  这两联诗的意境,苏轼曾深得其妙,他贬谪岭外、晚年归来时,曾有诗云:浮云世事改,孤月此心明(《次韵江晦叔二首》),表明他不因政治上遭到打击迫害,而改变自己匡国利民的态度。孤月此心明实际上就是从杜诗永夜月同孤落日心犹壮两句化用而成的。

  古来二句,再一次表现了诗人老当益壮的情怀。老马用了《韩非子说林上》老马识途的故事:齐桓公伐孤竹返,迷惑失道。他接受管仲老马之智可用的建议,放老马而随之,果然得道老马是诗人自比,长途代指驱驰之力。诗人指出,古人存养老马,不是取它的力,而是用他的智。我虽是一个腐儒,但心犹壮,病欲苏,同老马一样,并不是没有一点用处的。诗人在这里显然含有怨愤之意:莫非我真是一个毫无可取的腐儒,连一匹老马都不如么?这是诗人言外之意,是从诗句中自然流露出来的。

  此诗用凝炼的笔触,抒发了诗人怀才见弃的不平之气和报国思用的慷慨情思。诗的中间四句,情景相融,妙合无垠,有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历来为人所称道。

《咏怀古迹五首》

年代: 作者: 杜甫

支离东北风尘际,漂泊西南天地间。

三峡楼台淹日月,五溪衣服共云山。

羯胡事主终无赖,词客哀时且未还。

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摇落深知宋玉悲,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舟人指点到今疑。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环佩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

蜀主窥吴幸三峡,崩年亦在永安宫。

翠华想像空山里,玉殿虚无野寺中。

古庙杉松巢水鹤,岁时伏腊走村翁。

武侯祠屋常邻近,一体君臣祭祀同。

诸葛大名垂宇宙,宗臣遗像肃清高。

三分割据纡筹策,万古云霄一羽毛。

伯仲之间见伊吕,指挥若定失萧曹。

福移汉祚难恢复,志决身歼军务劳。

这五首诗是诗人游江陵、归州一带,访庾信故居、宋玉宅、昭君村、蜀先主庙、武侯祠,因古迹怀古人并自我伤感而作,一气贯成,为一组诗,亦可分首独咏。第一首写庾信。诗人一直是赞美庾信的,诗中由庾的遭遇联系起自己的境况。且未还既指自己不能从西南回长安,也指庾信不能从北朝回江陵。第二首写屈原弟子宋玉,既表明诗人崇拜他的词章,又深感同样的悲凉寂寞,感慨中对国运的兴衰怀有讽喻。第三首写王昭君,全诗从字落墨,并使发出无穷怨恨之声的琵琶作为昭君的化身,别具一格。第四首通过老百姓对刘备崩驾地的四时祭祀之勤,表达了对刘备和孔明君臣的崇敬,同时对诗人的飘泊生活不胜感慨,将荒凉的景象写得分外有情。第五首是对诸葛亮更高的评价,艺术感染力极强,不象是在发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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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落深知宋玉悲, 风流儒雅亦吾师。

  怅望千秋一洒泪, 萧条异代不同时。

  江山故宅空文藻, 云雨荒台岂梦思。

  最是楚宫俱泯灭, 舟人指点到今疑。

  《咏怀古迹五首》是杜甫大历元年(766)在夔州写成的一组诗。夔州和三峡一带本来就有宋玉、王昭君、刘备、诸葛亮、庚信等人留下的古迹,杜甫正是借这些古迹,怀念古人,同时也抒写自己的身世家国之感。这首《咏怀古迹》是杜甫凭吊楚国著名辞赋作家宋玉的。宋玉的《高唐神女赋》写楚襄王和巫山神女梦中欢会故事,因而传为巫山佳话。又相传在江陵有宋玉故宅。所以杜甫暮年出蜀,过巫峡,至江陵,不禁怀念楚国这位作家,勾起身世遭遇的同情和悲慨。在杜甫看来,宋玉既是词人,更是志士。而他生前身后却都只被视为词人,其政治上失志不遇,则遭误解,至于曲解。这是宋玉一生遭遇最可悲哀处,也是杜甫自己一生遭遇最为伤心处。这诗便是瞩目江山,怅望古迹,吊宋玉,抒己怀;以千古知音写不遇之悲,体验深切;于精警议论见山光天色,艺术独到。

  杜甫到江陵,在秋天。宋玉名篇《九辩》正以悲秋发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其辞旨又在抒写贫士失职而志不平,与杜甫当时的情怀共鸣,因而便借以兴起本诗,简洁而深切地表示对宋玉的了解、同情和尊敬,同时又点出了时节天气。风流儒雅是庚信《枯树赋》中形容东晋名士兼志士殷仲文的成语,这里借以强调宋玉主要是一位政治上有抱负的志士。亦吾师用王逸说:宋玉者,屈原弟子也。闵惜其师忠而被逐,故作《九辩》以述其志。这里借以表示杜甫自己也可算作师承宋玉,同时表明本诗旨意也在闵惜宋玉,以述其志。所以次联接着就说明自己虽与宋玉相距久远,不同朝代,不同时代,但萧条不遇,惆怅失志,其实相同。因而望其遗迹,想其一生,不禁悲慨落泪。

