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中香的寓意与作用二

香彻红楼

—论红楼梦中“香”的寓意

摘要：《红楼梦》中记载的香有：藏香、麝香、安魂香、迷迭香、百合香、檀香、沉香、更香木香、冷香丸、香囊、香帕弥漫了整部《红楼梦》，为其营造如梦气氛。其出现频率高，运用广泛。因而香的存在，有着其意义与作用。

关键词︰《红楼梦》、香、寓意、作用

《红楼梦》中 描写了大量的香。贾府所用的香料有冰片、麝香、沉香、檀香、芸香、降香、速香、百合香， 以及用各种香料粉末合成的香饼子、香球子、香粉、香露、线香、安息香等等。形形色色的香弥漫了整个《红楼梦》，其出现频率之高与运用之广泛，可见其作用与意义非同一般。

既然要探究香在红楼中的意义，就先看一下香的含义。《说文解字》对“香”的解释是：香，气芬芳也。这可能是大多数人对“香”的理解。还有人会想到礼佛时用的柱香。其实，“香”的涵义远不止于此。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香草在我国就有了广泛利用，常见的有兰、蕙、椒、桂、萧、郁、芷、茅等。人们对香草不但取之用之，而且歌之咏之。《离骚》中有很多精彩咏叹：“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等等。从秦汉开始，丝绸之路为香料输入提供了便利，沉香、檀香、苏合香、安息香等香料成为上层社会的炉中佳品。道教、佛教的兴盛，进一步推动香文化的发展，焚香、薰衣、香汤等风气在王公贵族、文人士大夫阶层盛行。薰炉、薰笼、薰球、香斗等香具逐渐出现。随着香文化的发展，“香”的含义也得以延伸。香方的出现，使“香”不仅指单一香料，也指由多种香料依香方调和而成的香品即合香。从宋代开始，尤其是明清时期，香的形态有了较大发展，出现了香饼、香丸、线香、柱香等。《洪氏香谱》、《香乘》等专著相继问世。此时，香成为文人用来怡情、审美、启迪性灵的妙物。朱熹《香界》云：“幽兴年来莫与同，滋兰聊欲泛光风。真成佛国香云界，不数淮山桂树丛。花气无边熏欲醉，灵芬一点静还通。何须楚客纫秋佩，坐卧经行向此中。”

通过简单梳理，我们可以形成这样一种共识：“香”是一个广义的概念，不仅指香气、香味，香草、香料、香品等能产生芬芳气味之物我们也称为“香”。因此，本文在分析《红楼梦》中的香的寓意与作用时，也用其广义。而这个广义可简单归纳为虚物之香和实物之香。虚物之香，即为一种空间嗅觉的香气。实物之香，即是能摸到的实物之香，比如用香料做成的香囊香包等。

一、虚物之香—虚化空间，营造氤氲氛围。

其一，群芳随－梦幻香中演绎千红一窟，万艳同悲”

读过《红楼梦》的都知道， 在贾宝玉神游的太虚幻境中有一种世间少有的香—群芳髓。书中所记：（警幻）携了宝玉入室。但闻一缕幽香，竟不知其所焚何物。宝玉遂不禁相问．警幻冷笑道：此香尘世中既无，尔何能知！此香乃系诸名山胜境内初生异卉之精，合各种宝林珠树之油所制，名“群芳髓”。 髓”，象征的是事物的精华部分；群芳”，我们从第六十三回的群芳占花名签去看，它代表的是“红楼”众女儿。故“群芳髓”所象征的，就是“红楼”众女儿故事的梗概。因而. 太虚幻境，是由焚“群芳髓”而产生的一种虚化空间。燃香本身就是一种物理的升华现象， 由固体香料上升为气体的香气，而物质却是不变的。因此尽管香气在空中看不见， 摸不着， 但作为散发在空气中的香气， 它又是实实在在存在于空间的物质。由此形成一个看不见， 摸不着， 但又实实在在存在的虚化空间。固体的香是实， 气体的香是虚， 两种空间意象混合在一起， 实中有虚， 虚中有实， 产生了心理上的联觉效果， 在叙事的实体空间层次上建立起了虚化空间。而且在视觉形象上也是虚灵的， 显示出空间层次的空白， 以无形当有形，营造出一种氤氲的氛围。作者于这氤氲的梦幻香中虚演千红一窟，实为万艳同悲。