  诗的前半感慨宋玉生前,后半则为其身后不平。这片大好江山里,还保存着宋玉故宅,世人总算没有遗忘他。但人们只欣赏他的文采词藻,并不了解他的志向抱负和创作精神。这不符宋玉本心,也无补于后世,令人惘然,故曰。就象眼前这巫山巫峡,使人想起宋玉的《高唐神女赋》。它的故事题材虽属荒诞梦想,但作家的用意却在讽谏君主淫惑。然而世人只把它看作荒诞梦想,欣赏风流艳事。这更从误解而曲解,使有益作品阉割成荒诞故事,把有志之士歪曲为无谓词人。这一切,使宋玉含屈,令杜甫伤心。而最为叫人痛心的是,随着历史变迁,岁月消逝,楚国早已荡然无存,人们不再关心它的兴亡,也更不了解宋玉的志向抱负和创作精神,以至将曲解当史实,以讹传讹,以讹为是。到如今,江船经过巫山巫峡,船夫们津津有味,指指点点,谈论着哪个山峰荒台是楚王神女欢会处,哪片云雨是神女来临时。词人宋玉不灭,志士宋玉不存,生前不获际遇,身后为人曲解。宋玉悲在此,杜甫悲为此。前人或说,此言古人不可复作,而文采终能传也,则恰与杜甫本意相违,似为非是。

  显然,体验深切,议论精警,耐人寻味,是这诗的突出特点和成就。但这是一首咏怀古迹诗,诗人实到其地,亲吊古迹,因而山水风光自然显露。杜甫沿江出蜀,飘泊水上,旅居舟中,年老多病,生计窘迫,境况萧条,情绪悲怆,本来无心欣赏风景,只为宋玉遗迹触发了满怀悲慨,才洒泪赋诗。诗中的草木摇落,景物萧条,江山云雨,故宅荒台,以及舟人指点的情景,都从感慨议论中出来,蒙着历史的迷雾,充满诗人的哀伤,仿佛确是泪眼看风景,隐约可见,实而却虚。从诗歌艺术上看,这样的表现手法富有独创性。它紧密围绕主题,显出古迹特征,却不独立予以描写,而使之溶于议论,化为情境,渲染着这诗的抒情气氛,增强了咏古的特色。

  这是一首七律,要求谐声律,工对仗。但也由于诗人重在议论,深于思,精于义,伤心为宋玉写照,悲慨抒壮志不酬,因而通体用赋,铸词熔典,精警切实,不为律拘。它谐律从乎气,对仗顺乎势,写近体而有古体风味,却不失清丽。前人或讥其首二句失粘,只从形式批评,未为中肯。

  (倪其心)

群山万壑赴荆门, 生长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连朔漠, 独留青冢向黄昏。

  画图省识春风面, 环珮空归月夜魂。

  千载琵琶作胡语, 分明怨恨曲中论。

  这是《咏怀古迹五首》中的第三首,诗人借咏昭君村、怀念王昭君来抒写自己的怀抱。

  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诗的发端两句,首先点出昭君村所在的地方。据《一统志》说:昭君村,在荆州府归州东北四十里。其地址,即在今湖北秭归县的香溪。杜甫写这首诗的时候,正住在夔州白帝城。这是三峡西头,地势较高。他站在白帝城高处,东望三峡东口外的荆门山及其附近的昭君村。远隔数百里,本来是望不到的,但他发挥想象力,由近及远,构想出群山万壑随着险急的江流,奔赴荆门山的雄奇壮丽的图景。他就以这个图景作为本诗的首句,起势很不平凡。杜甫写三峡江流有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长江二首》)的警句,用一个字,突出了三峡水势之惊险。这里则用一个字突出了三峡山势的雄奇生动。这可说是一个有趣的对照。但是,诗的下一句,却落到一个小小的昭君村上,颇有点出人意外,因引起评论家一些不同的议论。明人胡震亨评注的《杜诗通》就说:群山万壑赴荆门,当似生长英雄起句,此未为合作。意思是这样气象雄伟的起句,只有用在生长英雄的地方才适当,用在昭君村上是不适合,不协调的。清人吴瞻泰的《杜诗提要》则又是另一种看法。他说:发端突兀,是七律中第一等起句,谓山水逶迤,钟灵毓秀,始产一明妃。说得窈窕红颜,惊天动地。意思是说,杜甫正是为了抬高昭君这个窈窕红颜,要把她写得惊天动地,所以才借高山大川的雄伟气象来烘托她。杨伦《杜诗镜铨》说:从地灵说入,多少郑重。亦与此意相接近。究竟谁是谁非,如何体会诗人的构思,须要结合全诗的主题和中心才能说明白,所以留到后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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