其二，日常焚香，于香雾缭绕中显示贵族之家的生活气氛。

香料在古代是达官贵人的奢侈品， 显示身份的一个标志。贾府一年四季都点香， 或者是焚香祭祖宗， 或者是燃香贺节庆， 或者是熏香洁房间， 处处显示出这个贵族之家的庄严气氛， 注重礼仪， 追求享受。在燃香时总是香烟缭绕， 香气腾腾。“销金提护焚着御香”，“园中香烟缭绕”(第十七十八回)。比如书中第五十二回写围坐熏笼也是虚化了空间让人从感觉中来体会其中的意境。书中写道：　宝玉听了， 转步也便同他往潇湘馆来。不但宝钗姊妹在此， 且连邢岫烟也在那里， 四人围坐在熏笼上叙家常。紫鹃倒坐在暖阁里， 临窗作针黹。一见他来， 都笑说：“又来了一个! 可没了你的坐处了。”宝玉笑道：“好一幅‘冬闺集艳图’! 可惜我迟来了一步。横竖这屋子比各屋子暖， 这椅子坐着并不冷。” 这幅“冬闺集艳图”是由实体的熏笼物象和虚化的香气意象建立起来的， 它营造出一种由虚的香气体味实暖的空间氛围，使“冬闺集艳图”的意韵跃然到读者脑海中。让读者仿佛就真的看到大观园中的那几个袅袅娜娜的女子围坐在散发着香气的熏笼上谈笑风生。一氤氲种贵族之家的闲淡氤氲气氛犹然而生……

二．虚物之香与实物之香混合—以香称人，烘托人物性格。

不同的香有不同的韵调：秦氏的俗香调；凤姐的辛香调；蘅芜苑的冷香调；怡红院的醇香调；潇湘馆的清香调。因香择人也就更容易判断其性格。下面我们从香来简单谈谈香对于宝薛黛三大主人公的寓意。

其一，香于宝玉显情痴。

宝玉似一缕痴情的暖香。怡红院的香属于暖香，虫子“闻香就扑”。暖中有雅，“药香满屋”，这是与宝玉的追求境界一致的。它的香气表现的是一种带有柔韵的醇香调，甜美，舒适，暗示了生活在女孩子中间的宝玉怜香惜玉柔和的性格。

而他的痴，更体现在三次祭奠上。祭奠晴雯，祭奠金钏还有一次不知名的祭奠。第43 回写宝玉到郊外为金钏儿焚香。宝玉对茗烟说，“别的香不好， 须得檀、芸、降三样。”茗烟道：“这三样可难得。”最后宝玉用随身带的两颗散香沉速代替。书中写宝玉在水仙庵为金钏儿烧香仅一会儿的工夫。宝玉让茗烟借了香炉，“一齐来至井台上， 将炉放下。茗烟站在一旁， 宝玉掏出香来焚上， 含泪施了半礼， 回身命收了去。”在这个场景中， 对环境的描写只说明这是露天的井台， 其他景物都没有， 而祭奠的时间非常短暂(“含泪施了半礼， 回身命收了去”)。这是否表明宝玉草草了事呢? 事实不然，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以虚代实的空间描写， 以香气的“虚”， 突出空间的“实”。书中描写宝玉特地把香炉放在露天的井台上， 是很重要的一笔， 为的是通过燃香， 使人与自然连通， 浑然融化。让祭奠人的心情随着弥漫在空中的香气一起飞扬， 哀悼之情不仅胀满心胸， 而且充满天地。时间的有限和空间的无限由迅速燃尽的沉香建构起来， 化合为一个虚灵的痴情宝玉。

而在黛玉死的时候，宝玉正和宝钗拜完堂。那个时候他迷迷糊糊中有一些清醒，可是看到新房里坐的不是黛玉确是宝钗。就问袭人，床上坐的是谁，袭人说是宝而奶奶。宝玉又道："好糊涂，你说二奶奶到底是谁？"袭人道："宝姑娘。"宝玉道："林姑娘呢？"袭人道："老爷作主娶的是宝姑娘，怎么混说起林姑娘来。"宝玉道："我才刚看见林姑娘了么， 还有雪雁呢，怎么说没有。你们这都是做什么顽呢？"凤姐便走上来轻轻的说道： "宝姑娘在屋里坐着呢。别混说，回来得罪了他，老太太不依的。 "宝玉听了，这会子糊涂更利害了。本来原有昏愦的病，加以今夜神出鬼没，更叫他不得主意，便也不顾别的了，口口声声只要找林妹妹去。贾母等上前安慰，无奈他只是不懂。又有宝钗在内，又不好明说。知宝玉旧病复发，也不讲明，只得满屋里点起安息香来，定住他的神魂，扶他睡下。众人鸦雀无闻，停了片时，宝玉便昏沉睡去。贾母等才得略略放心，只好坐以待旦，叫凤姐去请宝钗安歇。宝钗置若罔闻，也便和衣在内暂歇。这里的安息香叶就是安魂香，宝玉一心想的只是黛玉，安息香燃的是她对黛玉的一片痴心，只有黛玉才能让他安息睡去。

其二，香于黛玉出性情。

黛玉似一缕奇香。林黛玉居住的潇湘馆属于奇香，“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暗暗透出”，“这香的气味奇怪”。它表现的是一种带有清韵的清香调，清新、安宁、幽雅。暗示了黛玉清高孤傲的性格。

而更能体现其性情的空拍要属更香了。更香是古人用于计时而特制的一种香。即在香上标出刻度，根据燃点后的香的长短，来计算时间的长短和迟早。古人将檀香或盘或丸制成更香，因而更香也叫篆香。黛玉和香云中秋联诗中的“香篆销金鼎”，说的就是一种篆香，又称百刻香，它将一昼夜划分为一百个刻度，常被寺院用作计时器。

黛玉拟过一个谜语：“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两无缘。晓愁不用鸡人报，午夜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冉冉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谜底是更香。猜的是更香，说的可是人。寂夜里，更香自燃自灭，不计寒暑朝暮，无人关心它的存在，仿佛黛玉多病、多愁，多泪，焦首煎心，忧思不眠，日日年年。第七十六回写湘云到潇湘馆过夜，湘黛二人同时失眠。黛玉说，“我这睡不着也并非今日，大约一年之中也统共业只好睡时日满足的。”黛玉就像更香，日夜燃烧的自己一怀真情，却最终和宝玉红尘无缘，更尽香断，内心俱已成灰。李商隐说“一寸相思，一寸灰”，纳兰容若道“心字已成灰”，以相思成灰来比拟宝黛的缠绵相思，恰切二准确。黛玉心内成灰时，焚帕吐血二死；宝玉万念俱空时，跣足立雪随僧而去。心如死灰，流光无情，一切是那么枉然和茫然……

其三，香于宝钗是圆润。

宝钗似一缕沉静圆润的冷香。蘅芜苑的香建构出空间的冷艳，“异香扑鼻”，房间是“雪洞一般”，建构出空间的冷艳，空间定势是冷香。它表现的是一种带有清韵的凉香调，暗示宝钗的性格冷中有刚韵，是一个很有主见，不会轻易改变自己行为方式的人。

而“冷香丸”恐怕是宝钗性格的最好写照。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薛宝钗，既有大家闺秀之风范，又有娴雅淑女之娇容。然而，宝姑娘虽有“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的姿色，却也有美中不足，因为她有一个“端嗽”的夙疾。为治此病，不知白花了多少银钱，凭它什么名医仙药，从未见效。倒是一个癞头和尚介绍的“海上方”(秘方)—“冷香丸”，即便见效。

这个冷香丸如何配置呢？第七回，薛宝钗自己介绍：“东西药料一概都有限，只难得可巧二字。要春天开的白牡丹花蕊十二两，夏天开的白荷花蕊十二两，秋天开的白芙蓉蕊十二两，冬天开的白梅花蕊十二两。将这四样花蕊，于次年春分这日晒干，和在药末子一处，一齐研好，又要雨水这日的雨水十二钱……”周瑞家的忙道：“嗳呦！这么说来，这就得三年功夫。倘或雨水这日竟不下雨，这却怎处呢？”宝钗笑道：“所以说那有这样可巧的雨，便没雨也只好再等罢了。白露这日的露水十二钱，霜降这日的霜十二钱，小雪这日的雪十二钱。把这四样水调匀，和了药，再加十二钱蜂蜜，十二钱白糖，丸了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磁坛内，埋在花根底下。若发了病时，拿出来吃一丸，用十二分黄柏煎汤送下。”周瑞家的听了笑道：“阿弥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儿！等十年都未必这样巧呢。”宝钗道：“竟好，自他说了去后，一二年间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从南带至北，现在就埋在梨花树底下呢。”周瑞家的又问：“这药可有名子没有呢？”宝钗道：“有。这也是赖头和尚说下的，叫作‘冷香丸’。”
这个冷香丸的名称和药方，在中国的药书上是查不到的。所以送药方子给薛家的只能是那个神出鬼没的癞头和尚，只能称之为无根无据的“海上方”。癞头和尚的“海上方”说了一大串“十二两”、“十二钱”，主要成份不过两类，一类是花蕊，一类是雨露，是名符其实的“花露丸”。 曹雪芹在第七回花这么多的笔墨来虚拟薛宝钗的这么一颗小小的冷香丸，用意就是为了修饰薛宝钗的性情，用于衬托她的性格。

服用冷香丸，是薛宝钗高人一筹的修饰。一般人修饰香味，用的是香料，香料外用而不内服，或揣在身上，或洒在发上，或熏在衣上。薛宝钗不喜欢这样做。她说：“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服，熏的烟燎火气的。”这意思其实是表示她看不上闺阁的熏香俗套，熏过的衣服既发出香味，也发出烟火味，使人一闻之下就能闻出这是衣香不是体香。衣香露斧凿之痕，体香乃天生丽质，衣香不如体香。而冷香丸的妙用就在于它一经服下就能让身体渗透出香味，制造出体香，令人莫名惊诧，“从未见过这味儿”。且追问起来，又能以治病吃药搪塞之，不给人刻意求香的感觉。冷香丸，表面上看，是药丸不是装饰，但实际上，它正是一种特殊的装饰，吞于之体内、形之于体外的装饰。这与薛宝钗含蓄的性格是一致的，内敛沉静，端庄大方，处事得体，完美的封建淑女形象。

三．实物之香－香囊寄思，香帕传情。

香囊又名香袋、花囊，也叫荷包。香囊的风情意味是在男女情事上。有一说，女子佩香囊意谓有所归属，这也是中国不少民族用赠香囊（荷包）来表示爱慕之情的缘故。香囊在我们通常的概念中，就是定情之物，它传情达意的密码是多种多样的，含蓄且优美。古人佩戴香囊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先秦时代。据《礼记.内则》：“子事父母，左右佩用；……衿缨，以适父母舅姑。”就是说青年人去见父母长辈时要佩戴“衿缨”即编织的香囊以示敬意。又因为香囊是随身之物，恋人之间也常常把它当做礼物相互赠送，以表衷情。

因而香囊暗解，罗带轻分，女子做成的小小闺蜜，成了相思所寄。《红楼梦》中的香囊就是一种情感的道具，散出浓郁的芬芳。司棋就曾给自己的表弟安送过两个香袋，而潘又安也曾赠其一串香珠来表达倾慕之心。弱不禁风的吟诗联句的黛玉也拿起过针线，为宝玉缝过香袋。第十七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贾宝玉才情焕发得了彩头，所配之物被贾政小厮尽行解去。黛玉以为宝玉把自己绣的荷包也送给了别人，便生气的对宝玉说：“我你的那个荷包也给她们了？你明儿再想要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回房便铰宝玉嘱咐她做的香袋。宝玉见黛玉生气，忙赶来，却见香袋已剪，宝玉忙从里面衣襟里解下荷包，证明荷包不曾给人。黛玉后悔不语，宝玉赌气把荷包掷还黛玉，黛玉气得哭起来，拿起荷包有铰。宝玉忙强下赔礼，求黛玉再替他做个香袋。女儿的幽婉情丝，微妙的占有欲，在一剪一抢的争夺中全然不顾的流露出来。

后来这个香囊在第八十七回中又出现了。那是冬日十分，天寒，黛玉打开荷包欲寻御寒衣服，却见其中夹着两个绢包儿。打开看时，是自己病时宝玉送来的旧手帕，自己题的诗，泪痕犹在。手帕里包着那剪破的香囊、两三截儿散带和那铰断了通灵宝玉上的穗子。黛玉拿着那两方手帕，呆呆看那旧诗，不觉簌簌泪下。宝玉的荷包理曾经装过香雪润金丹，还有两星沉速散香，和茗烟一起跑到七八里之外人烟稀少的水仙庵去祭投井自沉的金钏儿。平时这荷包显得轻浮而香艳，唯有黛玉逝去时，他的这个荷包装的不再是这些情物，而是一兜泪水和怀念了。芳华不再，红雨落尽，见香囊犹见伊人，却只怕宝玉已是不忍再看了。却为谁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香囊因为有了爱情的重量才不腐朽。

综上所述，《红楼梦》中的香的寓意大致就为两种：实物之香的真性情与虚物之香的氤氲空灵。作者置身于香雾缭绕的虚实之间，冷眼看红尘，透彻说人生。于香见真情，于香感世态，于香超人生……

参考文献：《红楼梦》香气叙事的空间建构－《红楼梦学刊》1990年04期

“冷香丸”和薛宝钗的病--《红楼梦学刊》1980年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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